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猛龙过江 胡四见我来了,让旁边的那个姑娘继续招呼客人,一甩头往店里走去。 金高看着胡四的背影,小声问:“这就是胡四?” 我点点头,金高讪笑道:“好嘛,卖油条的,长得就像根油条。” 进到里面的一个单间,我把我带来的朋友跟胡四一一介绍了一番,胡四笑道: “不赖,同案之间能交往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不容易了……在里面,多少同案为 了点儿个人利益咬得头破血流?呵呵,你们行,够哥们儿。” “不说这些,”我怕他再叨叨出李俊海的事来,拉他坐下,直奔主题,“有笔 买卖不错,过来跟你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直接说,”胡四爽朗地笑着,“前提是我也得有银子赚。” “没说的,让你一次赚个饱。”我给他点了根烟,随口问:“林武没来?” “他有自己的事情,”胡四眨巴着小眼,笑得很暧昧,“在外面收保护费呢。” “保护费?”我不解,“保护谁?” 胡四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我的脑袋一下:“哈哈,你是彻底完蛋了,这是新名词。” 胡四说,林武拉了一帮兄弟,专门瞅谁家在聚众赌博,然后就带这帮兄弟去人家家 里“看场子”。起先是通过熟人,冒充赌博的跟人家一起赌,后来直接亮了身份, 告诉人家他们要“抽头”,人家当然不愿意,他们就连唬带诈,甚至把人家的家也 砸了。设场子的当然不敢报案,有的就忍了,有的拉人跟他们干了几次,结果都被 林武他们给制服了,那些实在不听话的,他们就把公安和联防也搬出来,搅得人家 四处躲藏,最后乖乖地让他们抽头。林武他们也很有能力,一般公安抓赌,他们都 能提前得到消息,彼此相安无事,最后设赌局的人还非常需要他们呢。林武说了, 将来全市的赌棍都是他的“手下”。 “武大郎卖烧饼,什么人操什么职业啊,”我笑道,“他就适合干这个。” “干这个不好吗?比我这个小破饭店可来钱。”胡四摆摆手,“一会儿他就来 了,先别管他。” 我把想砸黄胡子的事情从头到尾对胡四叙说了一遍,末了问:“你有什么想法?” 胡四摸着下巴沉吟道:“我还真不了解这个人呢,光听说海天路有个叫黄老二 的,人挺猛……” 我有点沉不住气了,这小子总是这样黏黏糊糊的:“别' 演花' 了,你就说你 想不想参与吧。” 胡四捻了捻手指,冲我翻了个眼皮:“这倒是个好事儿,可你有这个吗?这年 头没这个干什么也不行。” 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这个道理我明白,钱有,人我也有,可是派出所那 边?” 胡四左右瞅了两眼,我示意金高他们先出去,胡四的眼睛开始充血:“你不是 认识严盾吗?” 是啊,这事儿也许严盾能够帮我一忙,转念一想,我摇了摇手:“我跟他的关 系还没达到那种程度,这事儿不忙告诉他。” 胡四盯着我看了好久,猛地一拍桌子,沉声说:“不需要你了,我有人。” 我把阎坤给我的信封拍在桌子上,往前一推:“这是一万。” 胡四拆开信封,刷刷地扳着那些钱:“阎八这是来不及了啊……行,白道儿的 你交给我就可以了。” 我把钱分成两半,一半装起来,一半递给他:“兄弟就等你这句话。” 胡四拉我进了另一个房间,盯着我看了一阵,慢慢站起来,围着桌子来回踱步 :“我知道你的魄力,我也知道你办事儿的分寸,可你想过没有,你总归是将近四 年没在社会上混了……这样吧,这几天你哪里也不要去,我派人好好打听打听这个 黄胡子的底细,然后让林武把他的兄弟都拉来,咱们再一起合计合计。你这边的兄 弟也找几个,最好找几个管用的,嘴巴又结实的,刚才你带来的那三个人,除了金 高,我看那两个都不行,眼珠子直打晃,没开始先想' 尿' ……呵,别撇嘴啊,你 四哥的眼力不会比你差到哪儿去的。然后呢?我抓紧时间跟我那些' 关系户' 联络 联络感情,万一这事儿闹大了,咱们也好有个退路。再就是,这事儿不要让太多的 人知道,人家黄胡子能熬到这一步,肯定也不是' 一个眼的逛鱼' ,别还没等咱们 开始行动,人家先把咱们给干了。”说着话,外面就响起了一阵吵闹声。 “大金!你怎么来了?”是林武的粗门大嗓。 “林武?我还以为是哪个膘子呢,哈哈!”金高的声音更高。 “诈唬什么?进来。”我推开门,冲他们勾了勾手。 林武推着一位娇小的姑娘进来了:“芳子,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过的蝴蝶, 叫远哥。” 我的眼前一亮,心像过电那样猛抽了一下,不知道因为什么,脸刷地红了。 那姑娘闪着长长的睫毛,眼睛像两汪幽深的湖水在轻轻荡漾:“远哥好。” 林武拽了我的袖口一把:“傻了?盯着我妹妹看什么看?” 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刚才飘在外面的魂儿一下子回到了身上,我尴尬地一笑 :“你妹妹?” “我妹妹,”林武拍着那姑娘的肩膀说,“你说,你是不是我妹妹?” “谁是你妹妹?”那姑娘扭开林武的手,冲胡四撅起了嘴巴,“四哥,他老是 占我便宜。” “当你哥哥就是占便宜啊?”胡四给她让个座,笑道:“芳子,最近忙什么呢?” 芳子抓起放在桌子上的烟盒,一下一下地往外掂香烟:“还那样,站街玩儿。” 金高用胳膊肘拐拐我,伸出舌头冲芳子舔了舔:“哥们儿,美女啊。” 林武听见了,一把推了金高一个趔趄:“来不及了这是?没看是谁的马子?我 林武的韭菜你也敢割?” 金高顺手抄起一条板凳,作势要打他:“我先把你砸成太监,再研究下一步的 事儿……” “你们俩认识?”胡四拉住金高,问林武。 “算是认识吧,在看守所集中号里呆过几天,”林武接过板凳,放在地上坐下 了,“能吃着呢这家伙。” “谁能吃得过你?”金高憨笑两声,“除了我的馒头没被你抢过,谁没受过你 的压迫?” 芳子瞪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看林武再看看金高,吐一下舌头:“俩狗熊哟这是。” 我不敢看芳子了,心跳得厉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胡四似乎觉察到了我的不自在,打个哈哈说:“蝴蝶这是感冒了,脸黄眼红身 子哆嗦……” 我连忙拦住话头:“四哥,你们谈着,我回家吃药去,还真有点儿感冒了。” 林武横着身子挡在门口,不满地说:“怎么,对我有意见啊?我刚来你就想走?” 我偷眼瞟瞟芳子,芳子正用眼角瞄着我,我的心又抽了一下,感觉自己快要晕 倒了。不行,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让大家都看出来,我的脸面往哪儿搁?我冲胡 四嚷了一声“那件事儿你跟林武说,我改天再来”,扒拉开林武,逃也似抢出门去。 走在路上,金高语气暧昧地问我,哥们儿,看得出来你很紧张嘛……我知道他说的 是什么意思,没有接茬儿,整个人像是飘在半空,忽悠忽悠地往前飞。莫非这就是 在牢里的时候那帮老家伙们经常念叨的“一见钟情”、“春心荡漾”什么的?我很 纳闷,这种感觉很奇妙,心痒痒的,脸发麻,手心出汗,身体轻得像鸡毛……她跟 林武是什么关系呢?她说话的语气和她从烟盒里往外掂烟的动作,跟她那双清澈的 大眼睛是那样的不协调,这是为什么?难道她跟我们一样,也是在社会上混的人? 这一次,我是彻底的“晕罐儿”了,三年多的劳改生活,让我对女人这个概念模糊 得如同云雾,心底慢慢升起一股淡淡的悲哀。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让花子和大昌先回家,跟金高一起找了一家小饭店,喝着 酒又商量了一阵,然后直接去了海天市场。这里人山人海,我站在人群里像是一滴 水突然溶进了大海,有点儿不知所措的感觉……什么时候这里变得如此繁华?海货 市在市场的最南端,三条百米长的水泥台上摆满了各色海鲜,人们在这里大呼小叫, 绿色的棚子笼罩下,嗡嗡嘤嘤犹如海啸。我们俩像两条泥鳅,在人缝里钻来钻去, 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花子说的黄胡子的那个铁皮房。我站在铁皮房的对面,冷眼往 里看去,房门虚掩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缭绕的烟雾里坐着不少人,他们好象是在 打扑克,不时有尖声喊叫传出来。我问旁边一个卖虾的:“大哥,黄老二今天来没 来?” 那个人似乎很紧张:“兄弟,你可别这样叫他,他听了会不高兴的,叫二爷。” 我没回头,装做漫不经心:“就是,呵呵,二爷没来吗?” 那个人扳着我的肩膀,把手伸到我的眼前,手臂弯了一个弯儿:“那不,在那 儿喝茶呢。” 我顺着他的手臂往前看去,一把通红通红的遮阳伞下坐着两个光膀子的人,那 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正是黄胡子。几年没见,这家伙又壮实了不少,一棱一棱的肌肉 在阳光下闪着黝黑的光,胸前的那个虎头刺青深藏在他浓密的胸毛里,偶尔吹过的 风将他的胸毛掀起来,那只老虎似乎发毛了,一扑一扑的像是要跳出来吃人的样子。 我拉金高退回人群,找了个黄胡子看不到的地方继续打量他。他好像吃多了,不时 打一个饱嗝。他打一次嗝,旁边的那个人就给他递一次茶水,他懒洋洋地啜口水, 接着打。不远处的一个马扎上坐着一个穿红色花衬衣的光头,手持一个酒瓶子,边 喝酒边四下打量,目光冷峻,看来这个人就是胡东了。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看做 派,这是一个色厉内荏的主儿,我断定这种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抗砸。 “大金,看到了吧?”我小声对金高说,“那个留着大胡子的就是黄胡子。” “认出来了,”金高的眼睛越来越红,“穿红衣服的应该是胡东吧?” “没错,应该是他。” “我操,整个一个孩子嘛。” “我想好了,”我蔑视地笑了笑,“咱们就从胡东开始。” “从他开始?哈,我明白了,这叫出师有名。” 胡东好像把那瓶酒喝完了,一下一下地往上抛着空瓶子,黄胡子用手指指他, 他坐稳了。“这小子还挺会拿架子呢,”金高冲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妈的,我真 想这时候就上去把他剁了。” “你跟他有仇吗?”我拉着他钻出人缝,“不是为了以后过得舒坦点儿,谁理 他。” “蝴蝶,看样子这小子有点儿势力,来的那天咱们得带上家伙。” “再说吧。”我困了,想回家睡觉。 顺路给我爹买了几瓶好酒,又给我弟弟买了不少连环画,我告别了金高。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照得头皮阵阵发痒,像是有许多毛毛虫在乱爬。 躺在我爹收拾得很干净的床上,芳子的大眼睛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挥之不去。 我弟弟流着亮闪闪的口水在翻连环画,哗啦,哗啦。 几天以后。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没有风,淡淡的雾气飘浮在黄色的阳光 里,一点一点地融化着。海天市场南大门,我和金高站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面色冷峻。戴着一付宽边墨镜的林武走了过来:“我的人全来了。” “四哥呢?”我尽量保持着平静。 “也来了,跟孙和平和梁超他们一起来的,从北门。” “孙和平?梁超?干什么的?”我有点儿恼火,怎么又找不相干的人来呢? “你别管了,跟咱们是一路人,无非是职业不同罢了。” “明白。”我心里有数了,这就是所谓的“白道”兄弟。 “刚才我在那边看了,黄胡子和胡东在鱼市上晃荡,其他人全在铁皮房里坐着。” “先把铁皮房控制起来,马上。” “已经进去了,我在外面看了三分钟,一点儿声音没有,估计很顺利。” “外面呢?”我的手心开始出汗,舌头不由自主地舔起了牙齿。 “全安排好了,就等你了。” 我把脚腕子挨个在地下扭了扭,开始往里走:“按咱们以前商量的办,在我还 能控制局面的时候,任何人不许乱动。大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别掏枪… …就是掏枪了也不要打他的要害,咱们吃不起官司了,明白了吗?” 晨风拂在我的脸上,让我的脑子异常清醒。“蝴蝶,今后咱们的日子过得好与 坏,全在你这一仗上了,第一次亮相如果' 尿' 了,再想爬起来基本不太可能。” 耳边突然响起胡四那天对我说过的话,浑身发热,胸口胀得几乎让我喘不动气了。 走到黄胡子的铁皮房旁边,我侧耳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 猜想,黄胡子的人也许正被林武的弟兄用枪指着脑袋蹲在地下不敢喘气呢。我发现, 前几天见过面的几个朋友,三三两两的在周围溜达,我冲林武会心地笑了。金高在 一旁不停地念叨,黄胡子呢?黄胡子呢?林武靠过来,把嘴巴往不远处的一个鱼摊 上一呶:“黄胡子。”我看见黄胡子正跟一个卖鱼的在高谈阔论,不时仰起脸哈哈 大笑,胡东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我屏了一下呼吸,迎着他阔步走去。 “二哥,还认识我吗?”我站在黄胡子的对面,淡然一笑。 “咦?面熟……”黄胡子摸了两把头皮,“你是蝴蝶吧?” “呵呵,是啊,我是杨远,”我伸出手来跟他握了一下,“二哥很忙吗?” “不忙不忙,”黄胡子拉着我往外走,“好久没见着你了,哥哥请你吃顿饭, 什么时候出来的?” 走到鱼市尽头的一块空地,我站住了:“饭就不吃了,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黄胡子一愣,他似乎觉察到我的来头不善,摸出烟点上了:“有事儿吗?” 我也点上一根烟,口气冷漠:“有点事儿。” 我发觉他很紧张,但还是把那个烟圈吐得很漂亮:“有事儿尽管说,二哥能帮 上忙的没问题。”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胡东正侧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往这边靠,林武和金高紧贴 着他。 黄胡子好像也看见了这一幕,拔腿往铁皮房里走:“兄弟,进来说话。” “不必了,”我拉住了他,“一点小事儿,不用那么隆重。” “到底什么事儿?”黄胡子站住了,说话的口气明显的底气不足。 “我听说,你一个叫胡东的兄弟想干挺了我?”我乜了被金高和林武夹在中间 的胡东一眼。 “不会吧?”黄胡子的脸上显出一丝轻松,“原来是为这个……那我可得劝劝 他,不尊重大哥嘛。” “不劳你的大驾了,今天我就当你的面扇他两巴掌,算是我替你教育教育他。” 黄胡子直直地看着我,目光有一丝散乱,他似乎是在掂量我的力量,嘴巴上的 烟头被他咬得一颤一颤,烟灰掉了一胸脯。我伸出手来,给他拿下烟头丢在地上, 烟头在地上幽幽地冒着青烟。他一愣神,冲我傻笑一声,伸出脚,用擦得瓦亮的皮 鞋踩住了,鞋底发出一声嚼煤渣那样的声音。他好象被我的眼神震慑住了,说话的 声音有点变味:“兄弟,你这样做有点儿过了吧?”我知道他的脑子已经乱了,丢 下他,转身走到胡东面前:“朋友,你认识我吗?” 胡东似乎是第一次遇到我这样的眼神,眼球骤然没有了凶光,嘴唇哆嗦了几下, 一言不发。我一眼就看见了他腰里露出来的一个乌黑的枪把子,心一提,我不能等 他拔出家伙来!容不得多想,我上去就在他的脸上猛击了一拳,他的反应也很迅速, 身子一扭,一把揪住了我的肩膀,抬起膝盖就往我的小腹撞来,我一弯腰,左手抓 住他的手腕,右手一贴他的腿弯,身子猛力一扭,他立刻像一只被猎枪击中了的大 鸟,嗖地飘在了半空,转了一个圈儿,扑通砸在积满海水和淤泥的地上。林武上前 一步,迅速把他的枪抽出来,大声嚷嚷:“大家快看啊,这个人有枪!”人群呼啦 一下围了上来,又呼啦一下散开去。我的手里还在扭着胡东的手腕子,他很有力气, 胳膊像一根棍子在我的手里用力扭动,好像要借助我的力量站起来。此刻,我的大 脑异常清醒,我知道我应该干点儿什么,我不会让他站起来的,我要一次性把他砸 沉了,让他永远记住我,记住他是老鼠我是猫。我用一只脚踩住他的腋窝,双手抓 住他的手腕子猛力一拧我几乎听见了骨头在他的肌肉里发出的断裂声,但我没有听 见他的惨叫,只看见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一下子变成了哑巴,脸扭曲得像要吃人。 我松开手,用脚一下一下地踢他的脸,血水在晨曦里四散弥漫。 “蝴蝶,你想干什么?!”黄胡子忽地扑过来,扎煞着胳膊,进也不是退也不 是。 “走开,我找的不是你。”我腾出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沉声说。 “人呢?我的人呢?”黄胡子的脑袋像拨浪鼓那样来回转动。 “来吧,让我好好认识你一下。”我像拖死狗那样拖着瘫成烂泥的胡东,大步 向前。 “你要把他弄到哪里去?”黄胡子的声音带了一丝哀求。 “我要为民除害。”我站住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说完继续往前走。 人群如同被一条船劈开的波浪,哗哗地往两边闪。我尽量把胸脯挺得高一点, 脸色冷酷一点,把胡东拖到一个拐角,提着他的腰带把他拎到眼前,用一只手猛击 他的后脑勺,让他的脸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他脸上喷出的血与墙面上的红色油漆 字混杂在一起,让我想到了劳改监舍里血红的警示牌,于是我松开了手。他像一条 死蛇,弯曲着倒了下去。我掰着手指,蹲在他的头顶上,拍拍他的脸,小声说: “孩子,以后说话的时候,把舌头管好了,再让我听到你还那么' 慌慌' ,我就弄 死你。”黄胡子快步赶了过来,他的手上多了一把刮鱼鳞用的刀,我跳起来,猛然 发现他的刀飞向了天边,金高手里提着一根棍子站在他的身后。黄胡子痛苦地抖动 着手腕,转身想去抢那把掉在地上的刀,我猛扑过去,一脚将他踢到一个摊位的台 子底下,一把揪住了他的胡子:“不想死就乖乖给我趴着!” “兄弟,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黄胡子扎煞着胳膊,想拿最后一把架子。 “听着,马上从这里给我滚蛋,我不想再在这里看到你,”这个时候我才发觉, 烟头还叼在我的嘴巴上,我吐出烟头,在他的脸上轻轻摸了一把,声音低得连我自 己都听不清楚,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寒气逼人,“你的场子是我的了。” 黄胡子的表情很怪异,紧紧地抿着嘴巴,眉头撇成了一个八字。我忽地站起来, 将手里的一把乌黑的胡子扬向四周,胡子飘飘洒洒,宛如一团黑雾。闻讯赶来的黄 胡子的人哗地散开,互相对望着,好象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黄胡子。我估计是我的 气势和黄胡子的惨叫制止了他们的脚步。我仰起脸,挺着胸脯大踏步地往门口走, 一辆摩托车停在了我的身边:“远哥,上车!”坐在花子的摩托车上,我听见后面 有人在喊:“谁的枪?把他给我铐起来!”胡四饭店门口依然热闹,那个村姑挥 舞着一把钞票,嚷得脸红脖子粗:“胡四牌包子啦” 胡四搓着手在她的旁边起哄:“油条包子还有馅饼面条,都是胡四牌的啦!” “咱们的人呢?”我让花子在外面稍等,把胡四拖进里间问道。 “我的人全走了,林武带人在黄胡子家附近埋伏着,他一回家就把他' 拿' 到 我这里。” “拿到你这里?”我一惊,“这么容易还让我在市场里面砸他?” “活儿干在黑影里能有效果?”胡四把眼眯成了一条缝,“我以前是怎么说的? 杀鸡儆猴。” “拿我当枪使?”我淡然一笑。 “你是我的枪,我也是你的枪,咱们互相使,哈哈。”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了进来,胡四按下了正想站起来的我,把一把闪着寒光的 军刺放在我的手上:“坐稳了。” 门打开了,面如灰土的黄胡子被人架着倚在门框上,脸肿成了一个花气球。 好,我得继续吓唬他,直到他彻底没了锐气! 我猛扑过去,抓住他的手,用军刺将他的手掌钉在了墙上梆! 胡四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手掩着嘴巴,一手将军刺拔了下来,直到这时,黄胡 子才发出了一声惨叫。 黄胡子彻底放弃了自尊,“咣”地一声跪在了我的脚下:“我这辈子只跪过一 个人,放过我吧,求你了!” 看着跪在脚下的黄胡子,我坐着没动,心里充满了鄙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混 成市场一霸呢? 林武站在门口小声对身边的人嘀咕了两句,把门关上,一脚踩住了黄胡子的脖 子:“威风哪去了?” 黄胡子哭了,他哭得像是一个吹唢呐的老人:“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们?为什 么……” 胡四弯腰拿开林武的腿,拖过一张椅子让黄胡子坐下,闷声问:“你说为什么?” 黄胡子用衬衣下摆包住手,摸着缺了一半胡子的脸,止住了哭声:“大哥,我 不认识你。” 胡四傲慢地仰起了头:“不需要你认识,你只记住一句话就行:多行不义必自 毙。” 黄胡子把脸转向了我:“远哥,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我离开市场还不行吗?” 林武从腋下拿出一件用衣服包着的东西,一下一下地打开来:“这是什么?” 黄胡子颓然垂下了脑袋:“我一时糊涂……林子,你知道的,这还是当年光明 送给我的呢。” “姚光明?他早死了!”林武打开了那包东西,是一把完整的五连发猎枪, “你敢杀人吗?” “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林子,看在光明的份上,你跟蝴蝶说说……” “少他妈提老鹞子!”林武把枪筒猛地戳到黄胡子的腮帮子上,“他要是还活 着,我照样剁他!” 黄胡子不说话了,脸被枪筒顶得歪向了脑后。林武忿忿地说,他带人去了黄胡 子家楼下,刚把人散开,黄胡子就冲进来了,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窜到了楼上, 在他家门口“咣咣”地踹门,让他老婆赶紧把枪给他找出来,他要出去杀人。他老 婆刚打开门,林武他们就闯进去了。林武在屋里找枪,弟兄们就把黄胡子扭上了车, 林武威胁黄胡子他老婆:要想让你男人活着回来就不要报案。等林武包好枪上车的 时候,黄胡子已经被弟兄们收拾得像条死鱼,歪在车座上,翻着白眼直倒气。 我把枪拿在手里把玩着,冷眼看看黄胡子:“二哥,你这一跪可很没面子啊。” 黄胡子不说话,用一沓餐巾纸紧紧捏着受伤的手掌,像一只被踩瘪了的蛤蟆。 屋里静得有些怕人,墙面上的一缕阳光慢慢爬到了一个参差的小孔上,小孔的 四周点缀着斑斑点点的血迹,那是刚才黄胡子的手掌留下的痕迹,像一朵枯萎的小 花。我的心底蓦然升起一丝怜悯……我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头,他在这里没有一丝 反抗能力,我还折腾他干什么?我在心里对黄胡子说,二哥,对不起,我不这样你 是不会放过我的,兄弟也想吃碗饱饭啊。 “二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别跟我叫板。”我缓和了一下语气。 “远哥,你放了我吧,我永远不回市场了……”黄胡子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有气无力地说。 “你的摊位怎么处理呢?”胡四也换了一种柔和的语气。 “全归你们,我跟管理市场的办个手续就可以了,我的人也走,房子也给你们。” “听说,你的铁皮房里还有一部电话?”我问。 “有,如果你想要,我去邮电局办个过户手续……” “要,钱我可以给你。”我说。 有人在外面敲门,林武探出头去:“呵呵,大金你跑得挺快嘛。” 金高用袖口擦着汗进来了:“不快能行吗?好嘛,黄老二也在这里。” 我把他拉进来,给他让个座,示意他别说话。 “二哥,”胡四把身子往前靠了靠,“你是个明白人,别的我不想多说,你左 右看看,我们这帮刚出来的弟兄哪个比你差?可我们总得有口饭吃吧?那么大个市 场不能光你一个人霸占着是吧?说到这里你也应该明白了,阎八活得也不容易……” 胡四瞟我一眼,接着说:“所以我说,怨有头债有主,我们弟兄没有源头也不会直 接找你的,这一点你得记清楚了。你想想,你也是有家有业的人,为了一点儿小小 的利益就去挤对别人,合适吗?可这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咱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那也就无所谓什么家啦业啦的,明跟你说吧,如果你还想跟我们叫劲,你活不过今 年的,我们既然敢明目张胆地砸你,就不怕你玩邪的,你才几个人?你才几条枪? 我劝你不要有别的想法,赶紧另找个地方过你的日子去,依你的财力,这应该不成 问题。” “四哥你跟他啰嗦什么?”林武插话道,“他再' 慌慌' 直接做了他就是。” “我哪敢?”黄胡子的虚汗将他脸上的血污冲出道道白线,“我躲你们还来不 及呢。” “那就好,”我把抽了一半的烟给他戳到嘴里,“你可以走了。” “慢着,”胡四出去一趟,端着一个脸盆进来了,“把脸洗洗,中午在我这里 吃顿饭,以后都是好兄弟。” 黄胡子似乎等不及了,连连摇头:“饭我就不吃了,我得赶紧去医院看看手。” 胡四冲林武摆了一下头:“你带弟兄们陪他去,医药费算咱们的。” 黄胡子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晃着粘满餐巾纸的手嚷嚷道:“没事了,没事了, 我直接回家。” 胡四给林武使了个眼色,用一条湿毛巾给黄胡子擦了一把脸:“那你就先回去, 好好养伤。” 黄胡子走到门口,回头冲我一笑:“后天我去市场找你,咱们办办交接。” 我装做无所谓的样子,反着手挥了挥:“走吧走吧,我等你。” 林武推着黄胡子出去了。胡四靠到门上嘿嘿地笑,好玩儿,黄老二这就完蛋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联防衣服的人就进来找胡四,胡四出去片刻,笑眯眯地回来了: “ 哥们儿,咱们这一仗干得漂亮啊。那个叫胡东的胳膊上打着石膏去了看守所, 走的时候像个死了爹的孩子,直哭,哈哈……估计这小子得进去坐两年牢,私藏枪 支不说,听说这小子还有不少别的事儿呢。你家那边也没问题,大昌带着人在附近 防备着呢。我的人刚才说,你们家安静得很,老爷子和你弟弟在院子里下象棋,为 你弟弟悔棋,老爷子差点儿把一个棋子吞到肚子里,哈。我就说嘛,这几个膘子没 那么大的胆子,敢去折腾家里的人。其他的事儿我已经跟他们打好招呼了,没人传 你……本来嘛,你这是除暴安良。” “我估计胡东伤得不轻,派出所那边?”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我派人给他送去了医药费,别的你就不用管了,他那是活该。” “我是劳改' 劳' 怕了啊……”我摇摇头,苦笑道,“我怕再弄个伤害罪。” “你以为现在还是严打?没事儿,这种事儿多了,他们管得过来嘛,小菜一碟。” “四哥厉害,办事儿汤水不漏,”我握了握他的手,“以后看我的。” “你以为我也想去市场混啊?”胡四乜了我一眼,“我有我的' 事业'.” “再说吧,反正有我吃的大虾就没有你喝的虾汤,兄弟我有数。” 说着话,林武回来了,一样的笑眯眯:“呵,咱二哥去医院包扎了一下,直接 回家了。”林武说,他一直跟着黄胡子,他回家不长时间,他手下的那几个弟兄就 气冲冲地上了楼,结果,不到三分钟就全部下来了,一个个垂头丧气,像丢了魂的 样子。林武听见一个领头的说,黄胡子白他妈活了,“死”得不明不白,早知道这 样还不如跟着马彬、铁子他们混呢……林武站出来喊了一声,哥儿几个,一起喝杯 酒去?那帮家伙像见了狼的兔子,呼啦一下跑没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