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一群花喜鹊在高大的白杨树上聒噪着,灿烂的晚霞笼罩着上花堡周围的田野, 河水在晚霞中缓缓流淌,闪烁着迷人的光亮。苏来凤在牛逵、赵来发、蔺大有和黄 宝珍等人的陪同下,在田间小路上行走着。苏来凤脖子上挂着一个高级数码摄像机, 和黄宝珍渐渐落在后边。牛逵似乎有些不高兴,不时回头瞧瞧。赵来发皱皱眉头, 这个苏总到底要考察啥呀? 咱们村办企业,她看都不看,可倒好,到野外整整转了 半下午,我怀疑她是不是来游山玩水? 蔺大有笑了,你拉倒吧,上花堡有什么山水 ?人家地处江南,什么好风景没见过?赵来发怀疑地,那她为什么动不动就拍照呢? 哎,你们看,又照了! 她又开始照了! 牛逵和蔺大有回头瞧望,果然瞧见苏来凤站 在河堤上,两手擎着大广角摄像机不停地拍照。上花堡田野的全景迅速摄人镜头, 苏来凤光洁的面容上闪耀着兴奋的光泽。黄宝珍有些奇怪地,苏总,你拍这些干什 么呀? 苏来凤克制着兴奋,你们这儿简直太令人羡慕了! 一马平川的大平原,非常 适合大面积机耕作业! 黄宝珍不以为然地,那有什么用啊? 现在种啥都不赚钱! 苏 来凤微笑着,光种一般粮食当然不挣钱,如果大面积耕种双高大豆,抢先占领国内 外大豆良种市场,就有可能赚大钱! 黄宝珍吃惊地望着苏来风。苏来凤笑着,我就 是来考察你们的土地面积和土壤结构以及灌溉条件,还有几个专家,正在城里论证 呢! 黄宝珍迟疑地,原来你要在这里投资干这个? 苏来凤反问着,不可以么? 黄宝 珍轻轻一笑。苏来凤疑惑地望着黄宝珍,你笑什么呀? 黄宝珍望望远处的牛逵、赵 来发和蔺大有,将嗓音压得很低,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们牛书记已经发誓, 凡跟粮食有关的项目,一律不上! 苏来凤吃惊地,你们上花堡不是有名的产粮村么 ?你们牛书记还是你们省种粮状元!黄宝珍淡淡一笑,那一篇儿早翻过去了,现在粮 价这么低,除非傻子还种粮食! 苏来凤叫起来,可这是双高大豆,不是种玉米! 黄 宝珍不以为然地,听说试验还没成功呢,再说就是成功了,也没条件大面积耕种, 就算能大面积耕种,也没地方收购! 苏来凤向她解释是因为还没形成产业规模和大 市场,黄宝珍似乎不愿再谈下去,半天没有答拢,苏来凤苦笑着抬起头望着远处。 因为距离太远,苏来凤看不清牛逵的面部表情,也看不见赵来发不停地往地上 吐唾液,嘴里不停地唠叨着,我看这个苏总脑子有毛病,大老远跑这来考察什么项 目? 头会儿她老问我,你们上花堡可耕地面积有多少? 和中花堡的土地加在一起有 多少? 还问这俩村的土地是不是都连成片啦? 周围能不能引进水来? 你说,她到底 想干什么呀? 怎么把中花堡还扯上了? 简直八杆子碰不着么! 牛逵沉吟不语。蔺大 有眨眨眼睛自作聪明地,啊……我明白了,她这是要投资搞房地产哪! 赵来发笑骂 着,滚一边去吧,你瞎掰扯什么呀? 咱这又不是城里,搞什么房地产? 盖大楼卖给 你呀? 你连个厕所都买不起! 蔺大有困惑地,那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赵来发哼了一 声,我知道她要干什么? 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蔺大有扑哧笑起来,那两颗有 些发黑的假牙,好像两颗黑甲虫钻进嘴里。牛逵若有所思地说,我们不要乱猜了, 不管她有什么想法,只要把钱打入上花堡的账号,我们就拍巴掌欢迎! 赵来发附和 着,对,只要她肯在上花堡独家投资,愿意喝人脑子,我都给她去弄! 蔺大有笑嘻 嘻地,来发,你说人脑子是啥滋味儿呢? 赵来发望望他,把你自己脑门儿敲开尝尝, 不就知道了? 三个人哈哈地大笑起来。 牛逵收住脚步,回头张望着。赵来发一屁股坐在一片庄稼地垄头上,脱下鞋子 磕打着泥土,龇牙咧嘴地骂着,妈的,好几年没查地边了,脚底板子磨得生疼! 牛 逵也蹲下去,掏出小纸条和烟口袋,一边卷着纸烟一边感叹着,可不,这几年很少 到地里来,净鼓捣村办企业啦,把庄稼活都给忘啦! 蔺大有掏出打火机,按着。牛 逵用舌尖舔着纸边卷好烟,就着火苗吸着。赵来发突然失声叫起来,我说这是走到 什么地界啦? 牛逵和蔺大有抬头望了望,两人都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上花堡和下花堡 的交界处。三人浏览着眼前这一大片绿油油的白菜地,几乎同时想起这儿原来是一 片烟地,上花堡和下花堡还在这儿发生过一场激烈战斗,两个村子分别动员了上百 号人在这里大打出手。就因为一条存有争议的地瓣儿,差点儿酿出惊天血案。赵来 发和蔺大有把李小山打个乌眼青,前胸也留下一道伤疤;蔺大有被打掉两颗门牙。 这件事过去七八年了,蔺大有一提起来,心底的火气就直往脑瓜顶上蹿,要不是因 为两颗被打掉的门牙,他的对象怎么能接连黄了两三个? 后来总算去城里一家口腔 医院把牙镶上了,可镶牙技术和镶牙材料都不太先进,一张嘴黑魃魃的,既不美观, 还有点儿漏风。 牛逵好像第一次发出这样的慨叹,我们上花堡和下花堡这个仇疙瘩,到底什么 时候才能解开呢? 赵来发和蔺大有交换着惊异的眼神。蔺大有咽口唾液,牛书记, 听你这话的口气,好像还想和他们和解? 忘了? 你先前不是多次在各自然屯头头儿 会上说过,要跟下花堡再斗三十年么? 牛逵叹口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再斗三十年,我们都老了! 三个人都沉默了。赵来发突然一拽牛逵袖头子,牛书记, 你看! 牛逵顺着赵来发手指的方向瞧望着,只见不远处矗立着一块埋到土里的半截 石碑。 赵来发眨巴着眼睛,我看那块石碑,好像往咱们这边挪了! 三个人急忙站起来, 大步流星走过去,用脚反复丈量着,情绪激动地议论着。黄宝珍和苏来凤匆匆走过 来。她俩抬头望望不远处的牛逵、赵来发和蔺大有,看见他们三个人舞舞扎扎,正 在用脚狠劲踹着一块埋在土里的半截石碑。苏来凤吃惊地看着黄宝珍,他们干什么 呢? 黄宝珍瞧了瞧,这儿是下花堡和我们村的交界处,那年因为一条地瓣儿打起来, 双方出动上百名基干民兵,伤了好几十个人,差点儿出人命! 苏来凤默默听着,脸 上笼起一团阴影。她瞧见牛逵、赵来发和蔺大有三个人一起用力将那块石碑从泥土 里扳出来。三个人抬着石碑,嘴里吆喝着一二三,将它远远地抛到下花堡庄稼地, 倒下的石碑刚好砸在垄沟里被人丢弃的半截铁铧犁上,好像一位耄耋之年的老翁, 发出苍凉悲怆的呜咽。苏来凤脸上浮出难以名状的苦笑。如果不是接下来富有关东 风味的晚餐冲淡了她心中的阴影,苏来凤简直有些后悔此行了。 几个大瓷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上花堡牛逵家的大餐厅里笑声朗朗。 闫四海、牛逵、赵来发、蔺大有和黄宝珍,陪着苏来凤坐在一张大圆桌周围吃晚餐。 大圆桌子的最外圈,摆着各种小白菜、小萝卜、黄瓜、生菜、香菜、小辣椒、西红 柿和各种野菜之类。第二圈摆的是土豆酱、小鱼酱、辣椒酱和鸡蛋酱。第三圈的两 个大瓷盆里,放着煮得烂熟的狗肉、猪肉。最中心的位置放着一大盆羊汤,旁边放 着一盘玉米面大饼子。牛逵兴致勃勃地,苏总,你不要客气,想吃啥就吃啥! 大家 开席吧! 众人哄笑着纷纷拿起筷子吃起来。闫新蕾不时进屋往大圆桌上放着新炒的 家常菜。牛逵兴致勃勃地撂下装着白酒的瓷碗,抓起一把小白菜,裹住一个小辣椒, 往土豆酱里一抿,随即塞进嘴里,鼓着两个大腮帮子,有滋有味地咀嚼着。苏来凤 一抬头,看见牛逵咀嚼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赵来发悄悄碰碰牛逵,牛逵不说 话,伸手又抓起一根黄瓜,往辣椒酱里一抿,然后放在嘴里嘎嘣嘎嘣大口吃着,一 不小心,鼻子尖还沾上一点儿辣椒酱。赵来发和蔺大有也不甘示弱,风卷残云,大 吃大嚼。苏来凤和黄宝珍都相视微笑,她俩一边笑着,一边斯文地吃着。 闫四海望着闫新蕾,我怎么没看见小闯? 闫新蕾数落着,早就吃饱喝足野去了, 这阵儿他念书有些不上心,总玩游戏机,怎么说也不听! 闫四海不满地,都是你妈 惯的,要依我,早抽他一顿大皮带了! 闫新蕾摇摇头,老爸你可说错了,这小子跟 他老子一个德性,死犟死犟的,你要是抽他一顿大皮带,说不定他会干出啥事儿, 真是牛逵的儿子! 闫四海笑骂着,可倒没差种! 赵来发咽下一口饭,不无炫耀地, 苏总,我这可不是说大话,你们南方青山绿水,看着是挺不错,可要论起吃喝,和 我们北方真没法比。 去年夏天,我和牛书记到广东推销产品,可把我俩熬苦坏了,那些粤菜看着挺 漂亮,吃起来太清淡了! 苏来凤笑着,那是不合你口味,其实粤菜很高档,名满天 下! 赵来发摇摇头,不对,你还没说到根儿上,不是那些厨师手艺不高,其实是南 方地里长的玩意儿不行,葱没个葱味儿,蒜没个蒜昧儿,就连西红柿和黄瓜,也没 我们这儿的味道足! 牛逵忍不住插话,他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就说大米吧,那算什 么大米呀? 糙拉吧唧的,放在嘴里好像碎骨头渣子,哪像我们这儿的大米,油汪汪 的,不用吃菜,干噎也能咽下两碗! 蔺大有随声附和,还有南方那些花花草草,看 着绿莹莹红艳艳,可总觉得长得没劲,哪像咱这儿庄稼,翠绿翠绿的,用个文明词 儿说,有蓬勃的生命力! 黄宝珍接着话碴儿,还有南方那些小猫啦小狗啦,也都长 得很小,好像营养不良! 闫四海摆摆手,行啦行啦,你们别一抬一夯贬斥人家南方 啦,南方那么不好,你们还老惦记去参观? 你没看外出打工的,全都去了南方! 牛 逵笑着,苏总你可别见怪,人在一个地方住长了,就觉得什么都好,好像蚊子都是 双眼皮,叫北方的蚊子叮一口,也比叫南方的蚊子叮一口过瘾! 几个人都哈哈笑起 来。黄宝珍叫着,我说牛书记呀,别扯闲篇了,等会儿叫苏总到我家去住吧? 闫新 蕾热情地,你算啦,我婆婆早都去世了,东屋闲着呢! 黄宝珍笑着,那你们叫闫乡 长住哪儿呀? 闫四海大声地,我去村委会下榻! 牛逵有些不高兴,老爷子你说什么 呀? 什么下塌? 村委会房子都是钢筋水泥结构,怎么会下塌? 闫四海纠正着,我说 的是下榻,不是下塌! 牛逵梗梗着脖子,下塌不就是下塌么? 赵来发憋着笑,不是 那个意思! 牛逵拉拉着脸子,你说什么意思? 赵来发瞧瞧蔺大有,你问大有子吧! 蔺大有抿嘴笑着,下榻八成就是住宿睡觉吧? 牛逵一愣,抚掌大笑,大有子你可真 能扯,也不怕人家苏总笑话,这下塌怎么就是住宿睡觉? 你可真能发明词儿! 苏来 凤惊讶地看看牛逵,似乎没弄明白,牛逵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调侃? 闫新蕾冲着 牛逵直劲挤咕眼睛,我说你能不能不闹? 你明知道下榻是啥意思,还愣装不知道! 牛逵似乎明白过来,难为情地看看苏来凤,佯装什么都懂的样子就坡下驴,我这不 是在跟你们开玩笑么? 不说不笑不热闹,真以为我四六不懂啊? 下榻……住宿就住 宿呗,还下什么榻? 牛逵嘴里正叨咕呢,身边的电话响起来。 他顺手摸起电话,哪一位呀? 哦,杜县长? 你要来我们上花堡? 什么时候? 已 经在路上了? 好啊,今天晚上不走,要和苏总住一起,我知道啦,就在我家下榻! 众人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