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塞外芳草绿(4) 我最喜欢把白衣邀出去一起骑马,落日悠然而下时,原野的青青碧草都摇曳 着淡金色的光芒,绚丽而不扎眼。 而白衣,会坐在碧草之间,拿起他的埙悠悠而吹。翠绿的青草汁将他的衣袍 染上了淡绿的褶痕,连那如珠如玉的黑眸,都氤氲着暮春初夏之际,草儿蓬勃而 生时那种繁茵如醉的翠意。翠意葱茏中,我看到了白衣的瞳人中,温柔地映着我 的面容。 我的面容亦是温柔的,甚至是少有的安静。只是谁也不知道,那安静之下, 我的心已如风中那高挑颀长的青草茎,随着埙声摇曳。 那时那地的埙声,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天籁之音,我如此佻脱,也不忍发现任 何声音来破坏这种纯粹的美好。 可惜,天下总有扫兴的人。 我一直不明白,那个昊则王子是怎么办到的,不管我和白衣憩息在哪一个草 坡上,他都能像猎狗一样迅速循迹而至,然后黏在我身边,如痴如醉,——不知 是在看我,还是在听音乐。 我问他:" 你听得懂吗?" 昊则傻笑道:" 好听,好看!" 好听?好看?我向他挥了挥拳头,道:" 听不懂看不懂,不许跟在我们后面, 听到没有?" 昊则点头,继续傻笑,傻听,傻看。 敢情钦利可汗这唯一的宝贝儿子,看似聪明,其实压根儿是个绣花枕头,纯 粹是个白痴啊!我已禁不住为钦利可汗悲哀,同时希望雅情在连生两名小公主后, 能尽快生下一个王子来,以免黑赫大小数百个部落,未来都被一个白痴统治着。 而让我郁闷的是,下一次,昊则依旧和狗一样循迹而至,狗一样地跟在我们 后面,不远不近,不离不弃。 不知是在第八次,还是第九次,我终于忍不住,在大吼之后挥出了拳头," 别跟着我,听见没有?" 昊则被我打得抱头鼠窜,连连应是,一下跳上马跑了。 我终于吐了口气,仰面躺到如茵草地上,叫道:" 这臭小孩,总算走了!讨 厌死我了!" 白衣微笑道:" 这是个很聪明的男孩子。" " 聪明?" 我想跳起来反驳他的话,但一对上他那双温润得似乎可以将我整 个身体包容起来的明眸,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和昊则一样傻傻地点了点头, 有气无力道," 也许吧。" 白衣笑了笑,抬起头来,默默地凝视天际流云,轻轻地叹道:" 这个地方真 的不错,连时间都快要停止了。其实,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时间快要停止了吗? 我笑了,才不会呢。这一个月,我将白衣约出来了八九次,只觉得时间过得 飞快,只盼每一天的黑夜都能来得慢些,再慢些。 但我当然不会反驳他的话。他是白衣,有一双美好得看透人心的温润眼睛。 下一刻,白衣的眸光,已变成从不曾有过的深邃和忧郁," 不过,明天,我 就要走了。你自己要多多保重。" 天堂和深渊,果然只在一线之间,我分明觉出了自己狠狠摔落的神魂无着。 我几乎是失声叫道:" 什么?你……你走?走到哪儿去?" " 到有病人的地方去。" 白衣笑得坦然,唇角的纹路清晰明净," 物尽其用, 人尽其才,才是对人生一世的不辜负。" 他虽然只比我大了两三岁,可他说的话,却常让我迷糊半天回不过味来。我 唯一能抓住的重点,就是他想走了,走到我永远也见不到的地方去。我的神思飘 荡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襟袖,叫道:" 我不许你走!你不是 答应留下来帮我母亲看病的吗?" " 夫人的病早就好了!" 白衣温和地拍着我的肩,试图安慰我突发的暴躁情 绪。 母亲的病的确早已好了。但白衣从未说过要走,我总以为,他自此会留下来 守着我们,就如颜远风一样,守上一生一世,无怨无悔。 " 那黑赫不也有很多病人吗?" 我为留住他找着借口,焦急道," 你可以留 在黑赫,做黑赫人的好大夫啊!" 白衣垂下眼睑,傍晚将至时清淡的阳光,在他面庞上映下通透而柔和的阴影。 他怅惘地叹息道:" 黑赫……这些日子,我的确也看了不少病人。但我想,那兵 荒马乱的中原,应该更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