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危险的东西(2) 那一次,杨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他们家,又怎样找到一个私人旅馆的地 下室过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回想那一晚的经过,竟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周雨 杉那一番声色俱厉的训斥和一张变了形的脸。日月总在消逝,生活却必须继续,在 旅馆里闷了一上午,他当时也就想通了。这些年来,他碰的钉子实在太多,再加一 个又有什么,既然大哥指不上,他就只有靠自己了。一连几天,他就在大街上转悠, 只要一发现哪个地方有工程,已经树起了脚手架,他就首先和看大门的套近乎,打 听这家单位的领导姓甚名谁,老婆子女做什么,有什么千奇百怪的爱好……真所谓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连续十几天的忙碌中,他不仅选中了一个很有实力的目标,而 且结识了一个刑警队的大队长。这位大队长非常热心,又领着他找到了一个特别漂 亮的年轻女人。他当时一见面,嗬,这不是那个摔跤场上见过的漂亮女人?听大队 长说,这个姓钟的女人是某位大领导的情妇。行,只要通过她,和这位掌握着生死 大权的领导套上关系,能够把那个宝贝合同给签了,就是让他天天磕头都没问题。 三个人在一起吃喝了好几次,终于等到一个机会,这个很漂亮的钟女人在一个傍晚 临下班的时候把他领到了领导办公室……然而,不等他把“事成之后回扣百分之二 十”的意思表达清楚,那个领导腾地一下就火冒三丈,用一种他所无法理解的语言, 比如什么廉政呀反腐呀君子小人等等的,把他和那女人一块儿骂了个狗血喷头,吓 得他当时身子直哆嗦,连摊在桌子上的那一堆锅炉图纸和产品说明都没有拿,连滚 带爬就从三楼一气逃了下来。 在他多年的人生奔波中,这算是损失比较严重的一次,不仅什么没捞着,而且 把借来的两千块钱全栽进去了。这个沉重的饥荒,他一直背了好些年,而且直到现 在还没有完全还清。 不过,最令人气愤的是,他后来又多方打听,才知道那个所谓的大队长,也完 全是假的,那小子只不过是刑警队的一个普通人,而且这些年一直在吸“白面”, 姓钟的却原来是他 的老“伙计”,已经在一起住了好些年了。再一详细了解,原来那个买卖后来 他们自己做成了,而且报价比他当时高出了将近一倍。至于那个用一通他所不懂的 语言大发雷霆的领导,究竟在这里面吃到了多少回扣,就更加众说纷纭了,反正那 个数目一说出来,就足可以把他们村男女老少全吓死的。 也许,趁这三天时间,他还是再见一见那个“白面”大队长和钟丽婷吧,看他 们俩这一次又能出什么馊主意。 这两天在大街上转悠着,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个周雨杉正在住院治病,进出的 线路和病房号也侦察好了,他还抽一个傍晚趴在那间病房门上看了看,知道周雨杉 确实在里面躺着,旁边挂着一个大吊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从医院出来,杨涛 就径直去了刑警队。 然而真不巧,刑警队里一个人也不在,杨涛楼上楼下转悠好半天,终于找到一 个穿便服的老头子。问起“白面”大队长,这个老头子一个劲儿摇头,却什么也不 肯说。后来,又问起那个漂亮的钟丽婷来,老头子才突然来了精神,连着给他掏了 两根好烟,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一直说得杨涛都不耐烦起来,起身向外走去,老 头子才悻悻地住了口。听他那口气,这女人至今还和“白面”大队长那么圪扯着, 因为“白面”大队长说了,不管她赚了多少钱,有了多大的靠,哪怕是和某个市领 导穿一条裤子,要是胆敢离他而去,那就只有用刀子说话了,气得这女人背后哭了 无数次……杨涛忙问,在她那里插着一条腿的这个市领导是不是姓杨,老头子却怎 么也不肯说,只嘿嘿地笑了好大一气。 从刑警队出来,天色已经漆黑了。路灯燃起来,却依旧昏沉沉的,一团一团的 鬼火一般。浓密的垂柳黑黢黢的,也似乎隐藏着某种妖风邪气。对于这种大垂柳, 他从小就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他们杨家的老坟地在一面向阳的边坡地上,四周光 秃秃的,坟地中间就孤立着那么一棵特别高大的垂柳。经常听娘喃喃地自言自语, 今儿老柳树又掉了一枝,咱们老杨家又要死人了……果然,过不了多久,那面坡上 就又新筑起了一座坟……杨涛又一次在大街上踟躇着,却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 脚下的影子依旧横七竖八,乱糟糟的没有一个清晰可辨。他自己给自己定的三天期 限已经到了,但是依旧一无所获,连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甚至一个熟人也没找到。 他这时忽然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如果从大街这头走到那头,地上恰好能捡到一点 儿值钱的东西,哪怕是一支笔,一块钱,甚至只是一个钢儿,说明老天爷就还是给 他安排了一个好出路的,他答应白过江的这个事情就去他娘的蛋!然而很不幸,一 条几里长的大街很快就走到头了,他的一双眼睛也瞪得酸酸的,除了几张粘着鼻涕 的废纸片,居然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时,他又设想了一个新的赌法,再从大街这 一头走回去,这中间只要有一个人,也不论是女人还是男人了,能够冲着他那么友 好地一笑,他也就立刻打道回府…… 但是,这一晚真他妈怪死了。正是大热天,满大街那么多人,特别是八一广场 那一块儿,人山人海的都不知道在做什么,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勾肩搭背,有的躲 在树阴下窃窃私语,也有的边走边说边笑,那么地旁若无人,竟没有一个人看他一 眼,更不用说笑一笑了。要是在农村,哪怕只是一条狗从前面走过,也会有人好奇 地围上来。城市就是城市,城市不是属于我的,也不是属于任何一个像我这样的农 村人的。城市是什么,不过是一大堆互不相干的人聚集在一起,你骗骗我,我骗骗 你,互相哄骗着讨生活罢了。杨涛一边愤愤地想,一边也就走到了大街尽头。这一 下,他不再犹豫了。 正是盛夏多雨时节,此时的天空一片阴晦,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滚滚 的乌云飞来飞去,也许要下大雨了吧。 一辆警车呼啸着飞驰而来,杨涛心里不由得一紧。等驶过身边的时候他才看清 楚,那不是一辆警车,车门上清清楚楚写着检察院的字样。周雨杉就是检察院的, 他的眼前立刻就浮现出那张白生生的大脸盘和那种什么都瞧不起的眼神来……检察 院和公安有什么区别,他真的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一点,检察院就是负责抓贪官 污吏的。现在社会上腐败的东西这么多,检察院的这些家伙们还不该死吗?哼,他 的心里突然充满了一种悲壮感,立刻快步向火车站奔去。 等到第二天中午,杨涛已经又从金山回到雁云城里来了。这一次,他打扮得十 分齐整,一身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至少是新的。他打着出租车来到市医院, 搬下一个十分精美的礼品盒,径直向高干病房走去。在那个宾馆一样的高级病房前, 他忍不住敲了几下,知道这时里面没有人,就直接走进了护士室。 一个好看的老女人走过来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是周雨杉的一个亲戚,周雨杉既 然不在, 请她务必把这一盒礼品转交一下……然后他认真地盯着那女人看了好一会儿, 才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等走出好远,杨涛忍不住又扭回头来。只见那个好像护士长的老女人依旧手捧 着那个礼品盒,静静地站在楼道里。那女人长得可真好看,年轻时也一定是个大美 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