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雄鸡高昂着脖颈嘹亮地啼叫着,中花堡从沉睡中刚刚苏醒,石家小院也骚动起 来。闫新蓓腰扎小围裙,手里端着装满玉米的小簸箕,从屋里走出来。一群家鸡咕 咕叫着,围在她的身前身后。闫新蓓扬了一把玉米走到窗前敲敲窗镜,催促石富赶 快起床。屋内南炕炕沿上,悬垂着一个幔帐,石富在里面鼾声如雷。北炕炕沿上也 悬垂着一个幔帐,石老大和石大力还在里面沉沉入睡。闫新蓓将小簸箕里的玉米抛 撒干净,转身走进灶房。石富的鼾声从屋内传出来,越发响亮。闫新蓓皱皱眉头, 撂下小簸箕,走进屋内。石富含混不清地说着梦话,闫新蓓轻轻走过去,掀开石富 身上的被子,瞧瞧石富的大腿里子,有些心疼地叹口气,轻轻抚摸着那些被她掐过 的地方。石富一激灵,倏地睁开眼睛,腾地翻身坐起来。闫新蓓眼睛红红地看着石 富。石富裹着被子偎到炕里,闫新蓓指指石英钟。石富揉揉惺忪的睡眼嘟囔着,昨 晚整那个破讲稿,小鸡都叫头遍了,我还没睡着呢! 闫新蓓扔过一件衬衣吩咐着, 你快穿衣服,吃过饭马上去乡里,薛书记走的时候不有话? 还叫你在会上发言呢! 石富沉吟着,我还在考虑这个村干部理论培训班,到底去好呢,还是不去好? 闫新 蓓扔过一个裤头,考虑啥呀? 你不早都答应薛书记了? 石富慢吞吞地穿着衬衣,答 应他,是我这张嘴,去不去,是我的身子,嘴在身子上长着,不得听身子的? 闫新 蓓扑哧笑了,老太太那张脸,你总有褶儿! 石富拿起短裤头,我不是有褶儿,我是 有顾虑,薛书记为什么单单叫我发言呢? 这里好像有啥说道! 闫新蓓笑骂着,啥说 道? 人家那是抬举你,你别不识恭敬! 石富摇着头,不对,他是想把我培养成一个 由落后变成先进的典型! 闫新蓓叠着另一床被褥,那有什么不好啊? 难道你还想一 辈子在后边打狼? 石富盯着闫新蓓,我说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意思呢? 我不是早说 了么? 人家骑马咱骑驴,回头一看,还有个挑担的! 闫新蓓没好气地,你那是没出 息! 你知道我为什么老掐你? 就因为你老当缩头乌龟! 石富脱口而出,你才缩头呢, 母乌龟! 闫新蓓一把夺过石富手中的短裤头。石富惊慌地用被子紧紧裹住身子。闫 新蓓跳上炕,将手伸进被子里掐着石富的大腿。石富夸张地叫着,北炕石老大使劲 咳嗽着。闫新蓓冲着石富扮个鬼脸儿,低声问,你说,是嘴听身子的,还是身子听 嘴的? 石富打着糊涂语,当然是……嘴听身子……闫新蓓一用力,石富急忙捂着嘴 巴叫唤,哎哟……是身子听嘴的! 闫新蓓憋着笑,说,你还去不去参加村干部培训 班啦? 石富连连点头,参加,参加,我参加还不行么? 你快撒手,快撒手,疼死我 了! 闫新蓓从被子里抽出手,将那个短裤头扔给石富说,快穿衣服快洗脸,我都把 牙具和换洗的衣服准备好了! 石富接过短裤头,在被窝里穿好后,掀开被子跳下炕, 绷着面孔吩咐着,去给我蒸碗鸡蛋羹! 闫新蓓爽快地答应着去灶房,石富冲着她的 背影,小声骂着。闫新蓓倏地转过身子,你又嘀咕什么呢? 石富结结巴巴地,我说 你往鸡蛋羹里再多放点儿小海米! 石老大和石大力也起床洗漱,一切弄好之后,闫 新蓓很快把早饭做好了,全家人围着一张小炕桌香甜地喝着鸡蛋羹,吃着闫新蓓昨 天就烙好的发面糖饼。暖洋洋的太阳缓缓升起来,石大力扶着爷爷顺着院墙慢慢走 出院门口,坐在馒头石上晒太阳。 闫新蓓在屋里帮着石富收拾装束。石富穿着一套八成新的过时服装,冲着大镜 子反复照着,闫新蓓给他抻着裤腿。石富不断用手指摩挲着头发,有几根头发硬撅 撅的不驯服,他就往手指上吐着唾液,然后往那几根头发上摩挲着。不驯服的几根 头发终于被他弄平整,他得意地冲着大镜子端详自己的形象。闫新蓓继续给石富掸 扫身上的灰尘,不停地叮嘱着,你这次到乡培训班。 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吃饭睡觉穿衣走路,都要学个人样,不要站没站相,坐没 坐相,吃没吃相,睡没睡相! 石富嘴里答应着,冲着大镜子傻笑。闫新蓓数落着, 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叫我省心了,听没听见? 石富怪声怪调地,听见啦……好像 我妈! 闫新蓓站起来,你管我叫什么? 石富眨眨眼睛,听你这口气,我寻思我妈又 活了呢! 闫新蓓冷着脸,你是不是说我老啦? 石富胡乱答应一声,闫新蓓伸手去抓 石富。石富哎呀叫着跑出屋。闫新蓓在后边追着,右手伸出三个手指头,左手一把 揪住石富脖领子。 石富脖子一梗,你掐吧,衣服掐出褶,我就不发言了! 闫新蓓瞧瞧石富的西服, 松开手说,今天便宜你,再跟我油嘴滑舌,我就把你脖子都掐烂! 院J'l-~ 老大回 头瞧瞧,冲石大力皱皱眉头,你妈哪儿样都好,就是太能管你爸,都五十岁的人了, 动不动就掐后脖根儿! 石大力憨憨一笑,人家是感情好,我爸说我奶奶活着那阵儿, 也总掐你! 石老大举起拐棍儿,石大力笑着跑开了。 远处传来自行车铃声。刘五毛推着自行车和张秀走进院子。石富架架势势转过 身,张秀和刘五毛惊愕地望着石富,不约而同夸张地哇了一声。石富绷着面孔询问 着,下半月村委会工作都清楚么? 张秀憋着笑,都清楚啦,你就安心在乡里好好学 吧! 刘五毛随声附和着,是呀,希望石主任能够在素质上有很大提高,带领中花堡 全体村民,不再甘居落后,永远力争先进! 石富不满地纠正他,我说你是怎么回事 ?我嘴拜年似的告诉你们,中花堡的外交政策是假装落后,不是甘居落后,事儿还得 好好干,可就是不能出风头,懂不懂? 闫新蓓嗔着石富,行啦行啦,鸡蛋羹喝了, 衣服穿上了,五毛也把瘦驴给你牵来了,该走你就走吧,省得乡里领导为你着急! 石富没有回答,拎起一个很瘪的旅行袋,放在刘五毛自行车架子上。刘五毛漫不经 心地告诉石富,下花堡李小山又来电话,说孙天鹄要在去乡里的路上等候他。 石富愣了愣,沉吟片刻,悄悄将那个很瘪的旅行袋从自行车架子上拎下来,慢 吞吞地说,培训班上午报到,下午才开班,我还是晚点儿去吧! 张秀疑惑地,你想 在村委会接待下花堡孙书记? 石富淡淡一笑,不,我要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我现在 还不想见他! 闫新蓓生气地,你以为你是谁呀? 人家想不想见你还两说着呢! 刘五 毛和张秀也都不高兴地看着石富。石富高深莫测地笑笑,他在琢磨怎么打好手中这 张牌。他深谙孙天鹄一心巴火要把上花堡、中花堡和下花堡联合起来干件大事儿, 可牛逵压根儿就不买账! 他现在正好处在最有利的位置,任凭上花堡和下花堡龙虎 斗,他坐在高冈上观敌陈阵看火候。他明白,无论是孙天鹄还是牛逵,都想争取他 加盟,他好比站在跷跷板中间,想叫哪头低,哪头就低,想叫哪头高,哪头就高, 就看上花堡和下花堡谁肯出大价钱打动他了。石富想着想着竟得意地笑了,弄得闫 新蓓、张秀和刘五毛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太阳缓缓升起来,和中花堡的平静形成鲜明对照的上花堡,充满喧嚣和躁动。 杜荔和苏来风从牛逵家院子走出来。两人谈得很投机。只是杜荔有些焦虑,牛逵一 宿都没回家,闫新蕾到村委会找他到现在还没回来,其他村委会干部也一个人影都 不见,这里是不是隐藏什么玄机呀? 杜荔正担心着呢,忽然看见闫新蕾和闫四海默 默走过来。杜荔一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闫新蕾气哼哼地,这 个犟种,我还寻思昨晚有事儿住在村委会呢,闹了半天和赵来发进城啦,说是去卖 什么剩余粮食,这叫什么事儿呀? 人家苏总还在这儿,好像咱们不欢迎似的! 苏来 凤微微一笑,嫂子你不用急,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敢惊动牛书记天天陪着,再 说杜县长也来了,还有闫乡长,他们不也没人答理么? 闫四海气得脸色铁青。 苏来凤望着闫四海说,我爸说北方人热情,昨天刚到你们上花堡,我确实受到 隆重欢迎,都有些受宠若惊了,现在我反倒糊涂了,他们是欢迎我呢,还是欢迎我 兜里的支票呢? 闫四海尴尬地用拐棍儿不停地砸着地上的小石子。杜荔生气地,这 太不像话了! 怎么会这个样子? 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还干什么领导工作? 回家哄 小孩吧! 闫新蕾难为情地,杜县长你别说了,都怨我家牛逵,我替他向你和苏总道 歉! 杜荔厉声地,这不是道不道歉的事,这说明我们村干部素质太低,投资软环境 太差,怪不得薛书记一直有看法,我看至少在这点上他是对的! 闫四海叹口气,杜 县长你先消消火,我回去就和老伴儿商量,近期召开家庭会议,专门解决他们三个 连襟团结问题。特别是牛逵,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苏来凤沉吟着,杜荔大姐,这里 有班车去省城么? 闫新蕾接过话头,早班车已经过去啦,我家小闯去姥姥家上学, 就是坐的那趟车! 杜荔望望苏来凤,你不想到中花堡再看看啦? 苏来凤揶揄着,我 在上花堡和下花堡已经领教过了,我不想再到中花堡继续接受再教育了,我想既然 两个在全省都挂号的经济发达村,尚且如此令人失望,经济最落后的中花堡就更可 想而知,我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可能我那几个专家都等急了,我还是马上去省城, 我要和杜教授再谈一次,谈得拢呢就合作,谈不拢呢就返程,天下如此之大,何必 为一点点儿小事烦心啊? 杜荔无奈地苦笑,那好吧,我马上就跟孙天鹄联系,他们 离这儿很近,叫他开车送你去省城! 苏来凤微微一怔,你也同车去么? 杜荔委婉地, 我就不必了吧? 苏来凤冷冷地,你要是去省城,我可以搭你方便车,要是单独叫那 位伟大的孙书记送我,我可承受不起! 杜荔看着闫四海摇摇头,你瞧你的俩姑爷, 都把客人给伤了。既然这样,那就算孙天鹄送我吧。闫乡长你也请回,我看你刚才 的想法还不错,找机会把你那三个姑爷聚到一块,好好叙谈叙谈,都什么时代了, 还在讲斗争哲学? 是不是该换个思维方式了? 杜荔面现焦虑,从兜里掏出手机,按 动一串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