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年轻人哎,你别光听我瞎唠叨,可别忘了吃……不瞒你说,我是个老叫花子, 从前饿怕了,多咱都忘不了吃! 我就纳闷呢,你不是要写花子堡……哦,又说错了, 你不是来写花堡现今儿个的‘册册’么? 你怎么老盯住从前老皇历? 别的我不知道, 下花堡这些年日子好过了,等我这个老叫花子一死就没有‘拍扇子’的了……你说 什么呀,我听不懂,我一个九十九岁的瞎老婆子,能够活到现今儿个,该知足了! 这些日子呀我老是做梦,梦见我干爹和我那死鬼老头子,总是冲我喊花花、单裆、 扯活、钻科、脱轴子、打单子、飘叶子、丧门子……都是我们花子行里不吉利的话, 是不是我快要死啦? 唉,死就死了吧,我死了就没有叫花子了! 我总算看见花子堡 ……哦,又说错了,我总算看见花堡的好光景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孙 们再也不要拎着打狗棒、揣个讨饭碗、戴个柳罐儿斗,挨家挨户溜房檐去讨饭了! ” 23 牛逵愤怒地从豆儿镇闫家大院回来之后,深深品尝了孤独和失落是什么滋味儿 =虽然赵来发、蔺大有和黄宝珍三个村干部,从牛小闯嘴里已经弄清事情原委,他们 本想上门来看望牛逵,却被朱会计拦住了:自诩人生经验丰富的朱会计,教训几个 村委会同僚说,你们要干什么呀? 没听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么? 人家姑爷老丈人闹矛 盾,你们跟着乱搀和什么? 牛书记那熊脾气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你越劝他,他就越 来劲儿,到头来等于火上浇油,还不如叫他自己冷静想想,到底怎么圆这个场! 赵 来发、蔺大有和黄宝珍都觉得朱会计说得有道理,于是就都鸦默雀静佯装不知有这 回事儿。这下子可把牛逵憋屈坏了。从午后到黄昏又到夜晚,他都烦躁地在家里转 来转去。一直牙疼的闫新蕾,斜躺在炕上,用手捂着腮帮子哼哼着,我说你能不能 不在我面前晃悠? 我都叫你弄迷糊了! 牛逵长叹一口气,我太蠢了! 你说明天新强 婚礼,咱俩都不在场,就算新强能理解我,新强媳妇能理解么? 咱们花那么多钱买 那么多礼物不都打水漂儿了? 把小舅子媳妇得罪了就等于把小舅子得罪了,这不等 于帮着孙天鹄扩大阶级队伍么? 愚蠢,实在愚蠢! 闫新蕾恨恨地,该,活该! 谁让 你沾火就着了? 现在就是想回去,连个台阶都没有! 牛逵烦躁地,我说你也是,我 叫你回来你就跟回来? 你要是不回来,我不还有回旋余地么? 闫新蕾委屈地叫起来, 我当时要不回来,你还不接着跳老虎神哪? 牛逵看看闫新蕾鼓起的腮帮子,有点儿 心疼。闫新蕾眼泪汪汪地,我就一个弟弟,明天结婚还不到场,我这叫什么姐姐呀 ?牛逵歉疚地,要不,你和小闯再回去?闫新蕾赌气地,我没那个脸,不嫌害臊啊? 牛逵刚要劝慰妻子,突然院外传来刹车声。牛逵一愣,下意识地瞧瞧夜色迷蒙的窗 镜,冲牛小闯的房间喊着,儿子,你快出去看看,谁来了? 牛小闯应声跑出去。闫 新蕾急忙下炕穿鞋,摸起一把木梳,梳理着有些零乱的头发,刚要走出去,忽然听 见牛小闯在院子里大声喊,妈,我三姨和三姨夫看你们来了! 牛逵愣住了,他做梦 也想不到孙天鹄这个野种,居然会来上花堡他家,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牛小 闯在外边大声催促牛逵和闫新蕾,闫新蕾如梦方醒,急忙拽着牛逵,匆匆迎出门外。 孙天鹄面无表情地走进院子,闫新蕊紧紧跟在后边。牛逵机械地迈着步子,闫 新蕾忐忑不安地紧随其后。四个人心情复杂地相互打量。还是姐妹俩最先走到一块, 默默地拉着手。孙天鹄不卑不亢地看着牛逵说,二姐夫,明天是新强大喜的日子, 我们当姐夫的都要捧场,不能叫豆儿镇街坊邻居看老爷子老太太笑话! 牛逵一副倒 驴不倒架的样子,冲着孙天鹄轻蔑地哼了一声。 你说的这个理儿,连三岁小孩都懂,用不着半夜三更来给我上课! 孙天鹄面颊 轻轻颤动一下,二姐夫,我不是给你上课,再说,我也没那个兴趣,我只是想说, 也许因为我的缘故,使你说了几句过头话,惹老爷子老太太不愉快,我看在二姐和 新蕊的面子上,向你表示遗憾,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摩擦,也要等新强喜事办完再 说,你看好不好? 牛逵不软不硬地回答孙天鹄,难得你登门求我,我就给你个面子, 明天一早我们全家三口都去豆儿镇,这三天之内我俩高挂免战牌,谁说话不算数谁 就不是男人! 孙天鹄不卑不亢地点点头,好啊,既然你我已经达成共识,我就不哕 唆了,明天见! 牛逵冷冷地,不远送! 闫新蕾难过地拉着闫新蕊的手,三妹,你和 妹夫到屋里坐@JL ,我给你们烧水沏茶! 闫新蕊握了握闫新蕾的手,二姐,有什么 话明天再说吧,爸和妈叫我叮嘱你们,不要误了好时辰。小闯,姥姥叫你今晚就回 去,你的作业还没完成呢! 牛小闯答应着朝奥迪车跑去。孙天鹄用目光催促着闫新 蕊,两人转身走出牛家院落。闫新蕾流着眼泪跟在后边,看着他们钻进奥迪车,驶 进漫无边际的夜色之中,如释重负地嘘口气:牛逵突然恼火地,你瞧孙天鹄那个牛 样儿。鼻孔朝天,好像他是多了不起的大人物,我真还就不服他这个劲儿! 闫新蕾 不满地嗔着,你行了吧,人家总算给你个台阶下,你就别不识趣啦! 牛逵直劲摇头 咂嘴,你说孙天鹊这小子也真能屈能伸哪,要是换成我,就是刀架脖子上,我也不 会来! 闫新蕾叹口气,这就是你和他的区别,我说你就别跟他较劲了,你不是他的 对手! 牛逵不服气地,出水才看两腿泥,是骡子是马,遛遛看! 闫新蕾盯着牛逵, 我不管你日后怎么遛,明天就是有人骑你脖子撒尿,你也忍着点儿! 牛逵苦笑着, 我说老婆,两顿没吃饭了,是不是弄几个菜喝两盅啊? 闫新蕾哼了一声扎上围裙走 进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