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争暗斗(6) 矿上是不能回去了,那该到哪里去呢?自打从矿里跑出来,他就把身份证和那 些随身用品全丢了。当时什么也没有想,现在才知道有点麻烦了。也许,还是离开 这里,找个地方做买卖吧。那两天他窝在屋里没事,就一直绞尽脑汁想啊想,怎么 才能够尽快地发一笔财呢? 要做买卖,关键是需要赶紧弄一笔垫底的本钱。几天来为了这个烂逼女人,二 楞子仅有的那几个钱早花光了。那天一早,又非向他借钱不可。他当时走得急,身 上实际上只带了几十块钱。看着二楞子那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他心一软,只好把 所有的衣服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手机倒是还有一部,但那是人家白老板的,这 样不辞而别已经够对不起白老板的了,这手机无论如何也是要还人家的……这些年 认识的哥们儿倒是不少,但是钻在那小屋子里,电话都不敢打,一个也联系不上, 况且这些人全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儿,也没有一个展活的…… 入夜,听着山风呼呼地吹过,和二楞子挤在地铺上,浑身一阵阵燥热难耐。忽 然,那女人呜呜地哭起来。三天了,第一次听到女人这样凄厉而决绝的恸哭,又是 在悄无人迹的静夜里,他们俩都吓了一跳。二楞子爬起来伏在她的耳边,反反复复 地劝啊劝,那恸哭声反而愈来愈大,急得二楞子就要去捂她的嘴……杨涛只好呼地 坐起来: “哭哭哭,半夜三更的,你嚎什么丧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怕别人 听不见怎么的……要是再这样嚎下去,我立刻就打电话,把你再送到矿上去!” 经他这么一叫喊,那女人立刻就哑巴了,只是依旧哧哧地喘着气,好像要断气 的样子。 他妈的!杨涛心里还不解气,依旧气狠狠地说:“你要知道,要不是我们俩, 你早就他娘的死球了。而且要按我的意思,我才不想救球你呢。你他娘的还不满足, 有本事你再去死啊!” 谁知道他这样一番骂,却似乎把这个女人给骂醒了,立刻哽咽着说起来: “……我知道你们对我好,我也知道是你们救了我……可是,你们知道吗,你 们那个矿上还有那么多的人,你们怎么去救他们呢?你们这儿的一些矿啊,真的是 比过去的万人坑还险恶呢……一想到他们,一想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哥,我就 再也不想活下去了……” “好啊,你既然不想活,那我明天就真把你给白老板送回去,也不用我们在这 里活受罪了。” 杨涛觉得真好笑,正想再狠狠地刺她几句,二楞子忽然以从未有过的那么一种 眼神扫了他一下,便不由得一怔,不再吱声了。 “……我知道你很有本领,是那个白老板的铁杆红人,你要把我送回去还不是 一句话?”这女人不呜咽了,更加激动起来,口齿也变得清楚犀利了许多:“但是, 你们矿上每年都有人那么不明不白地死去,你就不感到难受吗?我相信你也是有良 知的人,看着那样的血腥场面,你就一点儿也不感到良心的谴责?” 杨涛当时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服气地说:“你弄错了。其实你并不了 解情况,你说的那些死人的事情真的就没有发生过,至少在我们矿是这样……” “得得得!快算了吧,别再想糊弄老百姓了,你以为我们都是瞎子、聋子?实 话告诉你,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反复调查过了,而且做了好多的笔记。只可惜你 手下的那几个打手,简直都是一些草包,我这些东西就装在这个破挎包里,竟然翻 了几次都没有发现。不过,你一定要记住,我这样做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 更不是为了讹诈一点儿钱什么的。我实在是心里面难受,想为那么多可怜的民工出 出气啊……我想,你毕竟是矿里面的保卫科长嘛,这种事情你知道得太多了。你一 定好好地和我配合,等我好起来,咱们一起去找个打官司的地方,一起去举报他们, 怎么样?” “这个嘛……”他当时再也说不下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他把手机悄悄托人给白老板捎去,就迅速离开了二楞子的这个 “家”。 他这一回决心做一笔大买卖,好好地赚他一把钱。矿上已经指望不上了,说到 底,眼下这才是最实实在在的啊。女人嘛,去他妈的吧,老婆娃娃还在家里等着他 讨生活哩。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给家里寄钱了,两个孩子都在上学,那样张开了红泊 泊的两张嘴,就像刚孵出窝的小雀一样,没有钱可是万万不行的。 是的,是该做点买卖了,还是做买卖好哇。这么琢磨了几天几夜,有一个好买 卖他已经看中了。但是,做买卖的钱又从哪里来呢?他一路上琢磨着,只好又想到 了他那个阔堂哥。这些年来,其实他早已经对这个阔亲戚绝望了,曾经发过多少毒 誓,就是饿死累死也再不会登他家的门了。他哥倒还算凑合,特别是他那个狗屁媳 妇,一见面就好像谁欠了她二百吊钱似的。真奇怪,像他哥那么个人,怎么就会娶 了那么一个女人呢?记得有一回快过年了,他好心好意从家里拿了一小袋绿豆去看 看,那还是老婆一晚上挑出来的,做哥的坐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敢说,那女人叽叽喳 喳说个没完,连正眼也没看那袋绿豆一下。而且从始到终连一杯水都没让他喝,只 是一个劲儿瞅他脚上的泥……他当时也就不客气了,故意在她家的地毯上蹭了好半 天,才心满意足地退了出来。 但是,这一次实在没办法,他只好又一次着脸来了。不过他心里一直在发誓, 不管怎样,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果然,依然是那么的盛气凌人,依然是那么的不通情理……好在钱还是给了一 些,虽然不多,但是总比没有强吧。而且他估摸着,有这二百块钱垫底,做一锤子 买卖已经足够了,当然来回的吃喝花费就只能全省下来了。 天色黑下来。就这样一路逛一路想,一直到麻麻夜,杨涛似乎终于想清楚了, 抖一抖精神,怀揣好那一笔讨来的钱,连夜趴了一趟北上的货车。在新买卖开张的 前夕,他决定先回一次家,已经记不清楚究竟有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十五 老郜死了,这个消息是柳成荫第一个得到的。 这几天的雁云,表面上虽然一切如常,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好像和过去 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那都是假象。搞了一辈子政治的柳成荫很清楚,愈是平静如 水,愈是不动声色,背后也许就愈是刀光剑影、杀声震天,就像暴风雨前的海面总 是格外平静和沉寂一般。 别的不说,其实你只要眼瞅着门力生就可以了,这可是柳成荫几十年历练官场 的经验总结。这些日子,门力生倒是什么事情也没有,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一 上班就钻进他那宽大的办公室里,表面看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其实不然,如果不 是酝酿什么大的动作,如果不是等待什么大的变化,老头子早到县里或别的什么地 方转悠去了……果然今天一上班就听到消息,可怜的老郜已经去世了。 老郜去世是迟早的事情,这一点他非常清楚。那些天在北京的时候,他几乎天 天都要到老郜的病榻前看看,感动得老郜他们一家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金鑫就 不同了,在北京呆了十几天,只去看望过老郜两次,有一次还中途接了个电话先走 了。柳成荫心里清楚,这家伙心里巴不得老郜早死呢。因为老郜死得愈早,组织和 个人愈是猝手不及,他这个常务副书记也就愈有可能接了班。金鑫在偌大个京城里 到处马不停蹄地乱跑,就是在拉关系找门路“搭桥铺路”呢……他这种“抢班夺权” 的急迫心情实在表现得太明显太露骨,以至于连一些 工作人员都看不下去了,有的人干脆当面就叫他“金候补”。他不知道那是在 挖苦他,反而乐呵呵地应着,大概以为这也代表了一种民意吧。所以说金鑫这个人 哪,毕竟还嫩得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