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灿烂的阳光洒满省城医院病房,孙天鹄虽然很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但 他毕竟从死神的魔掌中挣脱出来。 牛逵父子悄悄走进病房。牛小闯将一大束鲜花放在孙天鹄的床头上,被惊动的 孙天鹄勉强睁开那双似乎有些变形的斗鸡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牛家父子,他似乎 还未从手术之后那种懵懂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牛小闯噙着眼泪,三姨夫……你醒 啦? 我爸看你来了! 孙天鹄的面颊泛出一丝微笑,分外柔和的目光渐渐和牛逵有些 尴尬的目光对接。牛逵的脸上不自然地堆起复杂的笑容,孙天鹄主动伸出手,二姐 夫,谢谢你来看我! 牛逵一把抓住孙天鹄的手,喉头哽咽涕泪横流,三妹夫,你把 话说颠倒了,应该我谢谢你! 说着,他抬头昭昭儿子,小闯你出去一会儿,我要和 你三姨夫说会儿话! 牛小闯懂事地走出病房。病房内瞬间静悄悄的,仿佛能够听见 孙天鹄和牛逵两个人的心跳。牛逵百感交集,三妹夫,真不知道对你说什么好! 我 要说感激话,就有点儿外道了,要是一句也不说,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孙天鹄 淡淡一笑,不要说了,这些年我俩磕磕碰碰没少窝里斗,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们都有责任,兴许我年轻气盛,毛病更多一些! 牛逵感动地,你不要这么说,我 啥德性我自己知道,争强好胜好犟死理儿,上来虎劲,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说 了不少伤和气的话,也做了不少伤和气的事儿,我……唉! 孙天鹄挣扎着坐起来, 二姐夫,难得你跟我说出这番话,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凡事太用心机,待人缺乏 真诚,就说苏总来投资这件事儿吧…… 牛逵打断孙天鹄,三妹夫你听我说,过去不管我放过什么狼烟,说过什么狂言, 全都不算数,往后你想要怎么干,二姐夫都听你的! 孙天鹄摇摇头,二姐夫你不要 这么说,你要这么说,不就把公家事儿跟我们个人关系搅到一块了? 虽说我替小闯 挨了一枪,但我是他姨夫啊,换成你是我,小闯是瑶儿,你也肯定会这么做! 牛逵 点点头,这话没错,就是以前咱俩扭头别脸,你对小闯,我对瑶儿,都没二样,就 连她们姐妹也没受我俩影响! 孙天鹄推心置腹地,二姐夫,你这话说到份了,其实 我俩本没什么解不开的死疙瘩,打个比方,要是有外敌侵略我们,我相信你我都会 眼睛不眨上前线! 牛逵感动地,就是这话,你比我说的透彻! 孙天鹄望着牛逵,以 后我们俩,也包括大姐夫,如果想在一起干点儿事,就用股份制连在一起,俗话说 亲兄弟明算账,各村利益都受保护,各村地位都受尊重! 牛逵眼睛湿润了,三妹夫, 以前我错怪你了,我一直以为你总想压我一头,心里就是不服气,又争不过你,就 弄出过火的事儿,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孙天鹄拉住牛逵的手,其实你争强好胜, 我从心底喜欢。我不也争强好胜么? 只是我们不应该窝里反,应该拧成一股绳,到 市场上去竞争! 牛逵上下摇动着孙天鹄的手,你什么也别说了,昨天那篇儿翻过去 !孙天鹄心里一块石头好像落了地,心里暗暗思忖,牛逵真的转过弯子来了?平心而 论,他对牛逵的感觉一下子还有些调整不过来,他不敢相信牛逵会完全理解他的初 衷,他揣测牛逵只是因为儿子安然无恙,心里对他充满感激罢了。但不管怎么说, 这总算是个好兆头,先前他们都不能在一起对话,现在至少可以推心置腹聊一聊了。 只要上花堡肯和中花堡、下花堡合作,其他事暂时都可忽略不计。 病房外响起脚步声,孙天鹄和牛逵回头望着,只见闫四海、张秋禾、石富、闫 新蓓、闫新蕾、闫新蕊、石大力、牛小闯等人蜂拥而入,李小山、吴小蜻、王小适、 赵来发、蔺大有、黄宝珍、刘五毛和张秀等三个村子的村干部也随后走进来。众人 纷纷向孙天鹄问候,闫新蕊深情地望着孙天鹄,闫新蕾不停地说着感激话。闫四海 拉着孙天鹄的手,回头瞧着牛逵和石富,兴致勃勃地说,杜县长叫我给你们捎个话, 她正在和杨厅长动员杜教授,把那个双高大豆育种基地交给你们三连襟,你们从现 在开始就要拧成一股绳,干出一番事业,也给我老头子长长脸! 孙天鹄意味深长地 望着牛逵和石富,牛逵和石富微笑不语,三个村子的村干部都审慎地相互交换眼神, 只有李小山和赵来发两人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病房天花板:孙天鹄心里微微一沉, 一种说不出的隐忧,仿佛挥之不去的幽灵,若隐若现地在他心底游荡。孙天鹄很清 楚,眼前这种由于突发事件勉强形成的三村合作是多么脆弱,仿佛一座建筑在沙滩 上的楼阁,说不定何时就会被潮水冲得一塌糊涂,只是其他人都被表面气氛遮蔽, 还没有看到这个潜藏的危机罢了。 探视的人们相继离去,只有闫新蕊陪伴着孙天鹄继续留在医院。闫新蕊坐在床 头,深情地注视着孙天鹄。她发现丈夫乌黑的头发里已经生出几根细细的白发。她 慢慢伸出手指,小心揪住那几根白发,轻轻薅掉。她沉吟着,想和孙天鹄商量,是 不是把他受伤的事告诉瑶儿,她担心女儿会吓着。闫新蕊刚要把自己的顾虑对孙天 鹄说出来,电话铃响了,她急忙摸起电话话筒,哦? 是新强啊,你三姐夫正在休息, 你等会儿再来吧! 闫新蕊愉快地放下电话话筒。孙天鹄笑着,好啊,先前总是我这 个三姐夫去求见他这个小舅子,这回也该他主动来见见我了! 闫新蕊笑着,你们俩 呀,姐夫小舅子,狗皮袜子没反正! 孙天鹄翻身坐起来,哎,我想起一件事儿,你 不是要去上海治病么? 快点儿预订飞机票啊! 闫新蕊点点头,李小山已经给我买好, 后天下午三点起飞,二姐要陪我去上海,要不是上海东方医院已经定好床位,我就 等你出院再去! 孙天鹄摇摇头,不能再耽误了,我没什么事儿,正好这两天休息休 息,这些日子我太累了! 闫新蕊沉吟着,天鹄,我实在不应该这个时候走,你还没 出院呢,再说还有瑶儿需要照顾! 孙天鹄笑了笑,我很快就会出院,女儿的事儿交 给我好了,只是你一定要保密,不要告诉瑶儿我挨过黑枪,她年纪还小,不要吓坏 了她! 闫新蕊沉吟着告诉孙天鹄,她一直都很纳闷,上海东方医院居然对她的病情 了如指掌,还叫她马上寄去一张病历表,是谁提供的情况呢? 一个念头在孙天鹄脑 际飞快掠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催促闫新蕊马上去邮局办理特快专递。 闫新蕊很快来到同光路邮局,正要往里走,忽然瞧见杜荔正站在邮局的一个业 务窗口。一种莫名其妙的第六感觉瞬间攫住她,屋里人很多,她背着身子站在角落, 听见邮局办事员对杜荔说,我说老同学,你怎么才来呀? 这药箱都邮来好多天了, 该罚你款! 杜荔笑着回答,我这些日子太忙,没顾上,你给我找找,是上海东方医 院乌健明大夫寄来的,请瞧好,姓乌,乌云的乌,不是吴! 邮局办事员站起来,拿 着汇单走进里边。不一会儿,闫新蕊就看见那个办事员拿着一个小药箱从里边走出 来,递给杜荔说,找到了,这是什么贵重药啊? 包装好精致! 杜荔笑着,这种药专 治疗先天性心脏病,是一种刚经过临床验证的新药,好多人都说特别管用! 办事员 将小药箱递给杜荔,是不是给你母亲买的呀? 杜荔摇摇头,不,我母亲心脏病早就 好了,这药是给一个好朋友的妻子,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办事员感动地,你还那样 热心肠,喜欢帮助别人,以后有空我们聚聚! 杜荔答应着,快步走出邮局。闫新蕊 的眼睛湿润了,她急忙掏出手帕擦了擦,等她再回过身子,杜荔已经走出很远了。 闫新蕊急忙追出邮局,四处瞧望。 刚好看见一辆出租车驶过去,杜荔的身影一晃而过。闫新蕊默默地看着远去的 出租车,转身走回邮局,她来到业务窗口,很快办好特快专递手续,离开了这里。 她恨不能马上就把刚才看到的一切,点点滴滴都告诉孙天鹄。 孙天鹄正坐在病床上浏览当天的报纸,耳边传来笃笃敲门声。他刚坐起来,就 看见闫新强提着一大兜水果和补品走进来。 孙天鹄高兴地握住闫新强的手,两人寒暄一阵,闫新强坐到床前,搭讪着说, 三姐夫,听说你们下花堡和中花堡、上花堡达成合作协议啦? 孙天鹄愉快地看着小 舅子点点头,是呀,就等着买断你们那个项目专利了。如果杜教授看得起我们这些 乡巴佬,这件事就可操作了! 闫新强脸上笼出僵硬的笑,三姐夫,我再透露给你一 条信息,省长今天一大早亲自拜访我岳父,特意为你们下花堡游说,你别看我岳父 平时总板着个面孔,其实也是个俗人,他觉得省长这么恭敬他,居然心情一激动就 答应省长,要把这个专利无偿捐赠给你们下花堡,你听清了么? 是无偿捐赠! 孙天 鹄惊讶地睁大眼睛,显然因为太突然太兴奋,眼泪潸潸流出来。 闫新强冷冷一笑,三姐夫你何必这么激动啊? 这对你伤口愈合没什么好处! 孙 天鹄嗓音颤抖地,新强啊,你说我能不激动么? 啊? 我要是不激动,我不就是白痴 了? 我这些日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是为了这个项目,现在终于有了着落,我怎 么能不激动? 我怎么能不高兴? 我太激动了,我太高兴了! 闫新强冷笑着盯住孙天 鹄,你激动你高兴,这我都能理解,可我呢? 我和小媛呢? 还有我们课题组呢? 难 道我们日夜兼程苦苦试验,换来的就是一个无偿捐赠? 我岳父这个老头子,为了沽 名钓誉,竟连最起码的商业常识都不懂,这对我们这些从事科研的人来说,公平么 ?孙天鹄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闫新强原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有话要说呀。于是 他定了定神,询问闫新强来访的目的。 闫新强叹口气,三姐夫,你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最爽快,我也不绕圈 子了,开门见山说吧,我希望你不要马上把双高大豆的育种专利拿到手! 孙天鹄惊 讶地望着闫新强。闫新强的口气虽然很委婉,但却绵里藏针,无非是现在已经进入 市场经济时代,任何人都不能无偿占有别人的劳动价值。孙天鹄轻松地长嘘一口气,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闫新强的用意。他忍不住笑起来,他分外明白地告诉闫新强,他 们下花堡从来就没打算无偿占有这个项目,就算杜教授已经答应省长,要把双高大 豆育种专利无偿捐赠给下花堡,他们也会拿出一大笔钱作为回报。闫新强的眼睛顿 时一亮,好,三姐夫,我们现在已经接触实质问题了,你们下花堡准备拿出多少钱 买断这个专利? 孙天鹄充满自信地看着闫新强,你出个价吧,只要合理我们就接受 !闫新强伸出一个食指,我也不想多要,至少一个数!孙天鹄轻轻摇摇头,一百万? 这太少了吧? 至少应该五百万,只是要等我伤好出院,召集村委会干部讨论,再交 付村民大会表决,才能最后定下来! 闫新强冷笑一声,三姐夫你搞错了,我不是说 一百万,我是说一个亿! 孙天鹄吃惊地看着闫新强。闫新强踌躇满志地,有关方面 正对双高大豆的科学成果进行最后论证,这是世界之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 味着财富将要滚滚而来,我们要卖个天价! 你懂什么叫天价么? 就是人生的最高价 !孙天鹄淡淡一笑,人生的最高价不光是钱吧?还应该有别的内容! 闫新强目光咄咄 逼人,三姐夫,你别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令人讨厌! 你应该明白高谈阔论的理想 主义时代已成为历史,如今人们最讲究现实主义! 孙天鹄毫不示弱,这不是现实主 义,这是实用主义! 闫新强轻轻一笑,不管什么主义,谁都不能否认金钱的价值吧 ?不然你为什么要绞尽脑汁搞这个双高大豆良种基地?不还是看到它的市场前景? 说 到底不还是为了金钱和利润? 孙天鹄语塞,他想不出更有力的话驳斥闫新强,也许 闫新强说的是对的? 闫新强突然笑了起来,三姐夫,看来你被我说服了? 很好,我 们不要再凌空蹈虚了,如果你觉得一个亿一下子很难兑现,我们还可商量个万全之 策,比如先跟你们下花保定个契约,连本带息逐年偿还,你觉得这可行么? 孙天鹄 斩钉截铁地,你不用说了,你刚才说的这个价格实在离谱,我想跟杜教授直接面谈, 你的话只能代表你个人意见! 闫新强勃然变色,孙天鹄,你现在刚小露锋芒,还没 真正阔呢,脸就要变了! 孙天鹄忍无可忍,闫新强你给我出去,现在就出去! 闫新 强冷漠地盯着孙天鹄,好长时间没说话,直到病房外传来脚步声,他才一转身愤然 走出病房。 闫新蕊迎面走过来,新强,你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这么忙就走啊? 闫新强望着 闫新蕊气哼哼地,三姐,你转告孙天鹄,提醒他不要把事做绝! 闫新蕊难过地看着 弟弟,怎么啦? 你们又吵什么架呀? 新强,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少跟你三姐 夫怄气么? 你没看他受伤之后有多痛苦? 说着,闫新蕊的眼泪竞吧嗒吧嗒掉下来。 闫新强皱皱眉头,头也不回地走了。闫新蕊惊愕地看着闫新强的背影,急忙转身走 进病房,一眼看见孙天鹄正龇牙咧嘴地捂着伤口呻吟,闫新蕊急忙将他扶到病床上, 眼泪汪汪地,天鹄,新强不太懂事儿,你要想发火,就冲我来吧! 孙天鹄默默地搂 住闫新蕊,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似乎有好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说什么 呀? 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和闫新强的人生追求不一样,彼此阅读的是两本人生辞典, 使用的是两种人生语汇,道不同不相谋啊! 不过话说回来,闫新强的要求似乎也没 什么可指摘之处,人家要将科学成果转化为经济利润,本来就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只是和孙天鹄想的完全是两回事,只好依照各自的价值取向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