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几个月以后,父亲的问题有了结果。 父亲回到家什么也不解释,只将在人委对我说过的话又对母亲和哥哥说了一次。 我们家人只风闻父亲是涉嫌男女作风问题,具体是咋回事无从打听。邻居李婶曾怂 恿母亲直接问问父亲,因为做妻子的对这类事不该置若罔闻,母亲不知心里咋想, 嘴上却说,我信他,他不是那号人。父亲进家的时候,虽然特意理了发,但仍满脸 憔悴,精神也不好。父亲从此不再到银行工作,被分配到县水利局,工资由原来的 八十三元降为六十元零五角。 父亲被调到水利局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去上班,而是上访告状。上访告状,单位 是不报销差旅费的。我们家的经济一直都很紧张,父亲曾回老家与叔叔商量欲卖掉 祖上留下的几间破房子,叔叔不肯,说房子破烂卖不出几个钱还在其次,主要是父 亲的状不一定就能告得赢,告不赢的话当然就不能指望父亲再帮他盖新房,没有房 住他一个农民将如何度日?他说婶子已声明,他们敢卖房她就离婚。父亲又去找他 的姐姐妹妹,都没得到援助,因为她们过得也很清苦。这时候,母亲又为我们生下 一个弟弟,取名小冬,排行老六。八口之家依赖父亲的六十元工资维持已属不易, 何况父亲此间心中还只有他的冤案,上访来去坐车、食宿花费很大。 母亲说,不能指他了。为了腾出自己的手挣工分,就忍痛将小儿子送给了缺少 男孩儿的大姑母。这样,有母亲和哥哥两个劳动力,父亲的负担得以减轻。 后来父亲到水利局上班了,据说再不上班,水利局就要开除他了。另传说,在 他不上班跑上访的时候,水利局其实已经上报了要开除他工职的材料,是新调来的 县委书记一句话救了他,县委书记听了水利局的汇报后说:行了!一个副县级干部 为那么点儿事弄到这一步已经够行了!于是水利局便不敢再说开除他的话了。听来 我们大队驻队的县委干部老贾讲,我父亲的事的确是有些冤枉,他说,这事其实不 算什么事,只是说父亲对一个女职工说过一句什么意识不好的话,父亲不但不承认 自己说过还追究那位女职工编造谎言的动机。此事闹大以后,县纪委派工作组进驻, 给父亲谈话说只要他承认自己说了那句话,检讨一下自己有不健康意识就算了,可 父亲除坚决不承认他对她说过什么外,还指责工作组这样处理问题是不对的。人家 工作组长对他拍桌子,叫他站起来,他竟然一脚踢翻凳子,并将桌子推倒。老贾说 县直的科局长们都说,父亲吃亏在他的傲气,仗着自己是平阳下来的干部,银行又 是系统管理,垂直领导,不尿地方,精简下放人员时先拿县委、人委领导们的家属、 亲戚开刀,等他有事时谁仔细他? 父亲受严惩是吃态度的亏又一次得到证明是在一九七九年,父亲在去找当年的 地委书记要求平反他的冤、错、假案时,我也跟随着。这个时候我对父亲所犯错误 的来龙去脉已经了解,因为我已经为父亲写过几份申诉材料,也见过几个证人。我 记得那个书记说,对你的处理是重了点,不过,你当时的态度也实在是太那个了些。 父亲说,我还是这个话,关键是我犯没犯错误,如果我压根就没有错误,作为一级 党的组织,不给好干部撑腰,反助长坏人坏事,我的态度怎么会好?他们对我错误 处理,我怎么就不能越过他们向上一级党的组织反映情况?我履行一个党员的正当 权利怎么能说是目无组织、目无领导?那个书记说,你说的道理放在现在的环境中 也说得通,但当时却不能这样说,当时有当时的情况。 不管如何,父亲受的处分在十六年后终于得以平反,恢复了他的党籍、恢复了 他的副县级,自然也恢复了他的工资,但,在这漫长的十六年里,我们全家在政治 上、经济上、身体上、精神上所遭受的损失却是无法弥补的,尤其是我们的父亲, 原来是一个精明练达、老成持重、对人和蔼、待物有度的人,由于受到不公正的处 理,神经因受刺激过量而失常,虽不像那些严重的精神病患者经常裸足赤膊去街上 游说,也不哭哭笑笑疯疯癫癫,但脾气变得狂癫暴躁,性格变得喜怒无常,眼里常 射出傲慢而阴冷阴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