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孙天鹄非常沮丧,运动会已经接近尾声,也没找到能够与上花堡缓和矛盾的最 好契机。各村运动员都跟在高擎彩旗的前导后边,踏着雄壮的旋律绕场走着。李小 山和赵来发,分别率领下花堡和上花堡运动队,先后走到主席台前来。他们不时怒 目而视,仿佛两个狭路相逢的对头冤家。虽然上花堡在几个大项目上都败给下花堡, 但好多小项目他们也都拔了头筹,只是不知道下花堡杯和上花堡杯最后能够花落谁 家。平心而论,孙天鹄当然愿意独占鳌头,可他不想太刺激牛逵,他心情复杂地和 各村一把手密密匝匝坐在主席台上。主席台前排就座的除了有薛五车、高八斗和闫 四海外,还有豆儿乡的几位副书记和副乡长。只有那些新闻记者和嘉宾,依然饶有 兴致地坐在先前的位置上。他们固然没有看到水平一流的比赛,可他们却透过一个 个令人捧腹的场面,深深感受到浓浓的地方风情。各村运动员们渐渐聚拢到主席台 下。运动场周围的村民继续敲锣打鼓吹号。高八斗用手碰碰麦克风,宣布举行闭幕 式,音乐旋律和各村锣鼓戛然而止。高八斗声情并茂致简短闭幕词,最后请本次运 动会组委会主任、豆儿乡党委书记薛五车,宣布本次农民运动会竞赛成绩和精神文 明综合评比结果。主席台和运动场上静悄悄的,只有晚风吹拂着一面面彩旗,呼啦 啦作响。薛五车声音洪亮地首先宣布,比赛成绩团体总分第一名是下花堡,精神文 明奖第一名仍然是下花堡。牛逵坐在主席台上呆住了,怔怔地看着两个放在前面桌 子上的大奖杯,上面分别刻着上花堡杯和下花堡杯等字样,本来上花堡也是赞助单 位,至少也应该得到其中一个奖杯,没想到现在都为下花堡做嫁衣裳了。主席台上 掌声一片,运动场内锣鼓喧天。下花堡运动员们不停地欢呼雀跃,男女村民使劲敲 锣打鼓吹喇叭,村民俱乐部的大花脸又敞开大嗓门吼唱京剧,周围各村代表队和村 民都羡慕地看着下花堡大出风头,只有上花堡运动员和村民们耷拉着脑袋鸦雀无声。 闫新蕾难过地拉着叫骂的牛小闯,快步走出运动场。赵来发妒忌地望着下花堡李小 山,使劲吐着唾液。李小山高傲地一挺胸脯,下花堡的运动员们也都把胸脯挺了起 来。主席台上,孙天鹄在优美的音乐旋律中从薛五车和高八斗手中接过两个沉甸甸 的大奖杯,他微微有些不安地昭昭坐在同一排的牛逵,牛逵的面孔好像一个黑锅底。 薛五车的声音继续通过麦克风响遍整个运动场,原来比赛成绩团体总分第二名 是宋家窝堡,精神文明奖第二名也是宋家窝堡。宋家窝堡运动员们呜嗷欢呼起来。 宋家窝堡的男女村民们喜出望外地敲锣打鼓,下花堡男女村民也跟着敲锣打鼓呐喊 助威,主席台前的李小山和下花堡的运动员直劲喊好,赵来发和他率领的上花堡的 运动员都目瞪口呆。早就坐在主席台上跃跃欲试的宋书记,满面春风地代表宋家窝 堡队从闫四海手中接过两面锦旗,冲着会场使劲挥舞着。孙天鹄不无同情地望着牛 逵。 牛逵的目光刚好和他不期而遇,牛逵倔强地转过头去,凶狠地盯着薛五车和高 八斗。各村党支部书记和乡里大小干部都在偷觑着牛逵窃窃私语。薛五车停顿片刻 后,声音比先前高了八度,同志们,为了鼓励先进督促后进,大会领导小组和评委 会临时决定,评出两个综合成绩最差奖,下面我宣布,综合成绩倒数团体第一名, 中花堡! 主席台上和运动场内哄然大笑。只见石富猫着腰使劲蹬着一辆破自行车冲 进运动场,刘五毛跌跌撞撞地在后边猛追,人们笑得前仰后合。薛五车敲敲麦克风, 主席台上和运动场内迅速寂静下来。高八斗显然有些踌躇,他侧头望望薛五车小声 地,薛书记,这倒数第二名还念么? 薛五车冷眼昭昭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牛逵,念! 不刺激刺激他们,他们永远不会接受教训! 高八斗不无担心地偷觑着牛逵,那位犟 种好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雄狮,浑身每一根毛发都挖挲起来。薛五车擎起麦克风大 声宣布,根据大会评委会无记名投票结果,综合成绩倒数团体第二名,上花堡! 主 席台上和运动场内突然一片寂静,牛逵再也控制不住,他突然从主席台上蹦下去, 大手使劲一挥,嘴里吼了一声撤,赵来发、蔺大有、黄宝珍和上花堡运动员和男女 村民潮水一般退出会场。另外有几个没有获奖的村落,也都纷纷效仿提前退场,不 知是同情上花堡呢,还是对乡政府不满,整个运动场内一片嘘声乱作一团。薛五车 尴尬地催促高八斗,人都快走光了,你还没宣布闭幕呢! 高八斗如梦方醒地抓过麦 克风大声喊,现在我宣布,松苑县豆儿乡农民运动会闭幕! 乡民们捧腹大笑,大概 他们有生以来还从没见过这种热闹风景呢! 孙天鹄虽然很遗憾没有利用这次运动会 的机会,修补他和牛逵之间那道已经破损不堪的篱笆,可是遭到沉重打击的毕竟还 是牛逵,当然也包括上花堡的村干部和集体荣誉感很强的村民们,他们连晚饭都没 吃,就闷声不响地离开豆儿镇。昏黄的暮色笼罩着豆儿镇大大小小的饭馆,那些参 加运动会的各村村民和运动员们,摩肩接踵地在各个小饭馆门口出出进进。到处都 是吆五喝六的猜拳行令的吼叫声,空气里弥漫着肉香酒香和风从田野里吹来的野草 的熏香。有人大声唱着不伦不类的流行歌曲和东北二人转。神情沮丧的上花堡村委 会副主任赵来发,挽着情绪冲动的牛逵,跌跌撞撞地走到豆香小酒馆门前。牛逵吼 着,你放开我! 我什么也吃不下! 赵来发赔着笑脸,牛书记,咱村的人都叫我打发 回去了,我叫蔺大有和黄宝珍好好做做工作,大家情绪肯定会好起来,不就是一个 破运动会么? 有啥了不起的? 到底真老包还是假老包,还看能不能把经济搞上去! 牛逵一脸沮丧,想说什么又噎回去了,赵来发拽着他的胳膊大步走进豆香小酒馆。 朝鲜族媳妇顺子热情地迎在门口,牛书记、赵主任,屋里请,炕上坐! 赵来发扶着 牛逵,钻进一个搭着小火炕的单间小屋。小火炕上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茶壶 茶碗。牛逵一屁股坐在炕头上,抓起茶壶就往茶碗里斟茶水。赵来发冲着顺子大声 吩咐着,给我们上一盘带皮狗肉,一盘辣白菜,一盘尖椒干豆腐,一盘生拌大豆腐, 两碗狗肉汤,两瓶一斤装本地小烧! 顺子吃惊地,你说的是两瓶么? 赵来发点点头, 没错,我们俩从前只能喝一瓶一斤装本地小烧,今天心里憋气,多喝一瓶! 顺子瞧 瞧默默喝茶的牛逵,转身走了。赵来发担心地望着牛逵,牛书记,你没事吧? 牛逵 恼火地将茶杯往小桌上一掼,屁话,我什么没见过? 赵来发满脸赔着笑,我还担心 你……牛逵盯着他,你担心什么? 你寻思我今天栽了,就不能喝酒了是不是? 赵来 发嘴里打着糊涂语,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生气喝酒坐下病……牛逵发泄地, 我不在乎! 阎王爷害怕不要命的犟种,我从娘肚子里爬出来那一天,就从来没服过 谁! 赵来发恭维地,可不,你连出生都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脑袋先出来,你是胳 膊腿儿先出来! 牛逵眼睛一瞪,你怎么知道? 你去生我的地方啦? 赵来发连连摆着 手,我说牛书记,你怎么连自己说的话都忘了? 那句话你不是总挂在嘴边上么? 我 生下来就两腿先着地,天生的犟种! 牛逵微微一怔,随即自我解嘲地笑起来,赵来 发轻松地嘘了口气。这时候,顺子端着带皮狗肉和辣白菜走进单间小屋。赵来发接 过两个盘子放在小桌上,又叫顺子把小烧烫热,顺子答应着转身走了。 牛逵用手抓起一大块带皮狗肉,塞进嘴里大口吞嚼着。赵来发讨好地笑着,我 算看明白了,什么沟沟坎坎,也挡不住你吃你喝! 牛逵将嘴里的狗肉吞咽下去,你 说对了,我就不信那个邪! 十八岁那年,我替我爹出民工到县里修水库,几个外乡 的小子非要和我打赌,说我要是能一连气吃十根大麻花,再挑两副土篮子上大坝, 那十根大麻花钱就不用我掏! 你猜怎么样? 我眼睛都没眨,硬是把十根麻花吃了, 两副装满稀泥的土篮子也挑到大坝上,那几个小子当时眼睛就长长了! 赵来发哈哈 大笑。顺子端着尖椒于豆腐和烫热的本地小烧走进来。赵来发接过本地小烧,往酒 盅里斟着。顺子将尖椒干豆腐放在小桌上,压低嗓音,刚才乡里唐秘书来了,问牛 书记来没来这儿? 牛逵瞪大眼睛,你怎么说? 顺子笑嘻嘻地,我对他说,你们根本 就没来! 牛逵摆摆手,你别说我没来,你就说我在里屋喝酒,乡里摆的那个破宴席, 我压根儿就没看上,不稀罕去吃! 顺子吃惊地望着牛逵,这么说好么? 牛逵眼睛一 瞪,他们要是再来找,你就这么说! 顺子答应着,好咧,两位领导,你们慢慢喝吧 !赵来发目送顺子走出去,压低嗓音,我说一把手,咱们和乡里这么牛下去好么?牛 逵眉毛一挑,怕什么? 要是觉得我不行,就把我撤职呀? 赵来发笑嘻嘻地,你这个 村党支部书记的职务能撤,你这个村委会主任是群众海选的,谁能撤? 再说咱上花 堡那些村办企业,哪个不是靠你张罗起来的? 把你撤了,就等于把上花堡的钱串子 撅了,把豆儿乡的一块肥肉割了,谁当乡党委书记当乡长,都要算这个细账! 牛逵 端起酒盅,来发,为了报今天的一箭之仇,我俩连干三杯! 赵来发冲动地,好,今 天不喝醉,就不出这个屋! 两个人带着情绪,接连喝下三盅滚烫的本地小烧。牛逵 望望酒馆门口,怎么还不见乡里派人来呢? 真的把咱们给忘啦? 赵来发笑了笑,忘 就忘了呗,你不是说乡里摆的那个破宴,你压根儿就不稀罕去吃么? 牛逵啪地撂下 筷子,我不稀罕去吃,这是我的态度,他们不来请,那是他们的态度! 赵来发忧心 忡忡地长叹一口气。牛逵盯着赵来发,我说你怎么长吁短叹? 一脸吃糠咽菜的样子, 不就是运动会上丢把人么? 算个屁呀! 赵来发也悄悄放下筷子,我有一种预感…… 牛逵望着赵来发,赵来发嘴巴嘎巴两下却不说了。牛逵有点儿焦躁,你怎么净说半 截话呢? 嘴里含猪鞭啦? 你说说,你有什么预感? 赵来发摇头叹气,这个新来的薛 书记,好像真要报复你! 牛逵心头火起,一把摸起酒瓶子就要摔,赵来发顺手夺过 来,分别将两个酒盅斟满,冲着牛逵眨咕眨咕眼睛,生气归生气,不能浪费酒! 牛 逵哼了一声端起酒盅,一扬脖子将酒倒进嘴里。赵来发也将酒盅里的本地小烧吞进 喉咙,随即轻轻抹去沾在下巴上的酒珠儿,你知道薛书记过去是干什么的么? 秘书 出身,人称薛大秀才,你听听他的名字吧,薛五车,多有学问哪! 牛逵似乎没太听 懂,叫薛五车怎么就有学问呢? 赵来发笑了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难怪,你初中 毕业没考上高中……牛逵辛辣地,你好,考上高中,连个毕业证都没混上! 赵来发 有些尴尬地笑,不管怎么说,我也比你多看了几本书,我知道有个成语叫做学富五 车。古时候的书,都是用竹片子缝到一块,在竹片子上面写满字,要说这个人有没 有学问,得先看他读过几车这样的书,学富五车,就是说读过五车这样的书! 牛逵 惊讶地打量打量赵来发,你小子真行啊,知道的还不少呢! 赵来发炫耀地,我还没 说完呢,上边还有一句,叫做才高八斗,就是说才华很高,有八斗之才! 牛逵不以 为然地,八斗就高啊? 还没达到一石呢! 赵来发摇摇头,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牛 逵一拍大腿,怎么不是这个意思? 高乡长不就叫做高八斗么? 你知道他为什么没当 上乡党委书记,原来他的才只有八斗,八斗之才,哪抵得上五车书啊? 赵来发啼笑 皆非,你这是歪批成语典故……牛逵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你少跟我咬文嚼字, 什么叫歪批? 这是真学问! 我说来发,你往后不要在我面前显能耐,大小王谁管谁 不知道么? 赵来发诚惶诚恐地点着头,是,我知道,你管我! 牛逵摸起酒瓶子又将 两个酒盅斟满,再干一盅,接着说你的预感! 两个人麻利地端起酒盅碰了一下,随 即一饮而尽。 赵来发放下酒盅,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牛逵放下酒盅,摸起筷子夹了一块带皮 狗肉,你说到薛书记的学问,能装五胶皮车! 赵来发绷着脸孔,对啦,据小道消息 报道,这个薛书记是专门研究理论的专家……听说正在写什么专著! 牛逵摆摆手, 有什么用啊? 也就是铆劲干呗,咱们上花堡这些年也没研究那些驴马烂儿,粮食生 产,照样年年在全省当状元,十多个村办企业,照样创利润! 赵来发还要说什么, 似乎忘了,好半天没想起来,直劲拍脑门。牛逵不耐烦地,瞧你那个记性吧,你顺 着那个话碴儿接着说,咱们上花堡往后的日子,怎么就会不好过? 赵来发欠欠屁股, 这还不明白? 乡领导不得意呗,俗话说,东家相不中,累死也无功! 牛逵下巴颏儿 一抬,我就是东家,我自己相中就行! 赵来发又欠欠屁股,那就要吃亏! 就像今天 的运动会,损到家也不能整个倒数第二呀,那些评委还不是都看着薛书记的眼色, 愣给咱们村压价压等? 姥姥的……赵来发哎吆一声站起来。牛逵愣愣地看着赵来发 不停地倒腾着两只脚,嘴里嘟囔着,这炕也太烙得慌了,都赶上煎饼鏊(nQo) 子了 !牛逵咧咧嘴,我怎么没觉得呢,你屁股就那么娇嫩?赵来发跳下热炕头,谁敢跟你 比呀? 耐高温,抗烙,我建议顺子这个狗肉馆,再添一道特色菜,干烙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