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孙天鹄心神不宁地坐在豆儿乡政府食堂的大餐厅内,哗哗的掌声还在四周回响, 他竞仿佛充耳不闻。四五张大餐桌上摆满各种菜肴,刚刚斟满的酒杯散发着本地小 烧的香气,一个个村干部似乎都有点儿急不可耐,用眼睛焦灼地看着薛五车和高八 斗陪着苏来凤走进大餐厅。薛五车向坐在餐桌周围的各村党支部书记、各村村委会 主任介绍着苏来凤,苏来凤在掌声中向众人鞠躬施礼。只有石富没有鼓掌。他伸出 三个手指头轻轻捏住面前盘子里的油炸花生米,不停地往嘴里送着,嘎嘣嘎嘣咀嚼 着。孙天鹄悄悄转动一双圆溜溜的斗鸡眼,不停地观察着苏来凤。苏来凤的目光蓦 然和孙天鹄的目光接触之后迅速移开,不露痕迹地注视着满屋豪爽粗犷的北方汉子 们,得体地坐在薛五车旁边的位置上。薛五车热情地,苏总,你看这些村老大村老 二多欢迎你呀,你就给他们讲几句吧! 高八斗附和着,大家欢迎啊! 掌声再次热烈 响起。苏来凤微笑着,好,既然薛书记和高乡长这么热情,那我就随便说几句吧! 饭厅里很静,人们都认真地听着苏来凤的讲话。苏来凤的声音很好听,不太标准的 普通话,透着甜甜的吴音软语,虽然有些字句不太清晰,但还是把这些松苑平原的 汉子们迷住了。只有孙天鹄的嘴角漾出明显的讥笑,他从苏来凤的讲话中隐约听出 一种难以掩饰的优越感,无非是有意无意炫耀梧桐庄的经济实力。何必呢? 不就想 要吸引合作伙伴么? 用不着来这一套! 当然,这些隐藏在孙天鹄心里的话,他无论 如何不会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坐在旁边的石富一边咀嚼花生米,一边把脑袋歪到孙 天鹄耳朵边,小声嘀咕着,哎,我说三妹夫,这、r 儿长得不赖呀,眼睛很像杜县 长,脸盘呢,有点儿像我三小姨子! 孙天鹄昭昭石富面前的盘子,吃你的花生米得 了! 邻座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哧哧笑起来。宋家窝堡宋书记瞧瞧石富,夸张地嚷嚷着, 哎呀我说石富,这盘花生米都快叫你吃光啦! 众人忍不住拍手大笑。薛五车也老远 打趣着,石富啊,我看你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啊! 石富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索性摸起筷子,夹起一块酱牛肉,送进嘴里大口吞嚼,众人又被他逗笑了。石富抹 搭着眼皮去夹另外的菜肴,一边吃还一边嘟囔,这菜炒的,火头不够,要不趁热吃 就没滋味儿了,哎,我说你们接着发言哪?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有的人捂着肚子妈 呀妈呀直劲叫唤,还有一个人咕咚钻进餐桌底下。石富依旧绷着脸大吃大嚼。宋书 记大声地,我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呀? 一会儿都叫他这个菜耙子搂光啦! 众人如梦 方醒,纷纷摸起筷子,仿佛忘记了苏来凤还没讲完话呢! 薛五车生气地望着高八斗, 太不像话了,这也太随便了,还有客人呢! 高八斗拍拍巴掌,先别急,听苏总把话 说完! 石富摸起茶杯小声嘟囔着,饭量不行了,没吃几口就饱了! 众人想笑,都使 劲憋着不敢笑出声。 高八斗环顾众人,我知道大家都有些饿了,可还是要坚持一会儿,苏总是江东 梧桐庄农工商贸公司总经理,这次到豆儿乡考察,是带着雄厚资金来寻找合作伙伴 的,大家如果感兴趣,不妨多和苏总聊聊,苏总也表示要跟大家交个朋友,刚才苏 总的话还没说完,我在这里先做个铺垫,从明天开始,苏总想到我们乡各村走一走, 乡里要求大家搞好接待! 餐厅里刷地静下来。随即十几个村党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 任都呜嗷喊叫着站起来,纷纷邀请苏来凤先到他们村考察。薛五车和高八斗两个脑 袋凑到一起,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抬头看着孙天鹄。孙天鹄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天花 板。高八斗使劲拍着巴掌,哎哎,静一静,静一静,大家的心情,我和薛书记都很 理解,发展经济振兴村办企业是各位最感兴趣的事,我看这样,先征求一下苏总的 意见,看看她想先到哪个村去? 餐厅又静下来。大家都睁大眼睛企盼地望着苏来凤, 只有孙天鹄和石富不理不睬。薛五车笑着,苏总,你简直就是抛绣球选驸马的公主 啦,你说吧,你到底要去我们豆儿乡哪个村看看? 苏来凤微笑着,你们乡里的意思 呢? 薛五车诚恳地,只要苏总愿意在我们豆儿乡投资上项目,我看哪个村都可以, 手心手背都是肉! 苏来凤点点头,那好,我可要自己选目标啦! 大家目光紧张地追 逐着苏来凤,呼啦啦地站起来,只有孙天鹄和石富纹丝没动。众人看见苏来凤离开 座位,悄悄走到孙天鹄和石富身边。整个大餐厅鸦默雀静。 苏来凤最先在石富面前站定,石主任,你吃好了? 我们谈谈好么? 石富打个响 亮的饱嗝,结结巴巴地说,啊? 这个……这个……你可别打我们中花堡的主意呀, 我们那儿穷啊,兔子都不拉屎! 你还是挑个富裕村考察吧! 苏来凤微笑着,我就想 去你们村儿! 石富愣住了,其余人似乎都很失望。石富慌乱地站起来,头摇拨浪鼓, 一迭连声地叫着,别去我们那儿,别去我们那儿,你可千万别去我们那儿。我们是 全乡最落后最完蛋的村,用薛书记刚才的话说,我们是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 苏总啊,你还是另选高明吧! 苏来凤执拗地,不,我一定到你们村看看,看看北方 最落后的农村,到底能落后到什么程度! 石富急了,这……这是怎么说? 三妹夫, 你倒替大姐夫说句话呀! 孙天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薛五车表情严肃地站起来,大 家注意了,招商引资是乡里早就定下的改革大计,是不会改变的! 既然苏总想先到 中花堡看看,明天一早就安排车,把苏总送到中花堡去! 高八斗望望石富,你听没 听见? 就这么定了! 开运动会,中花堡表现欠佳,乡里可以原谅,有关经济发展的 大事,如果还稀里马虎,可就说不过去了。石主任你表个态吧? 石富嘎巴嘎巴嘴, 那就……那就去吧,没什么好嚼呱儿呀! 唐秘书走进来,薛书记、高乡长,牛逵还 是没找到! 薛五车有些恼火,对高八斗发泄着对牛逵的不满,决定改变会议内容, 马上着手推选参加省举办的村干部培训班人选。高八斗对是否海选有点儿犹豫,薛 五车坚持只能海选,因为他断定牛逵的支持率肯定低于孙天鹊。高八斗还想亲自去 找找牛逵,薛五车勉强答应了。坐在餐桌周围的各村党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莫 名其妙地看着薛五车和高八斗小声嘀咕,不明白豆儿乡两位党政一把手在商量什么, 只见高八斗冲苏来凤点点头,快步走出食堂餐厅,谁都看得分明,他脸上笼罩着难 以名状的焦虑。 高八斗越来越觉得工作很不好干,薛五车工作热情倒蛮高,人也很清廉正派, 只是工作方式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动辄就改变两人事先研究好的工作日程,随机性 太强,无论高八斗怎样配合,总是跟不上薛五车野马奔腾的思路。就说运动会结束 之后吧,本来高八斗已经和薛五车说好,由他亲自到上花堡做些安抚工作,毕竟牛 逵抓经济是把好手,上花堡各项事业除了比下花堡稍逊一筹外,在整个豆儿乡还是 排在第二。虽然这次运动会表现不佳,但总不能否定上花堡全部成绩。而且他们还 是赞助单位之一,功劳总是有的。高八斗心思细密,他深谙牛逵自尊心很强,只要 把话说开,他都能把心掏出来。可薛五车居然不等牛逵到场就要海选参加省村干部 培训班人选,这实在不公平。高八斗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找牛逵谈一谈,他猜测 牛逵肯定已经来到豆儿镇,他故意不参加上午会议显然是跟薛五车怄气。 高八斗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走到豆儿镇热闹地段,恰好碰见杜荔迎面走来。两 人不约而同都要去豆香小酒馆寻找牛逵,他俩都知道那是牛逵每来镇上必去喝酒的 老窝儿。杜荔在乡里工作很久,深知村干部在农村的作用,他们既是农村社会稳定 的基石也是发展农村经济的栋梁,应该爱护他们尊重他们,虽然囿于历史局限他们 还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要满腔热情地引领他们而不是歧视他们排斥他们,这里有 个感情问题。高八斗对杜荔这些想法很早就熟悉而且心悦诚服,刚要说什么,忽然 瞧见牛逵摇摇晃晃地走出豆香小酒馆。高八斗迫不及待地喊着牛逵的名字,牛逵打 个响亮的酒嗝,脚步踉跄地晃到杜荔和高八斗面前。 杜荔沉下脸来训斥着,牛逵呀,你也太不像话了,你瞧你喝的这个样儿,你想 糟蹋自己身板儿么? 牛逵使劲揉揉眼睛看着杜荔.跌跌撞撞凑过来,杜书记是你呀 ?你咋到县里去了?你要是不走,我怎么能受这窝囊气? 高八斗使劲扒拉着牛逵,靠 边儿,靠边儿,酒味儿大,别熏着杜县长! 牛逵突然跺脚喊起来,杜书记我憋屈呀 !杜荔笑着,行啦行啦,你那点儿憋屈事儿我早就知道!牛逵愤愤地嚷着,薛五车想 报复我,你们县领导要批评他! 杜荔笑着,你喝多了,嘴上没留把门儿的! 牛逵舌 头僵硬,酒……我是没少喝,我和来发喝三瓶本地小烧……那小子迷瞪啦,还在狗 肉馆趴着呢,可我心里明白,我要到乡里去见薛书记,他上午做报告,我没给他去 听,我以前听他讲话,长篇大套,全是假话大话空话屁话! 高八斗使劲拽着牛逵, 又往前凑乎,又往前凑乎! 牛逵发泄地,还有你高乡长,也帮着寒碜我们上花堡, 凭什么给我们评个倒数第二? 你打听打听,上花堡多咱给乡里丢过脸? 我牛逵啥时 受过这窝囊气? 以后我还怎么工作? 我还怎么回去见全村老少爷们儿? 高乡长你说, 你倒是说呀? 高八斗默默不语。牛逵跺着脚吼叫着,你怎么不言语? 你要是嫌我给 乡里丢脸,现在就把我撤了,省得我王八钻灶坑,憋气带窝火! 高八斗难过地看着 牛逵说,你心里不痛快我知道,你想骂我,你就在这儿骂,等会儿到乡里见了薛书 记,你可要控制点儿,别耍你的火燎毛脾气! 牛逵愤怒地挥着手臂,我不怕他! 顶 多把我这个芝麻绿豆官儿撸了! 不就因为我把他告掉蛋儿了么? 我还要接着告,一 直把他告倒告臭,叫他夹着行李卷回老家! 杜荔正要说话,身后传来闫四海一声怒 喝,牛逵你还不把嘴给我闭上! 杜荔和高八斗急忙回转身子,瞧见闫四海和杨自如 快步走过来。牛逵怔怔望着闫四海。闫四海又心疼又生气地看着牛逵,你说你这熊 脾气啥时能改? 啊? 动不动就跳,动不动就嚷,就因为你这脾气,伤了多少人? 耽 误多少事儿? 你要承认自己还是个党员还是个村干部,你就大大方方到乡里开会! 杨自如微笑着看着牛逵,怎么? 时隔这么多年,脾气还没改呀? 牛逵惊讶地望着杨 自如,你……你不是杨书记么? 听说调省农业厅当厅长了? 都把我们忘了? 杨自如 风趣地,怎么会呢? 我能忘记别人,不会忘记你,你警惕性多高啊,我和杜荔又来 啦,是不是又越狱潜逃啊? 杜荔、高八斗和闫四海忍不住笑起来。牛逵搔着脑瓜皮, 我算死孩子一个,没救啦,从乡到县再到省,得罪一大圈领导,上花堡就是走路捡 棒槌,挨敲挨打的命啊! 杜荔笑着说,你不要气馁么,上花堡工作应该充分肯定, 最起码还是全省粮食状元! 牛逵感动地,杜县长你还这样认为? 高八斗拍拍牛逵肩 膀,县领导都表态啦,你还怕什么呀? 快走吧! 牛逵被高八斗强拉着前头走去。 闫四海突然喊起来,小高,你看还需要我参加会么? 高八斗回头答应着,当然 要去啦,你是三村顾问,陪两位领导慢慢走吧! 闫四海精神抖擞地,那……我就不 拒绝啦,唉,没法子呀,人家看见我了,不参加不是有点儿不识抬举? 凡事要替人 着想啊! 杨自如和杜荔抿嘴偷笑。闫四海放慢脚步,杨厅长啊,我是不放心啊,假 如乡里真的推举孙天鹄参加省村干部培训班,牛逵会不会打横炮很难说,万一争犟 起来,只有我能镇住他们! 杜荔微笑着,我现在突然有个想法,也许是一时心血来 潮,我倒觉得推荐孙天鹄不一定合适! 杨自如和闫四海都愣住了。杜荔沉吟着说,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变化太快? 头会儿我一直想,现在上花堡、中花堡和下花堡不能 合作的主要障碍在哪儿? 不是孙天鹄,也不是石富,其实是牛逵! 杨自如若有所思 地点点头,有道理。 牛逵这人性格粗鲁,可人很能干,这几年上花堡落伍,就是因为他眼界不宽, 如果能给他创造条件,出去开开眼界,也许他的思路会改变呢! 闫四海一拍大腿, 这下找准穴位了! 杜荔苦笑着,只是我已经把县里的态度透露给孙天鹄,你三姑爷 心思更细密.弄不好他会有想法! 杨自如叹口气,真难为你了杜荔! 闫四海焦急地, 这事到底怎么办好? 杜荔沉吟着,我们不能包办代替,还是请乡党委和乡政府最后 决定推荐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