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暗 刘天感觉到一种阴湿的冷,或许这是天气的原因,这个南部小城在接近年根的 时候会有几次寒流,竟是冷得不可思议。旧的一年就这样以阴冷的方式结束了。无 论刘天怎样希望与可可朝夕相处,她的寒假必然还要到来。可可在数千里外她家的 客厅里给刘天打来电话,说她家那边也很冷。而另一个旧的一年里若隐若现在他生 活里的女人——陈词,也回了老家。 她要趁过年回父母身边去休养一段时间,也是为了躲避那个冬瓜的骚扰。她一 离开这小城,便销声匿迹。 他所打工的那个杂志社,早在过年前半个月就闭门歇业。那不过是个破落的小 杂志而已,上个世纪纯文学在国内一度畸形火爆时设下的机构,又在其后十几年间 迅速败落( 事实上它根本没火过) ,在新一个世纪帷幕拉起时把刊号卖给了一个民 营企业经营,迅速沦落为一堆封面印着乳沟封底充斥广告的半文学半快餐读物的臭 纸,一月销量不足千本。他平时就不怎么到那里去坐班,现在他彻底不用去了。 离过年还有七八天,刘天想,是不是回M 城一趟。再不回去,他年迈的父母可 能要与他这个不肖子孙决裂了。他该趁着过年回去看看他们,连上帝都知道,他多 么想看到他们。况且,没有可可,没有陈词,他一个人在这里同空气过年吗? 他给 M城打了几个电话,意外得知前妻余娅将在即将到来的年初六与小男友永结连理。这 个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消息删除了他脑子里与M 城有关的一切新年筹划。 天气真的很冷,潮气钻到骨子里,他躲在小屋里,正如他设想过,又惧怕的那 样,他坠入了那种曾经稔熟的幽暗生活。聊天室里是多得不可思议的无聊男女,小 电影里是永远花样叠出的肉搏姿势,这些虚拟世界里的人们如此躁狂、歇斯底里地 叫嚣着,交媾着,他们的话如此真诚,动作如此逼真,令刘天一次又一次怀疑生活 里人们脸上那些平静表情的真实性。 他瞪着屏幕里的字或人体,惊讶地觉察到他并没有早先想象的那样思念可可。 他甚至发现,他是多么适应这种与虚拟为伍的生活,尽管这种虚拟世界最后只会给 他带来虚脱感。他真有那么爱可可吗? 还是他在爱着一种可以令他不孤单的生活? 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是,他发现,现在他对着这些虚拟的网络也无法勃起了,他成了 一个彻底的阳痿者。很奇怪,他对于这种巨变竞坦然接受。 离过年差四天的晚上,电脑被一个阴险的病毒击中,系统全部被破坏。黑色死 寂的电脑屏幕令刘天意识到他即将过上…·种连虚拟世界都无法拥有的生活,他为 此恐慌。他打电话向电脑公司求援,找来一个维修员抬走了电脑,那人答应在除夕 夜前修好电脑。 没有电脑的四天里,他给可可发了无数条短信,但显然靠发短信并不能把所有 的时间消灭,他竟然在某个无聊之至的时候拨响了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电话。他拨 响那个电话,在臆想中的那首“很爱很爱你”的音乐响起前,鬼知道为什么,他竟 激动万分。但没有接通音,只听到一个和“很爱很爱你”一样迷人的声音对他说, “此号码不存在”。这句话让他愣了半天。 他回想一些疯狂的场景,渐渐觉得一切不可思议,不能令他信服。有那么几个 瞬间,他怀疑那个曾经与他亲密无间的女人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死了,这当然不太 可能,可是,他的确再也无法知道她是否活着,她将在何时死去,他为自己无法穿 破时空看到那些他想看到的事而惊恐。他就这样陷入了虚妄的思虑之中。再与可可 通电话,他连对她都感到虚妄。可可才离开他不久,他便有这种感觉。他对自己恐 惧。 大年三十上午,电脑公司的小伙终于搬来了电脑。夜来了,烟火的嚣叫闪耀着 从他的屋顶跳过去,他像遇到旧情人一样向复活的电脑扑过去。他在锅里烫了些肉 和菜,他将这样随随便便吃点东西度过这一年的最后一晚,他为此难过。他眼睛肿 胀,盯住电脑。聊天室比往常更为喧闹,总是这样的,在最不该孤独的时候,正是 孤独者最多的时候。接下来的整个春节,他都是在这些虚设的世界里度过的。有时 候,他会从电脑前站起身。那时他想到了可可。 他明白,不久之后,过完寒假,她会回来。 但她快毕业了,很快会彻底离去。什么能永远陪伴他呢? 可可不会,陈词不会, 也许只有他自己。但也许他不该这么悲观,尽管这是事实。 毕竟,在某个轮回结束之前,可可暂时还会回到他身边。他趴到窗口,看到这 个南方小城的冬天躲在屋宇问,形容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