20 闫四海和石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口三百多斤的大肥猪撂倒杀死。两人 在院子里,一个卸猪肉,一个灌血肠。院外传来突突的摩托声和牛逵的粗嗓门。张 秋禾和闫新蓓先后从屋里迎出来。牛逵真是说到做到,他整整腾出一上午时间,陪 着闫新蕾去省城各大商店逛了个遍,夫妻俩背着鼓鼓囊囊的大旅行袋,骑着大红摩 托,兴冲冲地从省城返回豆儿镇。闫新蕾最先从摩托上跳下来,趔趔趄趄拎着大旅 行袋走进院里。牛逵摘下头盔,大模大样地走在后面。正在院子里忙活的石富和闫 新蓓,热情地和他们打着招呼。张秋禾有些心疼地看看闫新蕾汗津津的脸,瞧你累 得这个样儿,买这么多东西干啥? 闫新蓓从闫新蕾手里接过旅行袋,妈,这是二妹 和牛逵的孝心,跟他们比,我和石富太寒酸了! 闫新蕾满足地笑着,大姐你说啥呀, 都是自家人,谁有谁花呗! 张秋禾和闫新蓓、闫新蕾说着话走进屋里。石富撂下手 里的猪大肠,走到牛逵跟前佯装神秘地,二妹夫,你知道么? 薛五车调到豆儿乡当 一把手了! 牛逵笑了笑没说话。石富眯起眼睛说,你应该主动找他套套近乎啊! 牛 逵打了个响亮喷嚏,依旧没接碴儿。闫四海手里拿着灌白肉血肠的水舀子走过来, 我说牛逵呀,不管怎么说,薛五车现在也是你的直接领导,你日后要尊重他。牛逵 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冲石富耍个鬼脸儿。闫四海盯着牛逵的背影继续唠叨,你别看 我不先到乡里去见他,那是因为我比他年纪大,又跟他平级,肩膀头一般齐,端端 架子还能说得过去,可你没这个资历呀,你要争取主动,尽快找他谈一谈,冤家宜 解不宜结,懂不懂我的意思? 牛逵瓮声瓮气地答应一声。闫四海不满地,瞧你这动 静吧,好像牛犊子掉井了! 牛逵咧嘴嘿嘿笑起来。闫四海望望已经开膛破肚放在长 条桌上的大肥猪,回头吩咐牛逵,还是你来卸猪肉吧,你大姐夫都干半天了! 牛逵嘴里答应着,顺手把头盔往窗台上一放,回头冲着闫四海和石富摆摆手, 老爷子你进屋歇着去,这点儿小活儿算个啥呀? 瞧我的! 嘴里说着,两手已经麻利 地解开闫四海的大围裙,熟练地往自己腰上一扎,顺手拿起石富手中的剔骨刀,动 作分外利落地干起来。石富挖挲着两只手站在他身后。牛逵回头溜他一眼,你也去 吧去吧,省着在这儿碍手碍脚! 石富赔着笑脸,我敢歇着么? 你大姐还不瞅冷子掐 我后脖颈? 牛逵扑哧笑起来,你真熊,她掐你,你不会扇她? 石富苦笑,我哪有那 个胆儿,当初弄岔劈了,就该你娶老大,我娶老二! 牛逵啪地砍下一块前槽,你早 有这想法? 石富笑嘻嘻地,不是一天半天了! 牛逵瞅瞅石富,好,我俩到屋里跟她 们姐俩去说,我们串换串换! 石富吓坏了,二妹夫,我这是闹着玩,你怎么当真? 牛逵一把揪住石富,你怎么什么都敢闹? 我看你活腻歪了! 两人撕撕巴巴揪成一团。 端着泔水盆的闫新蓓从灶房出来,奇怪地问,哎哎哎,你们俩干啥呢? 石富呜 呜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牛逵眨眨眼睛,大姐夫说他累瘦了,我想数数他还有几根 肋条! 闫新蓓笑着啐了一口。 这时牛小闯背着书包跑进院给闫新蓓行个礼,闫新蓓高兴地摸着外甥的小脑袋, 在他耳边说句什么,牛小闯拔腿就往屋跑。牛逵一把拉住他,朝石富努努嘴。牛小 闯慌慌张张又冲石富鞠个躬,迫不及待地跑进屋。牛逵笑眯眯撂下剔骨刀,也跟进 屋里。 闫新蓓和石富默默交换眼神,谁都没挪脚步。 屋里炕上摆满各种衣物。闫新蕾正给闫四海试穿一套时髦的休闲装。闫四海美 滋滋地照着镜子,端详自己那张老脸。牛小闯叫喊着冲进屋里。闫四海冲着牛小闯 笑着,外孙子,姥爷有没有派? 牛小闯拍着巴掌,姥爷好像个大使! 牛逵炫耀地, 瞧我儿子多会说话! 张秋禾瞪了闫四海一眼,哪国大使呀,满脸褶子! 大家都笑起 来。闫新蕾拿起一件枣红色唐装,往张秋禾身上比量着,妈,今年乡下时兴唐装, 你穿上试试! 张秋禾连连摇头,你看我这腰吧,能穿出去么? 闫新蕾笑着,怎么穿 不出去呀? 前几年连美国总统到中国访问都穿唐装呢! 闫四海看着张秋禾,穿吧穿 吧,我要是当大使,你就是大使夫人,再说了,明天你就要当婆婆啦,还不抓紧风 光风光? 张秋禾隔着窗镜冲闫新蓓和石富喊着,哎,我说你们两口子怎么不进屋啊 ?都给我进来,帮我端详端详!闫新蓓和石富不得已走进屋。闫新蓓心情复杂地,妈, 这是你二闺女和二姑爷孝敬你的,你就穿吧! 张秋禾跃跃欲试地,冲你这句话,那 我可就要穿啦! 说着,伸出两只胳膊。 闫新蕾帮她穿上那件枣红色唐装,果然判若两人了。闫新蕾又打开一个纸盒子, 小闯,这是给你买的游戏机! 牛小闯在众目睽睽之下,熟练地拆开纸盒子,快速接 上游戏机电源,炫耀地敲击键盘。荧屏上出现一组组游戏图像。闫四海使劲鼓掌。 张秋禾感叹着,这人要是有出息,可真不论年纪大年纪小,想不到小闯都会鼓 捣这高档玩意儿啦,听我三闺女说,瑶儿也会鼓捣这玩意儿,现在可就差大力啦! 闫新蓓脸上有些不自在,妈你可别提他了,脑袋瓜子又臭又笨,跟他爹一个样儿, 可倒没差种! 牛逵斜着眼睛磂磂石富,石富尴尬地笑着。闫四海替石富打着圆场, 这你们就小瞧我大姑爷了,要是脑袋瓜子又臭又笨,村民还能选他当中花堡村委会 主任? 除了张秋禾、闫新蓓和闫新蕾,只有牛逵吃惊地看着石富。 石富矜持地笑着。牛逵有些不相信地上下打量石富,又围石富转了一圈,大姐 夫,你现在也和我平级啦? 你消息封锁得真严哪,前后村我愣是不知道! 石富掩饰 着得意,我们中花堡是个落后村,谁拿我们当回事儿呀! 我这个村委会主任都不如 你和三妹夫一个小拇指头,当然没人知道了! 牛逵又将信将疑地看着闫新蓓,大姐, 这是真事儿么? 还没等闫新蓓说话,闫新蕾抢先回答,你怎么就不信呢? 你没听说 中花堡王彪和沈贵犯事儿了? 村民们海选硬是把大姐夫选上了,前两天我去中花堡 大姐家.光唠家常嗑了,就把大姐夫这茬儿给忘了! 牛逵叫起来,这么大的事儿, 你怎么能忘呢? 闫新蕾淡淡一笑,多大个事儿呀,大姐夫又不是当省长! 石富点点 头,说的就是呢,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还值一提? 牛逵睁大眼睛,那你还想当多大 官儿呀? 石富轻轻叹口气,听人说,年龄五十一,当啥都不批,我到六十岁还有八 年光阴,我琢磨着,要是能干出点儿名堂来,当省长是不行了,也就当个县长吧! 众人都被他逗乐了。 牛逵拽着石富胳膊,石富趔趔趄趄跟着牛逵走出屋。牛逵盯住石富,大姐夫, 从现在开始,你也是村干部了,往后家里外头得弄像样点儿,不能叫老婆孩子跟着 受罪! 石富不露声色地,二妹夫,往后你可要多帮我! 牛逵真诚地看着石富,这没 说的,我俩不是一担挑么? 只要你和我联手,往后你家的事儿就是我家的事儿,你 们村的事儿,就是我们村的事儿,我们两家和两村要联合起来,共同对敌! 石富佯 装糊涂地问,你说的敌人是谁呀? 本.拉登? 牛逵憋不住笑起来,大姐夫,你可真 能装,我是不是把你看低了? 你这人酱缸帽子扣绞椎,有尖儿不露! 石富依旧笑着, 一句多余话不说,冲着牛逵摆摆手,快步走出院门,寻找厕所撒尿。 石富刚系上裤带走出厕所,一抬头瞧见石大力气喘吁吁跑过来。石富吃惊地看 着跑到近前的儿子,脸一沉,急忙把石大力拽到一边,仔细问了问,才知道竟是张 秋禾托人给石大力送的信儿,叫他务必来姥姥家。石富皱皱眉头,和颜悦色地小声 劝儿子回中花堡,石大力梗梗着脖子不同意。石富有些来气,低声骂着,你这个小 兔羔子,明天城里要来好多体面人,你不嫌寒碜我和你妈还嫌呢,瞅你这身穿戴吧, 像个灰土驴子,多丢人! 石大力不服地,怪你没能耐,没钱给我买衣服,好多同学 都说你是个孬种! 石富心头火起,一把揪住儿子,高高扬起巴掌,石大力像个泥鳅 刺溜从石富腋下钻出去,跑进院子大声哭喊。屋里人都吃惊地抬头望着。牛逵拦住 怒气冲冲追进院子的石富,石富一边挣脱牛逵一边脱鞋,刚要去打石大力,张秋禾 从屋里发疯般地冲出来,厉声呵斥石富,石富愣住了。屋里人呼啦啦先后拥到院子 里,闫新蓓难过地看着石大力。张秋禾气得浑身发抖,闫四海也有些不高兴,不停 地数落石富。石富赔着笑脸,爸,妈,你们二老都别生气,这孩子不求上进,应该 好好管管! 张秋禾大声地,你才不求上进呢,小闯,你陪大力哥进屋去玩,我看谁 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牛小闯答应着,挽住石大力的胳膊进屋打游戏机去了。 张秋禾一肚子气没处发泄,索性冲着石富和牛逵说,你们俩连襟都在这儿,我 有句话要跟你们说! 牛逵有些幸灾乐祸地斜昭一眼石富,妈,你老人家说吧,说什 么我都支棱耳朵听,我肯定不打你外孙子! 张秋禾瞧瞧闫四海,这话本不该现在说, 可我一看石富要打孩子,我就忍不住,现在就想说! 你们俩加上孙天鹄,都是我们 闫家姑爷,不管你们贫富贵贱,我们都一样待承明天是新强喜日子,他老丈人老丈 母娘都要来,人家可是大教授大知识分子,不能叫他们小瞧我们乡下人,我不管你 们从前有什么磕磕碰碰,只要走进这个院儿,就不兴给我挑事儿,谁要挑事儿,别 怪我拿棒子轰他出去。石富你听见没有? 石富一脸严肃,妈,我刚才煽动闹事儿了, 我现在正式表态,明天决不闹事儿。 众人哄地笑起来。牛逵沉着脸不做声。张秋禾盯着牛逵,你怎么不说话呀? 牛 逵似乎勾起什么不快,眉毛拧在一起。闫新蕾在他身后悄悄碰碰他,你也学大姐夫 表个态嘛! 牛逵脖子一梗我没念过溜须传,我不会说那种话! 石富尴尬地咳嗽着。 张秋禾生气地瞧瞧闫四海,你听你二姑爷说的,我这个老丈母娘没权威’你说 吧! 闫四海不满地看着牛逵,我看你这驴脾气又上来了! 牛逵没好气地,我是人不 是驴,哪儿来的驴脾气? 众人使劲憋着不笑。闫四海克制着,牛逵呀,你不要一提 孙天鹄,就气不打一处来,不就是从前那点儿破事儿么? 怎么还老记着呀? 牛逵气 哼哼地,我不记着,可他记着! 动不动就给我们设个窟窿桥,拴道绊马索,这人品 行太差,别的不说,我们上花堡玉米订单,就是他给搅黄的,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怎么能跟他一块喝酒一块吃肉? 我要跟他一块喝酒一块吃肉,还不叫酒呛死,叫肉 噎死呀? 闫新蕾皱皱眉头,你不要再说那些了好不好? 牛逵火愣愣地,我凭什么不 说? 我是下眼皮呀? 我还想把丑话说前头呢,等会儿孙天鹄来,我非要问问他,心 眼儿是不是长肋巴扇儿上了? 张秋禾忍无可忍,牛逵你现在就走吧,省得跟孙天鹄 见面就鹄! 牛逵冷笑一声,走就走呗,这能吓唬住谁呀? 新蕾、小闯,你们听没听 见? 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走! 闫新蓓急忙拦住牛逵,二妹夫,你消消火,妈不是 想撵你走,妈是怕你和三妹夫弄僵,明天新强的婚事就没法儿办置了! 牛逵气哼哼 地,大姐,你什么都别说了,我心里明白着呢,这是一样姑爷两样待啊,谁叫咱没 看懂溜须传呢? 谁叫咱心里藏不住话呢,没准儿往后啊,还要把那个野种砍块木板 儿当祖宗供起来呢! 张秋禾脸色刷地变了,闫四海手指着牛逵,嘴唇眵嗦着竞发不 出声音。院子里的人都吓住了,谁也没见过闫四海如此震怒,一双昏花的老眼好像 在喷火。张秋禾愤怒地扑向牛逵,被闫新蓓死死拽住。牛逵有些骑虎难下,他也似 乎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说过火了,但泼水已经难收,只好硬着头皮豁出去。只见 他一咬牙一跺脚,转身冲出院外。闫新蕾和牛小闯哭喊着跟在后边。闫四海抓起一 块卸好的猪肉,啪嚓摔到院门上,嘴里狠狠骂了句松苑平原耳熟能详的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