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抱抱 刘天冒昧给那家著名的纯文学杂志社打去一个电话。电话直接打给了他寄稿的 那个陌生编辑。那编辑的名字是他从他们的杂志上抠出来的。接电话的是个有点闷 但不算苍老的声音。刘天自报家门,让对方在较短的时间里把他和成堆的自然来稿 中的某篇稿子对上号。刘天简介完毕,编辑的声音稍稍提高半个音阶。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的稿子我看了,还不错吧,有些特色。这小说的最大可取 之处是你写了一种极真挚的情感。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觉得你写了一个现代爱情神 话。这些年作家们的小说越来越透彻了,都把人性剥得血淋淋的,那是文学化了, 但总让人觉得这个世界没了希望。你的小说让人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情,向读者展示 了人类亘古不变的情感美。最主要是你的文字极真挚。你这篇写得还不错,我报上 去了,通过了我再回复你,你等我回复吧。多努力! 坚持写。 刘天无比激动。他紧紧握住已收线的电话,半响才放下,接着在屋里兴奋地走 动起来。 在兴奋的高潮,他认为这个电话是他文学路上的又一次巨大转折。 这个给他带来佳讯的电话令他认为,他这一天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在那些声 名显赫的文学期刊发小说,无疑标志着他开始跻身于相对高级些的文学阵营。一个 长久以来只能够在大厅里点唱的人终于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包间。他该庆祝一下。 他打电话给可可。他说你晚上有没有空,我们许久没见面了。 可可总是婉拒跟刘天见面。她实在是学习太忙了。跟她见一次面真不容易。有 那么几天,刘天曾为此恼怒。他们隔得这么近,每天见上一面会耽误很多学习时间 吗? 但过后他还是理解了可可,接受了与她两个星期见一次面的约定。她爱好学习, 要专心学习,肯定不是什么坏事,既然他爱可可,就要为她妥协。 可可在他的请求下答应晚上到他这里来吃饭。他欣喜地问她想吃什么。她说你 给我煲个汤吧。 刘天去菜市场。下午三四点钟光景,太阳照得人浑身暖烘烘的。其实已经是初 冬了,据说北方局部地区已经下过了第一场雪,而在这个南部小城,却是气候最宜 人的时节。他要为可可煲一个汤。他来到一个卖鸭肉的摊子,有三个不老不嫩的女 人正围在那里。他站到她们身后,女人们唧唧喳喳说着与鸭肉有关的闲言碎语,阳 光从高处掉下来,一部分落在她们背上。一个不老不嫩的男人,站在一群市井的女 人堆里。刘天觉得这样的下午非常暧昧。他喜欢这种暧昧。他喜欢那些秘而不宣的 感觉。他面色沉静地望着世人,世人听不到他心里的窃笑声,爱情的声音只属于他 自己。 他买了些鸭肉和萝卜,先把鸭肉炖在煤气灶上,把火开小,接着去放了首歌, 在歌声中躺到床上去,在歌声中想念可可,在歌声中等待可可来到他的房间,在歌 声中胡思乱想。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房间温暖,阳光在黯淡,撩人的暮色开始登临房间,他觉 得这个下午他像个小男孩。是因为他对可可的爱吗? 爱情可以使一个悲观的男人变 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不可思议的爱情。 黄昏时可可来了。他把煲得很浓的汤端到茶几上,盛给她喝,他在旁边看着她。 她似乎很喜欢喝这个汤。他为此开心。真奇怪当他看着可可喝着他亲手煲的汤时, 他觉得像看着自己的女儿。可可喝了一会儿,把碗放下来,脸上露出似愧疚又似羞 愧的表情。她说,我爸爸妈妈给我煲过汤,我爷爷奶奶给我煲过汤,你是除他们以 外的第一个人了,在我们家乡,只有很爱一个人,才会为她煲汤的。你给我煲汤, 我很感动的,也很开心。 刘天再次断定他是多么地爱可可。因为当她说她很开心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 开心极了。王菲唱过,你快乐所以我快乐。他真的这么爱可可吗? 他被自己如此深 重的爱惊了一下,继而为自己感到高兴。他将两手从可可的腰际插过去。她没有推 挡,整个儿埋进他怀里。 她身体放松,已不再防备身后这个男人。他身体微微向后靠着,令她靠得更舒 服一些。可可开始说话。她现在变成了一个爱说话的女孩。 他呼吸沉重,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的头歪向一旁,不时把头向他扭一扭, 发梢扫过他的脸。 可可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这是她第一次跟刘天讲她的童年。她讲到她六岁的 时候,曾经去过另一个小城,和她妈妈一起去看望她的一个远亲。她那时候非常厉 害,小小年纪竟把整本格林童话集背得滚瓜烂熟。随妈妈拜访远亲的那几天,她成 了那小城的一桩奇闻: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站在榕树下给一群大人讲格林童年,大人 们听得鸦雀无声。 他不由一次又一次地想象一个小女孩站在榕树下给一群大人们讲故事,而那些 大人们听得津津有味的场景。这个想象中的场景迷住了他。他无法想象她幼年时的 样子。时光走过,便不复存在。一个长大的女孩现在躺在他怀里。 他将脸向前靠了靠。可可的头发撩动他的脸、鼻尖、嘴唇,他肿胀的眼睛。他 伸手将可可散落的几根头发拢到她耳后,她鲜亮的耳垂跳了出来。他瞪着它,眼睛 胀得厉害,仿佛要滴出血。他觉得自己像((洛丽塔))里那个陷于不伦恋情无法自拔 的中年男子,尽管他还远无那么老。他怀有莫可名状的愧疚感,又无法克制内心滚 滚涌动的暗流。他将一口气沉重地呼在可可的脖子上,再度将脸往前靠了靠。这回 她脸上细碎的汗毛触到了他的皮肤。他喉咙干涸,像刚刚吃进去一口盐,硌得他疼。 可可不说话,也不动。他轻悄地将右脸贴住可可左脸。他已经很久没跟一个人这么 亲近过了。他的皮肤如此焦渴,每一个细胞都如同水蛭。他终于让自己的嘴唇爬到 了可可的脸上,并在一段漫长的爬行后将终点停在可可的嘴唇上。他呼吸沉重,仿 佛要死过去。他很久没这么跟人亲近过了,真正的亲近,郑重而深远的亲近,皮肤 和皮肤互诉衷肠。无以伦比的快乐的亲近。 后来可可在他怀里睡着了。她说她真累,学习太累了。八九点钟的时候,他推 醒了她。她惊跳起来,说要赶紧回去了。她背起双肩包,拉拉他的耳朵。再过半个 月,我过生日,我要和你一起过。她在门口向刘天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开门 走了。 他在幽暗的屋子里跳起身,突然想写一篇小说,灵感像月季花丛里的尖刺使他 浑身发痒,他急于表达。 他开机,把烟灰缸在桌上搁好。在即将敲打这个短篇小说前,他先上网开了下 QQ。陈词的QQ亮着,很久没看到她上网了,也好几天没见她,不知她近来怎样,赵 示哲有没有再骚扰她。陈词在QQ里告诉他:没有意外,稳定压倒一切,没有艳遇, 她也不想艳遇,也没有战争。她这些天一门心思地在写小说。出名要趁早嘛,她如 是说。很多像她这样年轻的文学女孩都爱把一些流行话叼在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