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尽管孙天鹄和牛逵都不很开心,豆儿乡农民运动会总算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虽然中间发生牛逵领着上花堡几个村干部大闹运动会的小插曲,但薛五车在连夜召 开的总结会上,却激情澎湃地发了一顿感慨,无非是瑕不掩瑜,个别村干部表现十 分拙劣,丝毫无损运动会的成功。乡长高八斗和其他乡干部村干部都听得出来,薛 五车用话敲打的个别村干部其实就是牛逵,幸好牛逵不在会场。高八斗隐隐有些不 快,他觉得薛五车还是对牛逵存有偏见。其实高八斗比薛五车更了解牛逵的为人, 他襟怀坦荡,敢作敢为,工作大刀阔斧,而且不谋私利。如果说有毛病,也都摆在 明面。薛五车似乎也觉得自己对牛逵的评价过于苛刻,就委婉地把话拉了回来,轻 描淡写地称赞上花堡这些年的经济搞得还不错,但也不能躺在成绩上睡大觉。大概 薛五车今天有些疲倦,破天荒没有长篇大论。乡长高八斗宣布一个通知,要在近期 推举参加省举办的村干部培训班人选,请各村党支部和村委会尽快酝酿候选人,提 前将名单报到乡党委和乡政府。这个培训班规格很高,讲课者既有主管农业副省长 和省市两级相关领导,也有从国家机关和大专院校科研院所请来的专家学者,对培 训对象要求也很高,不是谁想去就能去,完成经济指标的硬件条件必须具备,哪一 位能被选中,不仅是个荣誉,还司能有不可限量的政治前途。各村村干部一边议论 一边走出会议室。大家心里都有数,除了孙天鹄和牛逵两人有实力一决雌雄,其他 人不过是个陪衬而已。 刘五毛推着一辆破自行车出现在大门口,抻着脖子寻找石富。石富和唐秘书脚 前脚后走出来。唐秘书拍拍石富肩膀,石主任,听说你们养鸡场又鼓捣起来了? 过 几天我到你们村看看! 石富赔着笑脸,唐秘书,我们中花堡穷得叮当山响,连顿像 样的饭都招待不起,你的大驾还是不要光临了! 唐秘书眉毛倏地撩起,×,来不来 就封门啦? 怕我吃你们的小笨鸡儿呀? 你小子真不识抬举,换个地方我还不去呢, 我这人,哪儿艰苦就喜欢到哪儿去! 石富笑嘻嘻地,你还是去南极吧,听说那儿缺 个乡秘书! 唐秘书笑骂着,×,我还要上月球呢,那儿缺个总督! 石富哏嘎哏嘎笑 起来。刘五毛走过来,石主任,快上车走吧! 唐秘书奇怪地,怎么你也有专车啦? 石富正要回答,刚刚走到奥迪车前的李小山喊着,石主任你等着,孙书记要捎你一 段路! 石富喊着,不用啦,我有瘦驴牌豪华轿车! 说着,一抬屁股坐在刘五毛的自 行车后座上。唐秘书和好多村干部哈哈笑着,看着刘五毛哩溜歪斜骑着自行车远去。 皎洁的月色笼罩着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刘五毛使出浑身力气,拼命蹬着吱嘎 乱叫的破自行车,累得满头大汗。石富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不时打着饱嗝,下意识 地用手捂着上衣下面两个鼓鼓囊囊的衣兜。自行车速度减慢下来。石富嚷起来,你 倒是快点儿蹬啊,这得多咱才能到家? 刘五毛没好气地一歪自行车把,石富从自行 车上颠了下来。石富摸着屁股呻吟着,唉哟…… 我说你怎么骑的呀? 刘五毛沮丧地,石主任,你在乡里闹了个酒足饭饱,可我 到现在还空肚子呢! 石富睁大眼睛,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呢? 刘五毛将那辆破自行车 扶起来,早跟你说有什么用啊? 你又不能当饭吃! 石富神秘地将手伸进上衣下面的 兜里,摸出一个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煮熟的猪蹄,冲刘五毛晃了晃,刘五毛一 把抓过那个猪蹄,快速地啃起来。石富又摸出一个猪蹄递给刘五毛。刘五毛三下两 下啃完手中猪蹄,往地上一甩,又接过第二只猪蹄。 石富惊愕地看着刘五毛,哪有你这么啃猪蹄的? 刘五毛很快又将第二只猪蹄啃 完,冲着石富伸出油腻腻的手,还有么? 石富急忙用手捂住另外那个衣兜,这是给 你嫂子留的! 刘五毛可怜兮兮地,我饿坏啦,都给我啃了吧! 石富使劲摇着头,不 行,听说猪蹄子美容,我好不容易才偷四个,叫你啃两个就很不错了! 刘五毛嚷嚷 着,上面也没肉啊,除了筋就是皮! 石富也嚷嚷着,啃的就是筋和皮,你瞧你啃的 !刘五毛陷昭地上两个猪蹄,弯腰捡起来。石富一把将刘五毛捡起来的猪蹄打落在地, 从另个衣兜掏出同样的塑料袋,将剩下的两个猪蹄都拿了出来。刘五毛反倒不好意 思了,石富将猪蹄往刘五毛手中一塞。刘五毛瞧瞧远处公路来往的车辆,石主任, 中花堡什么年月也买台轿车抖抖威风,要是有轿车,就能顺着大路回家,何必还骑 着破自行车走这条小路? 石富眯起眼睛望着小路深处,五毛,还记得你为什么叫五 毛么? 刘五毛啃着猪蹄,中花堡从前太穷了,吃大锅饭那阵儿,年年都吃返销粮, 那时候我爹当队长,生我那年咱们村日值勾五毛钱,老少爷们儿都乐得不得了,因 为只要日值勾五毛钱,就不用吃返销粮了,就为这个,我爷爷给我起名叫刘五毛, 意思是留住五毛! 石富点点头,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掉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就像眼前这条小路,祖祖辈辈都在上面走,不能因为有了大路,就把小路给忘了! 刘五毛不以为然地,那也不能总走小路啊,走小路多憋屈呀! 石富笑了笑,憋屈是 憋屈,可走小路比走大路安全! 刘五毛一边若有所思,一边慢慢啃猪蹄。石富自言 自语,我这个人,天生就喜欢走小路,小路上人少,没有人跟你争道,心里踏实! 刘五毛目不转睛地看着石富。石富笑了,你怎么这样看我? 不认识啦! 刘五毛摇摇 头,我真佩服你,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好像挺光荣似的,你真能豁出这张脸 !石富话题一转,今天效果不赖,我敢打保票,这个薛书记再不会答理中花堡了!刘 五毛迟疑地,那咱不成没娘孩子了么? 石富昭昭刘五毛,这你就不懂了,扔的孩子 长得结实! 刘五毛不以为然地,拉倒吧,你没听歌里唱么? 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 妈的孩子是棵草! 石富眯缝起眼睛,那我宁可没妈,做一棵草,愿意咋长就咋长! 刘五毛盯住石富,似乎没听懂。石富淡淡一笑,反正不是亲妈,有和没有,一个样 儿! 刘五毛忍不住笑了。 石富抬起头,望着那轮已经升上中天的月亮,轻轻哼起一支散发着淡淡忧伤的 乡间小调儿。一种从来没有的郁闷,不知不觉地流贯他全身的每个经络。最耻辱最 难熬的一天终于过去,他饱尝多少轻蔑、奚落和嘲讽! 虽然先前他对这些滋味儿并 不陌生,但那都是个人荣辱,横着竖着咽下去也无所谓。现在却不同了,他是堂堂 的中花堡头面人物,他所承受的是集体荣辱。倘若再像先前那样逆来顺受,叫整个 中花堡跟着他受穷,他还叫个男人么? 人来到世上,除了温饱而外,哪个男人不看 重自己这张脸皮呢? 只是要面子也要靠实力,石富很清楚中花堡的实力,这就好比 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国,硬要跟兵强马壮的大国开战,人都拼光了也无济于事,聪明 者只能选择韬光养晦积蓄实力,总有一天,他会叫中花堡的父老乡亲扬眉吐气。刘 五毛看着突然变得沉默的石富,他似乎才发现,这位表面看起来窝窝囊囊,似乎从 来不知天下有忧愁二字的孬种,竟然也有深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