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灰蒙蒙月色笼罩着无边无际的旷野。杜荔不停地催促着司机,轿车终于驶到上 花堡村头。苏来凤、牛逵、蔺大有和黄宝珍等人从月色中闪现出来。杜荔示意司机 将车停在路边,并叮嘱司机返回县城,要他通知办公室,她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能 回县城。司机答应着,调转车头,沿着来路走了。杜荔快步走到苏来凤面前,热情 地伸出手,苏总,你大概会奇怪吧,我怎么又来了? 苏来凤意味深长地,我想你肯 定还会见我,只是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牛逵望望杜荔,杜县长,你住的地方都 安排好了,你和苏总都住在我家东屋,你们有啥话先聊吧,我们几个村委会干部, 还要商量点事儿! 杜荔意味深长地,牛逵,你们好好研究研究,苏总来一次可不容 易啊,看看有什么项目可以合作,千万不要放过这个好机会! 牛逵点点头,领着蔺 大有和黄宝珍转身走了。苏来凤望着牛逵的背影,这个牛书记,好像文化水平不太 高? 杜荔将声音压得很低,他初中没毕业,老早就下地干庄稼活了。不过你别看他 文化水平不高,抓生产抓村办企业,搞活经济,还都真有两下子,要不,上花堡怎 么能在全乡排第二? 在全省两万多个村子中名列前茅呢! 苏来凤笑了笑,他这个人 非常直爽,有什么说什么,性格很透明,要是从前,他肯定还能适应,甚至如鱼得 水,一呼百应! 杜荔望着苏来凤,你的意思是说,现在他就不适应了? 苏来凤点点 头,至少我觉得搞市场经济,特别是科技含量很高的项目,他缺的东西太多! 杜荔 眉毛一动,你觉得下花堡孙天鹄这个人怎么样? 苏来凤轻轻地摇摇头,我还没看透 他,要说他很现代吧,可那种惟我独尊的性格,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要说他心胸狭 窄吧,可他干的那些事儿,绝不是心胸狭窄能够干得出来的。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很复杂!杜荔笑了笑,苏总,我虽然比你大几岁,但你我毕竟是同时代人,有许多 感觉和想法很容易沟通,你说对么? 苏来凤笑着,你高抬我了,你的父母都是大学 教授,我的父母都是农民,我俩从小接受的教育不一样,我一直怀疑自己,我是不 是也有那种狭隘的农民意识? 杜荔收住脚步,你能这么看自己,我非常惊讶,也非 常佩服,不客气地说,你在闫乡长家的那番话,令我很不舒服,似乎天下就是你们 的了! 如果用你对孙天鹄的性格分析,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没有彻底脱胎换骨呢 ?苏来凤愣住了,好半天没说话。杜荔盯着苏来凤,苏总,我跟你明说吧,我当时很 生气,真的很生气,我甚至不想再看见你,可回去冷静一想,我当时所以有那种感 觉,其实也是站在松苑县的角度看问题,骨子里我跟你一样狭隘,没什么区别! 这 样一想,我就觉得必须来见你,一是交个朋友,二是向你郑重道歉! 苏来凤眼睛湿 润了,杜县长,不,杜荔姐,你允许我这么称呼你么? 杜荔亲昵地搂住苏来凤的腰, 你说吧,我听着呢! 苏来凤低低地,我觉得孙天鹄这人很有个性,你只要跟他接触, 就很难忘掉他! 不管他身上有什么毛病,哪怕这些毛病非常细微,你也会印象深刻 !杜荔打趣地,你要小心啊,不要爱上他,他已经有妻子了!苏来凤格格笑起来,那 倒不能,只是我把他和牛逵比较一下,最合适的合作伙伴好像还是他! 杜荔神秘地, 可我听说你们已经谈崩了? 苏来凤遗憾地,也怪我当时不太冷静,他在我写的一本 书上,加了许多不客气的眉批,我看了以后真有些接受不了! 杜荔笑着,可他既然 肯把眉批叫你看,就说明他很坦诚,不想为了引进你的资金,把自己的真实面孔隐 藏起来! 苏来凤摇摇头,不,他当时根本想不到那本书的作者就是我……不过话说 回来,他那些眉批尖刻是尖刻,偏激也很偏激,但透出的思想锋芒和遮掩不住的才 气,令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觉得还有兴趣和他打交道! 杜荔嘘了一口气,既然这样,我看你们再找机会好好聊聊,说不定还会碰撞出火花 来呢! 苏来凤笑了笑,等考察过中花堡之后再说吧! 杜荔不露声色地,那上花堡呢 ?你想放弃么?苏来凤沉吟着,她现在有些摸不准牛逵和赵来发这些关东汉子们心里 到底想的什么? 苏来凤的疑虑不是空穴来风,牛逵此刻仿佛一头暴怒的狮子,正在 村委会办公室大发雷霆呢! 蔺大有、黄宝珍和老会计都惴惴不安地望着他。牛逵恼 火地盯着黄宝珍问,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黄宝珍战战兢兢地,这些话我敢撒谎么 ?苏总说她来上花堡考察,就是为了培植双高大豆良种,她看中了我们的黑土地,我 对她说种大豆没有销路,她说那是因为销路还没打开,应该有占领全球大豆良种市 场的雄心壮志! 赵来发腾地跳起来,呀哈,这不是跟下花堡整一块去了么? 她怎么 和孙天鹄穿一条连裆裤子? 朱会计慢悠悠地,来发的话虽然难听,但理儿还在! 牛 逵懊恼地敲打自己额头,我真浑,我真浑哪,来发你猜的果然没错,孙天鹄的确是 跟我玩轮子! 他把参加省培训班和出国考察的名额让给我,就是想麻痹我收买我, 最后把上花堡,绑到他们下花堡的破车上! 赵来发一拍屁股,你分析得太准啦,这 个苏总肯定和孙天鹄一起系好了绳套,假模假式地来上花堡考察,其实是叫我们往 绳套里钻,真阴险哪! 蔺大有跺着脚,幸亏发现早,要不,我们上花堡可惨了! 黄 宝珍皱皱眉头,你们说的话,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人家苏总来找项目,就算她想 投资搞双高大豆育种基地,我们怎么就惨了? 牛逵冷笑着,宝珍同志,你呀太善良 啦,这年月还有上赶着给你送钱的主儿? 没有三分利谁起大五更? 你仔细想想,要 是我们上花堡和梧桐庄、下花堡合作搞什么双高大豆育种基地,搞什么粮食深加工 龙头企业,我们会是什么角色? 还不是给他们拎小包打小旗呀,叫我抬着下巴颏儿 冲他们要小钱儿? 我们现在有吃有喝,有病啊? 跟他们扯那个蛋? 白日做梦去吧! 朱会计小声嘟囔,我还寻思苏总要往我们的村办企业投资呢! 赵来发沮丧地,完啦, 白指望她啦! 蔺大有突然叫起来,不对呀,闫乡长不是说苏总在下花堡考察,对他 们印象不好,不想跟孙天鹄打交道了么? 赵来发阴阳怪气地,你可真土迷人心眼实, 闫乡长就不会被他们收买呀? 忘了我跟你说的啦? 闫乡长还叫下花堡的三陪小姐按 过摩呢! 牛逵眼睛一瞪,你少顺嘴瞎扑哧! 人家王中医……赵来发急忙打断牛逵的 话,别说穿,别说穿! 朱会计摘下眼镜吃惊地看着赵来发,来发子,你说闫乡长真 找三陪小姐按摩啦? 还没等赵来发回答,黄宝珍突然嘘了一声,大家回头一看,闫 四海拄着拐棍儿来了。 几个人慌忙坐好,都把嘴巴紧紧闭上,办公室顿时一片宁静。闫四海拄着拐棍 儿走进来,皱皱眉头问,你们在开班子会? 为啥不告诉我呀? 我要列席! 牛逵、赵 来发、蔺大有、黄宝珍和朱会计都闷头不说话。闫四海大模大样地坐在椅子上,来 发子,会议进行到哪儿了? 赵来发嘻嘻一笑,刚好研究你老的问题呢! 蔺大有和黄 宝珍格格笑起来,牛逵瞪了赵来发一眼,转身走了。 闫四海不高兴地嚷嚷着,哎哎哎,怎么我一来,你就走了? 牛逵走到外面才回 头喊,我要去撒尿! 闫四海嘎巴嘎巴嘴,牛逵怎么啦? 好像吃了枪药? 赵来发眨眨 眼睛,你的问题太复杂,我们牛书记不想深入研究! 黄宝珍、蔺大有和朱会计都诡 异地笑起来。 闫四海绷起面孔,来发子,你扯什么猫蛋? 你们村委会开会,我有什么好研究 的? 赵来发憋着笑,你不信就问他们! 闫四海的目光从蔺大有和黄宝珍脸上移到朱 会计脸上,我说朱会计,我一看哪,也就你这个老同志能跟我说实话了,快点儿告 诉我,真的在研究我的问题? 是不是研究怎么接待我,伙食标准怎么定啊? 叫我说 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客套,我就在我二闺女家吃住,村委会应该研究怎么发展经济, 不要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花费脑筋! 朱会计迟疑地抬起头,关切地看着闫四海, 闫乡长,最近身板咋样啊? 闫四海不服老地,还行啊,走十几里地不成问题! 朱会 计晃晃脑袋,那也得节制点儿,到底上岁数了,不能啥都贪,俗话说酒是惹祸根苗, 色(sQi) 是刮骨钢刀啊! 赵来发、蔺大有和黄宝珍都使劲憋着不笑。闫四海莫名其 妙地望着朱会计,你说些什么呀? 朱会计不好意思地,听来发子说,你在下花堡那 啥啦? 闫四海一怔,盯着朱会计不说话。朱会计吭哧半天,终于红头涨脸地,你真 找三陪小姐按摩啦? 赵来发、蔺大有和黄宝珍拊掌大笑。闫四海恍然大悟,他恼火 地举起拐棍儿,照准赵来发狠狠砸去。闫四海的拐棍儿打偏了,把赵来发面前的烟 灰碟子砸翻在地。赵来发妈呀一声跳起就跑。闫四海举着拐棍儿就追。 牛逵从外边走进来。赵来发急忙隐到牛逵身后,向闫四海连声道歉。闫四海怒 气冲冲地嚷嚷,你对朱会计给我把话说清楚! 赵来发冲着朱会计摆摆手,朱会计, 我头会儿说的都是瞎扯淡,下花堡确实有个三陪小姐,不过不是女的,是他们从豆 儿镇请来的王中医,外号叫三陪小姐! 朱会计啊了一声,随即仰脸大笑起来。闫四 海怒气渐渐消散了,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说,牛逵呀,你们接着开会吧,下边议 程是什么? 我听听! 牛逵看都不看闫四海,冲着赵来发、蔺大有和黄宝珍吩咐着, 你们三个都给我听着,来发和宝珍明天到各自然屯,检查村办企业经营情况,大有 子和我连夜进城找路子,争取把去年的陈粮贱不喽嗖卖出去,朱会计照样把账拢好, 过几天公布这个季度财务支出,散会! 除了朱会计,几个人纷纷站起来朝外边走。 闫四海急忙喊着,哎,牛逵,你们谁陪苏总继续考察呀? 赵来发回头笑着,乡里不 是指派你了么? 杜县长也来了,你们陪着呗! 闫四海生气地跺着脚,这不是我的私 事儿,这是在给你们上花堡拉资金上项目! 赵来发讽刺地,你还是帮下花堡拉吧, 我们上花堡跟苏总拜拜啦! 闫四海愣住了,眼睁睁看着牛逵、赵来发、蔺大有和黄 宝珍走远了。朱会计望着闫四海,时候不早啦,咱老哥俩睡觉吧! 闫四海伤心地, 你说我这是图希啥呢? 我这个三村顾问不成牌位了么? 朱会计笑了,你还寻思啥呢 ?你以为你是中顾委呀?闫四海咧了咧嘴,想笑却没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