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请让我来帮助你 陈词在楼下喊刘天的时候,刘天正在网上跟一个叫“伤情地铁”的女人讲故事。 他是个多么会讲故事的人啊,他把那个女人讲哭了。 她哭着一次接一次地打着两个字:“感动! ”太感动了,她字字带泪地对他说, 我太感动了,我多么向往经历一次这样的爱情。 谁不向往这样的爱情呢? 一个男人无条件地爱着一个女孩,他不图与她做爱( 喔! 是做不做无所谓) ,他主要是想让她感受一次最纯真最完美的爱情;他可以为 她去死,迎着一辆超重的大卡车,撞过去,血肉横飞;他可以为她煲汤,为她做一 切她喜欢的事……这样的爱情神话,恰好是满足任何女人自恋心的绝佳素材,何况 这些在真实的生活面前多多少少有些失落情怀,所以才到网上来寻找寄托的女人一 一她们怎么会不向往呢? 问题在于,刘天想干什么? 他如此夸大其词地在虚幻的网 络里讲述自己先前对可可的爱,用意何在? 他也是在寻找寄托吗? 在拯救自己日渐 枯萎的灵魂? ——和那些女人本质上一样:她们靠听故事来获得拯救,而他,用讲 故事? 他真的无所事事到这种程度了么? 这并不是第一个听刘天讲神话故事的女人。 三天了。自从三天前刘天向陈词坦陈自己的生理秘密后,他就责怪自己冲动,不该 跟她讲。他尴尬,怕再见陈词,跟做了亏心事似的。 三天来,他把自己幽闭在屋子里,恼恨着自己,在不知所措间找到了说故事的 方式来得到解脱。好像他跟好几个女人讲过这个故事,其中,有三个女人,一个就 是这个“伤情地铁”,另两个,一个名为“西离”,一个是“花失语”,彻底成了 他故事的俘虏。他把她们加进QQ里,使她们可以长此以往不停地感动下去。 陈词的声音大得要命,刘天真怕她喊得让网络上的这个女人听到,从而使这个 虚无的女人洞悉他的矫情,将这个她臆想中的圣殿里的罗密欧推向伪君子的粪坑。 他迅速对这个叫“伤情地铁”的女人说了句“我有事,先下”,尔后下线,打 开门,探下头去,问陈词有什么事。 陈词站在夜晚莲雾树斑驳的虚影里仰着头对刘天说,你这几天干吗了? 怎么把 电话都关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她说着,跑了上来。她的手上拎着什么东西。她把东西搁在桌上,像个大姐大 一样絮絮道,关什么电话? 前天我炖了一锅鱼汤,专门给你炖的,找你喝,找不到 你了。呶! 这个是老鸭炖冬瓜,也是专门给你炖的,快喝了。 她突然这么关心他,看起来像是把关心他当做她当下最最重要的任务,让他又 惶惑又感动。他说,不好意思,我…… 行了! 别说了,我知道你,喝完汤再说。她说着把自己扔到椅子上,全神贯注 地盯着他,看来她是要监督他现场把烫喝完。 他干吗不喝呢? 喝下一个人的关心,血会暂时暖起来,是桩快事。他满面春风 地喝了起来。喝至中途,陈词忽然窃笑一声,停顿一下,又窃笑一声,在他不解其 意之际,她小声在他背后说,喝完了,我带你出去玩。 “带我……? ”这字眼让刘天很不适应,但他还是有些感动。他咕咚喝着,抬 头问她,你要带我去玩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玩——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哈! 待会 儿你去了就知道了。 一件有意义的事? 他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谜底一个小时之后出现 了。 一小时后,刘天和陈词的摩托出现在一条灯火迷离、杂乱无章的街巷。在一家 门口站着浓妆艳抹的两个女孩的店前,陈词喊刘天停车。那两个艳服女郎立即走下 台阶向他们这里迎了过来。刘天正若有所悟之际,陈词叫刘天伏耳过去,紧接着, 一句令他惊诧的话在他耳边出场。 我打听到全城最好的……嘻! 我给预约了一个最好的小姐,多来几次,也许, 也许你就好了。 刘天大惊,立即变成一只惊弓之鸟,一脑袋糨糊地瞪着夜色中陈词微笑的脸, 以及已经走到他身边,开始拉起他胳膊的妖艳女郎。陈词说,别害羞嘛! 这又不是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是来治疗身体的,去啊! 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已经被两 个女郎怂恿着走到门那儿,但进了门他立刻反应过来了,觉得受到莫大的侮辱。他 没做过这种事,但并不是做这种事让他感到受辱,而是陈词这么兴师动众地张罗出 这件事,让他觉得她是在侮辱他。 他挣脱女郎的手,蚱蜢一样毫无风度地跳了起来,飞速跑离这个声色场所。陈 词跟了出来。干吗?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不要搞那么纯嘛! 我就知道你很纯。这 有什么? 说不定你真好起来了呢…… 你有神经病! 刘天站在马路边,气急败坏地冲她大叫。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准确说,是从来没有对她这么生气过。他是真生气 了。他觉得她做出这件事,简直是把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踩到了脚底下。 他站在马路上,拿出钥匙手忙脚乱地捅着摩托。陈词不安地走过来,伸出手碰 到他的肩膀,他甩脱她,凶神恶煞地,用手指着她,不假思索的话巨石一样向她滚 去。 你给我听着,别那么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你是救世主? 是女王 ?你自己贱,还要别人跟你一样贱吗?你搞没搞错? 我要你帮? 你帮帮自己好不好? 你搞没搞错? 你有病吗? 你把我当猴耍吗? 你懂什么? 你什么都不懂! 你是个傻冒。 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太恨她了,他不知道怎么会这么恨她,难道他一直都在恨着 她? 只是以前都下意识地把这些恨剿灭了吗? 他说着,觉得很畅快,但后来,他还 是觉得自己过分了,无论如何,这么伤人的话说不得,理智地想一下,她用心良苦, 用意是好的,她为此费了很多心思。 他狂乱地发动摩托。不想说什么了,只想离开她。摩托的噪音立即淹没了他巨 大的喘息声。他上车之前,忍不住回望她。她愕在那里,脸上只剩青白二色,千万 条沟壑在那儿汇聚、抖动、徘徊,在世界尽头,眼泪扑腾着欢跳下她的眼眶,她悲 伤地遥望着他。他觉得她像一只濒死的蝴蝶,花绝种了,蝴蝶找不到来路和去处, 只好飞翔,迷失在没有终结的飞翔中,直到风把它杀死。 他想对她说抱歉,为他刚才的那些六月飞霜,说完他立即逃离这个问题女人, 永世不见她。他火速对夜路上的陈词扔了句,对不起! 我说错话了。 跳上摩托。飞驰而去。留下她在暗影里战栗。 他卧在摩托上进行一场旷世飞奔。世界肯定会消失了,在他自己消失之后。他 不懂他该不该为它停留,他要跑。 他狂奔几十里路,停在马路边。 远处是农田,一点灯火都没有。一片黑。 他渐渐平静下来,摸摸口袋,没有烟让他抽。他只好呆望无际黑夜,空洞地想 着些什么,期间,他没收到陈词的电话或短信,也许她真的被他伤着了。倒是可可 给他发来一个短信,问他在干吗。他没给可可回短信。很奇怪,他现在不想她,一 点都不想,她对他来说恍若隔世,仿佛他上辈子才爱过她一次,而现在,一切降至 冰点。他谁也不想,只在想他自己。 半夜时分,他回到他的小屋。他厌弃着自己,觉得如果不上网他今晚活不过去。 他打开QQ,寻找活着的那些头像。他想和那个叫“伤情地铁”的女人继续讲点什么, 可她不在,但另一个曾经被他打动的女人,“花失语”,在线。 他和她聊了起来,末了他出其不意地对她说,他打算“周游历国”。我的第一 站是你那里,你是否欢迎呢? 他问“花失语”。 欢迎! 她似乎犹豫了片刻才打出这个回复。 那么好,你的爱情开始了。他向她宣布。 真的吗? 像那个爱情一样的爱情? 我喜欢。 喜欢就开始。 他恶狠狠地把烟扔到地上,踩灭。 他把同样的出行信号打给“伤情地铁”和“西离”,然后倒头睡去。第二天, 他打开QQ,看到“伤情地铁”和“西离”如出一辙的回复。 来吧! 来啊! 快来! 真棒! 她们都站在虚无的时空那端对他翘首以盼呢。 可是,他想干什么呢? 到底想干什么? 去制造另一场,两场,三场……爱情神 话吗? 像他以前对可可制造过的那样? 他又想故伎重演吗? 说实话,他真的不知道。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只要这世界还存在,几个小时后,几天后,他肯定会出现在她 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