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上花堡代理党支部书记赵来发现在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得意,他总算尝到 了当一把手的滋味儿。蔺大有、黄宝珍和朱会计虽然不可能像恭敬牛逵那样地恭敬 他,但因为牛逵临走有话,这三个人便也横着竖着都任凭赵来发发号施令。 他们都明白,赵来发享受这种发号施令的日子不会很久了。现在农业税已经取 消,各种可以利用的杠杆一个个都在失去,农民的自主权越来越多,民主意识越来 越强,动辄就上访告状或者找村干部掰扯掰扯,反正一个人的生存资源只要掌控在 自己手里,就无需再看掌权者的眼色行事了。对于上花堡的大多数村民来说,他们 之所以对牛逵那么臣服,还不只是因为上花堡的经济搞得好,村办企业对他们还有 诱惑力和约束力,很重要的原因是由于在先前艰苦的创业时期,牛逵泥一把汗一把 地带领他们跌打滚爬,一起赢来上花堡殷实富庶的好光景。在上花堡村民的眼睛里, 牛逵就是上花堡的开国皇帝,即或他有什么不合适的言辞和过激行为,老少爷们儿 和兄弟姐妹也都包涵了。现在牛逵走了,整个村子好像失去了主心骨,先前一直潜 伏的矛盾和对村委会的不满也都浮上水面。特别是陈旺和田守成两个人,一直对赵 来发就不服气,他们认为赵来发能当上上花堡的二把手耀武扬威,纯粹是凭借牛逵 的虎威而挟天子以令诸侯。于是当牛逵去省里村干部培训班之后,陈旺和田守成领 着十几个人到村委会向赵来发发难,叫他说清楚三件事,一个是村里的合作医疗为 什么停办了? 二是为什么拖欠民办老师、民办兽医的工资? 三是别的村子都在组织 强壮劳力外出打工,为什么上花堡迟迟没有动静? 赵来发很恼火,这三件事本来都 是牛逵在家时就已经出现的问题,这些村民偏要等牛逵走了之后才提出来,这不是 拣软柿子捏么? 赵来发很想打电话请示牛逵,但又觉得面子过不去,牛逵才走不到 半个月,什么事还要问他,这不是叫蔺大有、黄宝珍和朱会计看轻自己么? 往后牛 逵要是提拔走了,自己当上货真价实的一把手,还怎么号令三军? 于是他就召集村 委会连夜开会,果断做出三项决定,第一马上恢复合作医疗组织和先前的功能,资 金缺口部分由村办企业结余下来的钱补上;第二马上补发拖欠的民办教师和民办兽 医工资,人数虽然不很多,但拖欠的日期太长,数额也不算小;第三,立刻联系城 里一个施工队和几家大酒店,由陈旺和田守成带队,组织了二百多青壮劳力外出进 城打工,还拍着胸脯子承诺,以后要一批接一批出去赚钱。上花堡的村民因为看到 村办企业越来越不景气,先前手工作坊式生产出来的产品在市场上越来越没竞争力, 加上种粮食又不赚钱,所以一改先前不出去打工的惯例,竟有好多人踊跃报名。这 三件事情处理之后,反应竞出奇的好,好多人冲着赵来发直竖大拇指,夸他是牛逵 的好接班人,不愧是上花堡当当响的二把手! 只有朱会计悄悄问赵来发,牛书记临 走的时候,不是同意和下花堡共建双高大豆育种基地么? 你把青壮劳力放走这么多, 往下还怎么干这件事? 赵来发狡黠地笑了笑,朱会计,你看过《三国演义》么? 朱 会计把大算盘哗啦一推,摘下挂在鼻梁上的眼镜,废话,叫个中国人,只要他识文 断字,有谁没看过《三国演义》? 你也太小瞧我了! 赵来发赔着笑脸,你别生气呀, 我知道你老人家古文底子深,别说《三国演义》,就是春秋战国也都看个滚瓜烂熟, 是不是呀? 朱会计掏出一块绒布擦拭着眼镜,是不是都叫你说了,你别扯外国溜, 还是回答我的问题! 赵来发点点头,好,你看过《三国演义》就好,你知道刘备借 人家东吴的荆州,为什么嘴上答应还,却派结义兄弟关云长镇守? 朱会计哼了一声, 那谁还不知道? 他根本就不想还,叫关老爷顶着,他唱红脸儿,关公唱白脸儿! 赵 来发一拍大腿,这不结了? 我就是牛书记的二弟,三村共建双高大豆育种基地就好 比荆州,牛书记面子上不好拒绝的事儿,就叫我拒绝,你懂了? 朱会计瞪大眼睛看 着赵来发,什么什么? 你是说牛书记和你一个唱红脸儿一个唱白脸儿,欺骗人家下 花堡? 牛逵亲口跟你交待的? 赵来发急忙摇摇头,哎哎哎,这可是你说的,人家牛 书记可没这么说,这是我背地揣摩出来的! 朱会计疑惑地盯着赵来发,你凭什么这 样揣摩呀? 你怎么不揣摩牛书记真要跟他连襟干这件事呢? 赵来发嘿嘿笑着,你呀 你呀,亏你和牛书记还搭这么些年的班,你怎么就不了解他是个什么人儿? 他有什 么性体儿? 跟你说吧,牛书记心里怎么想,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他一撅尾巴,我就 知道他要拉几个粪蛋儿……哦,这个比喻不太好,不能用在他身上,反正啊,他怎 么想的,我心里明白着呢! 朱会计重新戴上眼镜,劈里啪啦扒拉几下算盘珠,我知 道,你又要说他三连襟救他儿子那件事,牛书记心存感激! 赵来发叫起来,那可不 是一件小事呀! 那叫关键时刻用胸脯子挡枪子儿呀,你说真要一枪击中要害,孙天 鹄不就什么都完了? 这是用命换命啊! 要说人家野种的命就是大,那子弹偏从骨缝 钻出去,牛书记能不掂量这份人情有多重有多厚么? 朱会计点点头,你这话倒很有 道理! 赵来发得意地,我的话不光有道理,还是真理! 朱会计哼了一声,小心有风, 把你舌头吹了! 赵来发感慨着,牛书记这个人哪,从来就不想欠人家一丁点儿亏情, 别人给他一寸好处,他就能回报一尺一丈! 本来上次孙天鹄给他拉选票,就差一点 儿把他感动得要死要活,就因为我提醒,他才看出孙天鹄的心计! 可这次跟上次不 同啊,上次仅仅是让选票,这次呢,救他儿子一命,接续他们家香火,我的天老爷, 我看出来了,这个时候孙天鹄想要他干什么,他都会答应,这就是牛逵牛书记,重 义气讲感情,我最佩服的男子汉! 朱会计停止打算盘,既然这样,他怎么还要跟你 一个唱红脸儿一个唱白脸儿? 赵来发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我说你怎么回事呀 ?算盘打得那么精,账算得那么准,怎么就没弄懂这个小九九?他唱红脸儿是还孙天 鹄的人情,我唱白脸儿是为了上花堡的利益。虽然迟早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孙天鹄 一定会恨我,但我为了上花堡为了牛书记,我情愿当这个替死鬼。什么叫好哥们儿 ?什么叫好干部?我就是! 朱会计昭昭他,你呀,好哥们儿我信,好干部? 哼! 赵来 发刚想接话碴儿,院外传来轿车的喇叭声。朱会计抬起头,好像下花堡孙书记来了 !赵来发压低嗓音,朱会计,我刚才说的话,你一个字儿都不兴给我透露出去!朱会 计没有答腔,站起来迎出屋外。赵来发愣了下神儿,也快步走出村委会办公室。果 然看见孙天鹄和李小山从车里钻出来,满脸满眼都是疲倦之色。 赵来发跨前一步紧紧握住孙天鹄的手,孙书记,你怎么还亲自来了? 你吩咐一 声,我不就过去了? 要不,你就直截打个电话,在我心里呀,你和牛书记一样,都 是我的领导,你们想叫我干什么,想叫我怎么干,我就去干什么,我就去怎么干! 孙天鹊微笑着,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牛书记去省里培训班快半个月了,你现在代理 党支部书记,我们两个村的事儿,要坐下来商量商量! 赵来发爽快地,好啊,先屋 里请,今天中午弄几个菜,整两盅,两个村的村干部在一块乐呵乐呵。李小山,等 会儿你可别装熊啊! 李小山面含讥讽,不就是喝酒么? 稀溜溜的,多大个事儿呀! 赵来发油嘴滑舌地,你可别小瞧酒这玩意儿,喝下去是水,进肚子是火,吐出来是 冰,蒸发了是汽,再下来可就是雹子了! 李小山软中带硬地,只要不下刀子就行! 朱会计打着圆场,快进屋吧,大长天的,有话慢慢聊,我给蔺大有和黄宝珍打个电 话,叫他们也过来! 一行人先后走进村委会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