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年轻人哎,你是不是肚子有点儿饿啦? 等会儿我孙子回来就‘上啃’。庄稼 院没什么好‘嚼呱儿’,烀的青苞米,熬的大糙子粥,煮的咸鸭蛋,炖的大豆腐, 我孙子媳妇儿还杀了一只当年小公鸡呢。对啦,还有我孙子从豆儿河钓的活‘尾子 ’。这回你听明白了? 对啦,‘尾子’就是鱼,当年我们花子行都这么叫。‘上啃 ’就是吃饭……哈哈哈,让你见笑了,我怎么就寻思吃呀? 我干爹说我上辈子是饿 死鬼,投胎时光顾吃,忘了用花露水洗眼睛,生下来就成了瞎子……哦? 你还想问 我干爹要饭有没有绝活儿? 这你算问对了,给你讲个瞎话儿吧,有一年腊月二十三。 我干爹领着几个弟兄,去豆儿河东一家大户门前,把柳罐斗儿、打狗棒、讨饭碗放 在离大门口三步远的地方。掏出‘哈拉巴’就喊丧嗑,还没喊几句呢,管家从里边 颠颠跑出来,连声叫别喊了别喊了,今儿个是灶王爷升天,要喊也要喊喜嗑,你们 要啥我们给啥……哈哈哈! ” 31 灰蒙蒙的夜雾还在豆儿镇的上空氤氲弥漫,乡党委书记薛五车和乡长高八斗一 边在小镇街道上慢慢行走,一边小声商量着乡里的工作? 他们不知不觉地来到闫家 大院门口。 薛五车悄悄收住脚步.仔细瞧瞧闫家大门上高高悬梓的大红灯笼和贴在两边门 框上的对联,不无惊奇地念出声:福天福地福年福月福日,福山福水福田福门福人。 嗯,好对子,没想到闫乡长很有悟性! 高八斗笑了笑,我听唐秘书说,这副对子是 闫乡长大姑爷石富请中花堡的张尔写的,这个张尔可不简单,《四书》《五经》倒 背如流,我去中花堡主持海选村委会主任,他和我唠了好长时间,好多词儿我听都 没听说过! 薛五车叹息着,这个世界上有学问的人太多了,何止你我学富五车才高 八斗? 高八斗自我解嘲地笑着,我爷爷给我起名叫高八斗,那只是他老人家的美好 愿望,充其量我也不过就是个初中毕业生而已,岂敢跟你并驾齐驱呀? 我看你薛书 记才不止学富五车呢,大概能装一火车皮啦! 薛五车惬意地拍拍高八斗的肩膀,你 可真会奉承人! 高八斗攥紧拳头捶击院门,敞开嗓门大声喊着。 闫四海、石富、牛逵、闫新蕾四个人正在屋里搓麻将,石大力一和牛小闯还在 里屋兴致勃勃地玩游戏机,张秋禾和闫新蓓在灶房里一边拾掇着碗筷一边说着家常 话,谁也没听到院外的动静。 倒是石大力出去撒尿,听见了越来越响的捶门声,他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跑进 灶房告诉姥姥。张秋禾一愣,抬头顺着敞开的屋门朝院外瞧了瞧。高八斗的声音从 院外传过来。张秋禾一怔,随即吩咐闫新蓓,叫屋里人把麻将牌收起来,然后快步 迎出去。 闫新蓓走进屋,爸,高乡长和薛书记来啦! 牛逵有些吃惊,石富和闫新蕾恋恋 不舍地摆弄麻将牌。闫四海迟疑地看看牛逵,要不,你暂时到里屋回避一下? 否则 和薛书记见面,不好说话! 牛逵扫兴地将麻将牌一推,这个人真能搅局! 闫新蕾叫 起来,你们别走啊,我这牌好着咧! 石富遗憾地,我立门夹五马上就要报叫了! 闫 四海没说话,站起来,整整衣服领子。牛逵不情愿地躲进里屋,石富也随后跟进去。 牛逵陷昭他,你进来干什么呀? 你也没得罪过他,还不趁这机会套套近乎? 石富狡 黠地笑了笑,我这人就怕见大官儿,我还是紧跟你吧! 牛逵满意地点点头,冲着还 在打游戏机的牛小闯摆摆手,出去出去,到东屋玩去,劈里啪啦的,听着心烦! 牛 小闯不高兴地搬起游戏机走了。 院子里,张秋禾陪着客人边走边说,难得乡领导这么忙,还抽空来看看! 高八 斗笑着解释,薛书记昨天就想来,叫我硬给拦住了。张秋禾指指闫新蓓和闫新蕾, 这是我的大闺女二闺女,还有老三,去城里还没回来。闫家两姐妹微笑着点头,分 别和薛五车、高八斗打着招呼。薛五车礼貌地点点头,走进屋里。闫四海笑着,请 坐吧。 石富和牛逵两个人躲在里屋偷听,石富蹲在炕沿下扑哧扑哧吸烟,牛逵竞将耳 朵紧紧贴在门缝上,两个人都仔细捕捉着薛五车和高八斗的每一句话。闫四海从闫 新蓓手里接过一个茶杯,轻轻吮吸一口茶水,望望薛五车和高八斗,我说两位乡领 导,你们是不是有啥事呀? 我和我老伴儿虽然都退休了,可我们到底都当过乡干部, 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你们只管说话! 薛五车神秘地看看高八斗。高八斗笑着,闫 乡长,我和薛书记要听的。 就是你这句话! 闫乡长,我可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干部,也用不着和你客 套啦,我就实话实说吧! 张秋禾催促着,你说呀,我俩都听着呢! 高八斗一脸郑重 地看着闫四海说,薛书记和我商量了,也可以说这就是乡党委和乡政府的意思,我 们想请你老出山,帮助乡里工作,发挥余热! 闫四海和张秋禾有些意外地相互交换 眼神。薛五车咳嗽一声,再明确点儿说吧,乡党委和乡政府要聘请你老当顾问,定 期巡视下花堡、上花堡和中花堡,有权处理这三个村子里的一切相关事务! 闫四海 和张秋禾微微一怔。 里屋牛逵冲着石富低声笑骂着,听没听见? 想把老爷子这个大仙搬出来压我们, 我说他这招挺损哪! 石富摆摆手,一句话也不说。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耳朵贴在 里屋门缝上,又听见高八斗在催促闫四海,怎么样啊? 闫乡长,你还是答应吧? 闫 四海头摇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行! 薛五车似乎有点儿急了,闫乡长,你听我说说其 中的道理和原因……闫四海站起来,你先别说,我先出去方便方便,等我回来,咱 们再接着说! 薛五车无奈地望望高八斗,高八斗微笑着示意薛五车不要太急。张秋 禾笑着,喝茶喝茶,新蓓呀,再添点儿水! 闫新蓓在灶房里答应着,拎起水壶险些 和闫四海走个顶头碰。闫新蓓压低嗓音,爸,你可不能答应啊! 闫新蕾瞧瞧闫新蓓 走进屋,也小声规劝闫四海,爸,我大姐说得对,他们这是巧使唤人儿,你说什么 也不能干! 说着,又抻抻闫四海的胳膊,爸,你都多大岁数啦,还操那个心干啥呀 ?闫四海嘴里含含糊糊地,你们都别管我的事儿……闫新蕾忧郁地望着闫四海匆匆忙 忙走出去的背影。屋里闫新蓓分别给薛五车和高八斗续着茶水。牛逵冲着石富龇牙 咧嘴地小声诉苦,大姐夫,我一听见喝茶声就想撒尿,我肚子里这泡尿,都憋好半 天了! 石富一捂裤裆,糟啦,你这么一说,我也来尿了! 牛逵小声地,咱俩快从窗 台爬出去! 石富点点头,跟着牛逵轻轻登上窗台。他们小心翼翼地揭开窗户,蹑手 蹑脚地顺着窗台跳到院里,然后慌慌张张跑到西山墙,冲着墙根大放水龙头。这时 屋门吱的一声开了。牛逵和石富急忙系好裤带,躲到黑影里。他们瞧见高八斗从屋 里走出来,站在海棠树下来回溜达。不一会儿,闫四海从墙东侧厕所里晃晃悠悠走 出来。高八斗从灯影里闪出来,笑着,闫乡长,你怎么才出来? 闫四海摇摇头,我 肠胃不太好……哎,小高,正好我要背地问问你,你跟我说实话,薛书记到底什么 意思? 他为啥叫我当这个三村顾问? 牛逵和石富支棱着耳朵听着他们两人在那里窃 窃私语,高八斗的声音若隐若现,老爷子,这你还不明白么? 下花堡和上花堡是豆 儿乡的牛头,中花堡是豆儿乡的牛尾,把这三个村的工作抓上去,不就等于把大半 个豆儿乡的工作抓上去了? 闫四海点点头,你这比方倒没错! 高八斗盯着闫四海, 这三个村的一把手,都是你的姑爷,他们啥样,你也最清楚! 牛逵天不怕地不怕, 皇上二大爷也敢拉下马;孙天鹄很有开拓意识,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主意,一般人能 领导得了么? 至于那个石富,虽然看上去不像他们俩那么有本事,可仔细品了品, 好像也不是一般战士! 牛逵拍拍石富肩头,竖起大拇指,小声地,评价不低呀! 石 富微笑着不说话。闫四海说,我说小高啊,你不要往高了抬举我那仨姑爷,他们有 几把刷子我心里都有数,个个都嫩着呢! 高八斗诚恳地,闫乡长,我说的都是真心 话! 薛书记和我商量啦,把你老请出山,对开展工作最有力,你老千万不要推辞! 闫四海沉吟着,要说工作么,我是真没干够,从小就生在豆儿乡,一草一木都动心 哪! 高八斗笑着,这不结了! 咱快到屋,跟薛书记把这件事说定! 闫四海急忙叫着, 小高,你先等等……高八斗疑惑地望着闫四海,闫四海隔着窗镜看着薛五车正跟张 秋禾比比画画说着什么,随即将目光悄悄收拢回来,压低嗓音,这个薛书记,我对 他不太托底! 牛逵冲着石富使劲点下头,随后一步跨过去,却被石富死死拽住。两 个人分明听见高八斗还在劝说闫四海,闫乡长,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你如果有啥疑 问,先跟我说,好么? 闫四海盯着高八斗,小高,你是我培养入的党提的干,咱爷 俩这些年从没隔过心,你对我说实话,这个薛书记到底怎么样? 高八斗沉吟片刻, 我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 闫四海催促着,你再细点儿说! 高八斗掰着手指头,第一, 这人很清廉,生活也简朴。第二,他真想干事儿,绝不是那种以权谋私的坏蛋! 牛 逵和石富认真听着。闫四海点点头,中,有这两条也就不大离了! 高八斗紧接话头, 第三,这人看了不少书,还真有点儿学问。第四,我有点儿看不准,这究竟是缺点 还是优点? 他特别喜欢搞大型活动,熟悉的人都管他叫职业活动家! 闫四海哈哈笑 出声,高八斗急忙隔着窗镜瞧瞧屋里。闫四海收住笑,依我看哪,叫他和弄和弄也 没啥坏处,只要别坏年成就行! 高八斗高兴地,这么说你老应承了,肯当这个三村 顾问? 闫四海微笑着,我试试看吧! 牛逵和石富愣住了。高八斗兴奋地叫起来,好 !太好了!屋内张秋禾和薛五车都吃惊地抬起头望着窗外。张秋禾在屋里喊着,我说 老头子,你和小高在院里嘀咕啥呀? 有话进屋说呀! 闫四海和高八斗笑着走进屋去。 石富和牛逵从墙角闪出来。牛逵拍拍石富肩膀,大姐夫,老爷子要当三村顾问 了,你觉得怎么样? 石富眯起眼睛,我拥护啊,他总归是咱们老丈人,不会给咱们 设窟窿桥! 牛逵冷笑,你可真土迷人心眼实! 石富疑惑地看着牛逵。牛逵使劲摇着 头,老爷子啥样我最清楚,越是他的子女,他要求越严! 他越喜欢谁,就越瞎眼蠓 盯上谁! 往后我的日子不好过了! 石富望望牛逵,那你想怎么办? 还是老老实实听 话吧? 牛逵一跺脚,情绪上来了,不行,我非把他这个三村顾问搅黄不可,我豁出 去了! 石富吃惊地,哎,你可要仔细想想,可不能胡乱来! 牛逵没有答拢,转身跑 进灶房。闫新蕾正在灶房里剁饺子馅儿,一抬头瞧见牛逵,忍不住失声叫起来。牛 逵没有说话,咣地一脚踢开屋门。闫四海、张秋禾和高八斗都大吃一惊。薛五车愣 愣地看着满脸怒色的牛逵,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了。牛逵盯着薛五车,薛书记,我 听说你现在调到我们乡当一把手了,我拍两只巴掌热烈欢迎! 你要是觉得我这个上 花堡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还能胜任,我就头拱地好好干! 你要是想报复我,我 就陪你弄个鱼死网破! 薛五车脸色变了,高八斗担心地望着薛五车,张秋禾恼火地 望着牛逵,闫新蓓和闫新蕾也都大惊失色地从灶房跑进来。闫四海使劲拍着沙发, 牛逵,你要干什么? 牛逵冲动地,我什么也不干,我要把话说清楚! 闫新蕾冲过去 使劲拽着牛逵,你快跟我走,现在就回上花堡! 牛逵使劲甩开闫新蕾的手,薛书记, 我老丈人都退休了,你凭什么还叫他当顾问? 你要借刀杀人,杀人不见血,真阴险, 真恶毒,真操蛋! 闫四海勃然大怒,牛逵! 你给我滚出去! 现在就滚! 牛逵敞开大 嗓门,老爷子,你也是个官儿迷、官儿迷! 闫四海怒不可遏,摸起手中的茶杯朝牛 逵脑袋砸去。牛逵一闪,茶杯将墙上的相镜子砸个粉碎。闫四海又去摸茶杯,张秋 禾急忙抱住闫四海呵斥牛逵快走,牛逵咬咬牙,冲着闫乡长挺挺胸做英雄状。闫新 蕾捶胸顿足地哭喊。闫新蓓使劲将牛逵推出去,石大力和牛小闯也惊慌地跑出来。 牛小闯哭喊着跟在牛逵身后,牛逵使劲甩开闫新蓓,大步流星朝院外走去。 石富站在院门外拦住他,刚要说话,被牛逵一伸手推个仰八叉,闫新蕾在后边 使劲跺脚哭骂,牛逵跌跌撞撞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