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年轻人哎,这一大天全听我唠唠叨叨了,我可是把花子堡……又说错了,我 可是把花堡从前的老箱底都给你翻腾出来了,这些‘虱儿’都快长绿毛了,早都该 一把火烧了……你问‘虱儿’是什么? 就是我们花子行的衣服啊! 唉,我干爹活着 时叮嘱过我,臭肉不能外扔,家丑不可外扬,花子行的事儿烂在肚里也不能对外人 说! 我……没听他老人家话,我这不是在糟贬自己个儿么? 都是你这个小‘减肚子 ’会哄我这个到岁数的老太婆……你问‘减肚子’是什么? 我们叫花子行话,就是 小男孩儿! 你还想问什么你就问吧……你想知道上花堡、中花堡、下花堡到底有多 少人家祖上要过饭? 哎呀。从东头数到西头,从南头数到北头……往上数三四辈子, 差不多有一多半人家讨过饭,只不过有的人家荒年要饭,赶上好年景,只要能喝上 稀粥,就把讨饭碗扔了……你问有没有要饭发财的? 有啊,苟大筐,光金镏子就一 簸箕,叫土匪乱枪打死了! ” 72 颇有讽刺意味的是,孙天鹄豁出性命救下牛小闯之后,这位一直将他视为死对 头的犟种牛逵,正和他的助手蔺大有,袒胸露背地坐在省城一家中等小旅馆的简陋 房间,优哉游哉地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看着电视。蔺大有望望牛逵,牛书记呀,我俩 都出来两天了,是不是跟家里通个电话呀? 牛逵使劲摇着头,不用,不用,根本不 用,我俩一定要等那个苏总走了,才给他露面! 蔺大有皱皱眉头,这粮食也太难卖 了,要再这样下去,上花堡日后一颗粮食都不种! 牛逵闷闷地,不种你吃什么? 又 不光你一家,你愁什么? 蔺大有不停地调换着频道。电视画面上出现寻人启事字样。 牛逵摆摆手,快翻过去,找武打片看! 蔺大有一按调控器,电视画面立刻出现古代 武士厮杀的场面。牛逵拍着巴掌叫嚷,好,好,这才过瘾呢! 两个人不错眼珠地盯 着电视荧屏,兴致勃勃地看着武打片。 荧屏下面出现一行行本台最新报道。开始的时候,牛逵和蔺大有谁都没注意, 牛逵还直劲骂电视台不应该插播这类报道,影响观众收看电视剧。可是他很快就觉 出有些不对劲了。蔺大有也似乎发现了什么,急忙将电视剧的音量调小,两人不约 而同地盯着屏幕下方再次播出的本台最新报道:“两名歹徒劫持一名十四岁的小男 孩和一辆出租车,准备将这个小男孩带到南方卖掉。小男孩的三姨夫得知这一信息, 立刻开车追赶并和歹徒进行殊死搏斗,警察随后及时赶到,两名歹徒被抓获,小男 孩安然无恙。可他的三姨夫为了掩护小男孩,胸部被歹徒开枪击中,目前正在北方 市医院抢救。据记者当场采访获悉,这个小男孩是松苑县豆儿乡上花堡中学的牛小 闯,他三姨夫是下花堡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孙天鹄。”牛逵先是愣了一下,立 刻好像上足了劲儿又突然松开的弹簧,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蔺大有也目瞪口呆地 看着电视荧屏。牛小闯鼻涕一把泪一把接受记者采访的镜头出现在牛逵的眼前。牛 逵忽地跑出房间。蔺大有也跌跌撞撞跟出去。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省城一家肥牛火锅城里人声鼎沸热气氤氲,上花堡的赵来 发、陈旺、田守成和另外两个上花堡村民,正围坐在一张桌子四周,无精打采地涮 着火锅。赵来发抬头望望众人,我说,咱们不能像没头苍蝇似的,瞎飞瞎撞了! 涮 完锅子,给我兵分五路,每个人包一条街,挨个派出所查问,我就不信牛小闯会钻 到地下去! 陈旺眨眨眼睛,那小子要不往城里跑呢? 田守成附和着,是呀,他要是 在乡下走屯串户找饭吃,咱们到哪儿去找他? 赵来发苦笑,那也没法子,反正黄宝 珍她们负责松苑县城,咱哥几个负责省城,只要咱们尽心,到时候跟牛书记也好交 待! 赵来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急忙放下筷子将手机贴到耳朵边,谁呀? 是宝珍 ?什么?快看电视? 哪个台? 信息台? 哎呀,你倒是说清楚一点儿呀! 赵来发摸起调 控器啪啪调换频道,电视荧屏上全都播放武打片,赵来发焦虑地摸起手机按着号码, 是宝珍么? 我是来发,电视我没看见,你快说怎么回事? 什么什么? 你再给我重复 一遍? 陈旺、田守成和另外两个上花堡村民都睁大眼睛看着赵来发。只见赵来发的 眼睛越睁越大。还没等陈旺、田守成等人发问,赵来发啪地关闭手机,大声吼着, 快,只留一人结账,其余人跟我走! 陈旺、田守成和另外一个上花堡村民莫名其妙 地跟着赵来发跑出肥牛火锅城。他们迅速骑上摩托,驶上喧嚣繁华的大街。 不大一会儿,他们就骑到北方市医院大楼门前,纷纷刹住摩托,跟着赵来发跑 进医院大楼。他们一边打听,一边寻找,总算找到医院手术室。医护人员挡住他们 的去路,对不起,请留步,手术室正在抢救伤员! 赵来发焦虑地,请问,伤员是不 是叫孙天鹄? 医护人员摇摇头,叫啥名我不清楚,反正伤势很重,前胸中了一枪! 赵来发急得直在地上转圈。突然陈旺叫起来,赵主任,你看! 赵来发等人回头,看 见牛逵和蔺大有神色惊慌地走进来。 赵来发急忙迎上去要说什么,蔺大有急忙摆摆手,陈旺、田守成和另外那名上 花堡村民也围拢过来,心情复杂地看着牛逵。牛逵两眼含泪地看着他们,嘴唇直劲 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来发嗓音有些颤抖,牛书记,听说孙天鹄正在抢救, 好像还没脱离危险! 蔺大有低低地,这可是拿命给你换个儿子呀! 牛逵脸色灰白, 突然发疯一般奔向手术室。医护人员使劲拽住他,你要干什么? 这是手术室! 牛逵 苦苦哀求,我是他二姐夫,请你叫我进去! 医护人员绷着面孔,谁也不行! 这是规 定! 牛逵两手抱着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直到午夜时分,主治大夫和几个医护人员 才从手术室疲倦地走出来,牛逵从他们欣慰的面容中意识到孙天鹄已经脱离生命危 险,泪水顿时糊住他网满红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