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玷污的白雪 市中心医院急救中心的急症抢救室,就好像是人间与地狱的交界线,这里的 白衣天使每时每刻都在与死神抗争,当他们的力量战胜死神时,就会从死亡的边 缘抢回一条生命,反之便会有一个鲜活的生命从这里跨过边界,走向死亡。 小白雪静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她凌乱的头发已经 被文静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除去蹭破的皮肤泛着红肿外,也被文静擦拭得干干 净净。昏迷中的小白雪脸色异常难看,惨白的让人心里发憷。她鼻翼翕动,呼吸 困难,插在鼻孔里细细的氧气管仿佛成了她的生命线。 文静坐在床边,双手紧握着小白雪的一只手,仿佛抓住的不是手,而是她的 命,一刻也不敢松开。李延芳草草结束了夜总会的生意和另外几个小姐也赶了过 来,她们静静地站在一边儿,含着泪望着病床上的小白雪,没有人说话,也都不 想说什么。 值班大夫的办公室。肖锋站在办公桌前,仔细听取急救中心高主任对小白雪 病情的介绍。赵涛坐在高主任的对面,认真地做着笔记。 “可以确诊,病人是吸食毒品过量造成的严重中毒反应,已经导致了致命性 的心、肾、肺功能紊乱,脑供氧严重不足,毒品造成的神经反射的过度亢奋致使 神经系统紊乱,神经末梢永久性损伤,已经到了不可逆转的程度,现在只是暂时 脱离了危险,但随着并发症的出现,可能只有……除非出现奇迹。” 肖锋皱着眉头,表情凝重地问道:“能确定是什么毒品吗?” “是甲基苯丙胺,也就是冰毒。”高主任肯定地说。 肖锋又问了几个专业性较强的问题,譬如吸食的方式、毒品的用量、抢救的 方法等等,高主任都耐心地一一作了解答。谢过高主任,肖锋和赵涛回到了抢救 室。 文静见肖锋进来,转过头轻声问了一句:“怎么样?” 肖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文静的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小白雪的手。 李延芳走到肖锋的面前,悄声地问道:“通知到她家人了吗?” “通知到了,是她父亲接的电话,正连夜往这里赶呢。”说完话,肖锋走出 了抢救室。 从警十几年,肖锋经历了许多的生离死别,目睹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死亡场景, 从生理反射的角度说已经习以为常,但他心里始终为一个个生命的意外离去感到 惋惜,常常被死者家属的悲痛欲绝所感染,陪着他们潸然泪下。今天,他又要眼 睁睁地看着一个年轻生命的离去,自己却无计可施、无能为力,他不得不再次感 叹生命的渺小和自己的无能。 站在走廊上,拿出一支烟,慢慢地叼在嘴上,还没来得及点火,从身边匆匆 经过的一个护士指着他嘴上的烟摇了摇头,抱歉地一笑。肖锋突然醒悟了,这里 是禁止吸烟的,他不好意思地说了声“对不起”,便将香烟装回了口袋。定了定 神,肖锋想到了在做现场调查的孙连台,他急忙走出急救中心的大门,站在门口 的厦檐下,拨通了孙连台的电话。 孙连台已经在派出所出警民警的帮助下找到了三名目击证人,并给他们做了 详细的笔录,现在正在赶往中心医院的路上。 肖锋嘱咐了几句“天黑路滑,注意安全”的话,结束了通话。 看着仍在飘落的雪花,肖锋突然有了一种幼稚的冲动,他想在雪地上放肆地 打几个滚儿,让洁白的雪将衣服上的灰尘污物沾走,同时带走身上的晦气。当然, 这只能是冲动,他迈动脚步,走进了深及脚踝的积雪中。听着踩实积雪的“咯吱” 声,望着留在身后的一串脚印,肖锋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 时光就像是散满生命历程的雪花,我们渡过的岁月在人生的道路上也会留下 一串时光的脚印,当生命走到尽头,就像雪花将要融化,最后留下的将是一汪清 水,就是这一汪水也将被太阳的热量蒸发,化作白云随风而去,留给后人的只是 一种记忆。 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急救中心的门口,孙连台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到肖锋的 面前,略带激动地向肖锋汇报。 “根据目击司机提供的车牌号,我打电话让指挥中心查了一下,你猜车主是 谁?是黄强。” “黄强?”肖锋一愣,反问道。 “是黄强,我们市一共有三辆奔驰600 轿车,另外两辆是两家外商独资企业 的自备车,第三辆就是黄强的坐骑。” 肖锋对这一线索很感兴趣,又问道:“还有什么?” “再就是有个出租车司机认识黄强,他说当时因为路灯很亮,他看清车上共 有三个人,但没有黄强……”孙连台继续滔滔不绝地介绍。 “干吗站在雪地里,当心感冒!” 赵涛站在急救中心的门厅里朝他们喊。肖锋和孙连台用手掸了掸身上的雪花, 回到了急救中心的大楼里。 肖锋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次日凌晨三点,他估计因为雪大路滑,小白雪的 家人到达的最早时间也得是早晨六点钟左右,在此之前没有必要让大家都守在这 里,于是他让赵涛和孙连台先回去休息,留他一人在这里就行。这一决定遭到两 个年轻人的极力反对,最终还是三个人都留下,在开着暖风的车里睡上一觉,等 到天亮后好再开展工作。 当两个年轻人躺在车座上昏昏睡去后,肖锋来到急救室,他将李延芳和几个 姑娘劝回家,只留下文静固执地守在小白雪的病床旁。 深夜的急救室里异常安静,只有心电仪有节奏的嘀嘀声提醒人们守候的还是 一个生命。肖锋站在文静的身后,双手扶着文静的双肩,轻轻地给她揉按着,好 让她得到暂时的放松。文静将背靠在肖锋的身上,头贴着肖锋的腹部,两个人都 没有说话,他们在体味这种难得的独处,在用心交流着此时的感受。她太累了, 就这样靠着便打了一个盹儿。 两个人独处时,总是感觉时间过的太快,即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中,不知不觉 已经是黎明。天公好像也累了,下了一整夜的雪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停止,但冷风 却变得更加彻骨。肖锋没有打搅趴在小白雪床边上熟睡的文静,自己轻手轻脚退 出抢救室,在走廊上舒展了一下腰身后来到了大门外。雪虽然停了,但天空依然 阴霾,东方黎明的曙光被阴云散射成了暗淡的浅红,昭示人们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肖锋看了一下腕表,已是清晨五点多,他心里叹道:“这个圣诞节过得真够可以 了”。 赵涛和孙连台从被积雪覆盖的车里钻出,伸了伸懒腰,走到肖锋面前。 “肖队,你没睡会儿?”赵涛望着肖锋布满血丝的眼睛问。 “啊,睡了一会儿。”肖锋撒着慌。 孙连台观察了一下周围停放的车辆,见和晚上的没有什么变化,说:“家属 怎么还没有到!” 肖锋也在担心,他现在不敢往坏处想,更不敢将坏的揣测说出来,他默默地 祷告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 当急救室墙上的电表指向七点三十分,值班的高主任带着几个医学院实习的 学生开始例行查房。在问询了值班护士昨晚的输液情况后,他又用听诊器认真地 检查了小白雪的心肺情况,最后,他问站在一旁的肖锋:“病人家属到了吗?” 肖锋抱歉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大夫,她应该没有危险了吧?”文静忍不住问道。 “不能这么说,现在只能等待奇迹的发生。” 高主任的话让文静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熄灭。 由于要安排新一天的工作,肖锋将赵涛留下陪着文静,自己和孙连台驱车赶 回队上准备召开班前会。 肖锋是赵涛公安学院毕业后的第一任领导,在赵涛心中肖锋就是他的偶像, 就是他的师傅。赵涛是肖锋最最信任的部下,肖锋看重赵涛的不仅是他的机智勇 敢,最令肖锋欣赏的是他的人品——正直、诚实、义气。 肖锋走后,赵涛跑到中心医院对面的嘉禾中式快餐店买了两份早餐,他不能 委屈了“师娘”。文静接过赵涛递过来的杯装热豆浆,说了声谢谢,她实在吃不 下东西,但又不好驳赵涛的面子,便象征性的喝了几口。吃过早饭,文静坐在小 白雪的身边握着她的一手继续发呆,赵涛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愣神。 “在哪儿?女儿!你在那儿……” 随着喊声,门被推开,一个白发老人在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妇女的搀扶 下闯了进来。老人佝偻着腰,一件肥肥大大的羽绒服松垮地罩着他瘦高的身体。 他头发凌乱,眉头紧蹙,一副酒瓶底般环环相扣的近视镜架在隆起的鼻梁上,从 鼻梁两侧流下的泪水流经鼻翼消失在灰白的胡须中。老人家虽然形容枯槁,但也 还能流露出达人气质;虽然行动迟缓,也难以掩盖他年轻时的风流倜傥。那位中 年妇女穿的干净得体,一件收身的紫色羊绒大衣将腰身勾勒的清清楚楚,未经修 饰的眉眼透着娴淑聪慧,虽然岁月的印痕已经在眼角留下了几道明显的鱼尾纹, 但举手投足间展现出的高雅气质让人肃然起敬,不用说年轻时也一定是个绝代佳 人。在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文静和赵涛意识到小白雪的父母来了。 老人家蹒跚着来到床前,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想去拥抱躺在病床上的小白雪, 但又好像害怕惊扰襁褓中熟睡的婴儿般的将手停在了空中。稍一停顿,老人的手 轻轻扶向小白雪那惨白的脸。款款的怜爱让他难以自持,两行热泪顺着沟壑纵横 的脸颊流下,他颤动着双唇喃喃地说:“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赵涛见此情景没有立刻上前打扰老人,他故意让见到爱女的老父亲尽情地宣 泄了一下心中的凄楚和思念,直到他感觉老人的情绪已经稳定才上前劝慰了几句, 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老人礼貌地和赵涛握了一下手,然后在赵涛的引领下来到 了候诊室。赵涛让他安坐在椅子上,把事情的经过详细作了介绍。老人简直不敢 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那么乖巧的女儿竟然落到如此的地步,他连连检讨自己失 败的教育方式,自责对女儿的照顾不周…… 赵涛将小白雪家人赶到医院的情况报告给了肖锋,并按照肖锋的指示,先让 文静回去休息,留下陪同小白雪父亲来的其他人看护小白雪,只将小白雪的父亲 带回队上了解情况。 在刑警队肖锋的办公室,小白雪的父亲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沙发上,脸上 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忧虑。肖锋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 小白雪的父亲名叫白聪,虽然貌似苍老但实际年龄才五十出头,是山东省潍 坊市某高校的教授,前妻因病去世,只有小白雪这一个女儿。陪同白聪来的那个 妇女是他的续弦马丽娜,也是高校的讲师。小白雪的原名叫白素珍,名字是死去 的母亲起的。 白聪的前妻去世后,他独自一人带着两岁多的女儿生活,本来想努力将女儿 抚养成人,让九泉之下的爱妻放心,但一个追求事业的男人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照 顾好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的。就在白聪无计可施时,马丽娜走进了他的生活,这个 知书达理、美丽善良的女人,毅然决然地担负起了照顾白聪和小素珍生活的重担。 从那以后,白聪的生活开始重新走上正轨,小素珍的小脸上可开始挂满了灿烂的 笑容。为了全身心地对待小素珍,马丽娜放弃了生育的权利,做了绝育手术,为 此白聪感恩不尽,马丽娜也就占据了他整个的爱情婚姻生活。 白素珍在父亲和继母的精心呵护下长大,出落成了一个美人坯子,她从小衣 食无忧、有求必应,逐渐养成了我行我素、放荡不羁的性格。高中毕业后,学习 尚可的白素珍考上了省城济南的一所大学。上学后,第一次远离父母,失去父母 照顾的她不能适应学校的学习氛围和严格的管理制度,又不愿看到父母的伤心和 失望,她开始逃学,开始了她那种随心所欲的浪荡生活。由于长期不与家人联系, 父母失去了她的音讯。 白聪和马丽娜在女儿失踪后焦急万分,动用了一切社会关系,甚至惊动了潍 坊市和济南市警方。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四处寻找,但最终都是杳无音讯。两年过 去了,对女儿的思念和对前妻的愧疚使得本来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白聪很快变 成了一个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老者。虽然马丽娜想尽办法宽解他的心,但都无 济于事。得知素珍的消息后,激动万分的白聪一刻也没有停顿,连夜敲开校长家 的门,祈求校长派车冒雪赶往B 市。按理说这样恶劣的天气校长是绝对不会安排 出车的,但当他得知白聪失踪两年的女儿生命垂危,正在B 市中心医院接受急救 时,校长毅然决定安排自己的司机陪同白聪夫妇连夜开车赶往B 市…… 肖锋又将白素珍的一些情况和刑警队已经开展的工作向白聪作了介绍,并请 白聪放心,警方一定将事实调查清楚,还白素珍一个公道。最后,肖锋又针对白 素珍的抢救和治疗征求了白聪的意见。白聪对肖锋和公安民警们的工作表示感谢, 并决定在素珍的病情稳定后转院回潍坊继续治疗。 送走白聪,肖锋独自坐在沙发上,这才感到疲惫不堪,他想到文静一定和自 己一样劳累。拿出手机刚要拨号,转念一想,此时小文应该已经睡去,不能再打 扰她了。带着对小文的惦念,肖锋倒在沙发上,打了一个盹儿……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