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1) 丹麦王子哈姆雷特最著名的独白,“to be or not to be”之所以成为千古绝 唱,和生与死这个重大命题有关。这句话可以有多种译法,比如:是或者不是?干 还是不干?行动还是不行动?是生,还是死? 2001年当我和青子身陷金三角缅泰边境的丛林密屋,遭遇“是生,还是死”这 个重大的命题。就在我们下决心不偷渡打道回府的第二天早晨——“在冰冷的沙里 我梦见了死亡/但黎明我醒来看见/明亮、闪烁的晨星”。 我们此行要到河对岸,可现在到了河的这边,却放弃跨河过岸,走回头路回国, 若继续金三角泰北行,需由国内乘飞机到泰国清迈,从清迈再回到对岸的美赛。我 们为何放弃一步之遥即可达的目的地,而要辗转千山万水耗时耗财的迂回。 为什么,为什么?这就是选择——是关于“是生,还是死?”的选择。 我们宁愿绕天大地大的圈子,也要绕过危险——道德失范与生命的冒险。选择 放弃,而不是获得——当然,在这放弃的一刹那,也获得了,获得了自己内心的和 平。我们选择放弃,也就选择了生,为什么要选择死呢? 凌晨,金三角的原始森林依然又热又冷。我裹着睡袋躺在硌人的木板床上,在 早晨灿烂的阳光沐浴中,强烈的思乡之情突然向我袭来。一阵痛楚像长矛一样刺穿 了我的心。那个不知还属不属于我的爱人、飘着油墨香的报刊和岁月熔金的书籍、 时尚火爆的影视新碟和经典怀旧的老曲,还有,还有小锅米线、糯米香茶和那缠绕 绿萝的小屋——是我浓浓的乡愁。 早些时候,在这神秘的丛林深处,形势严峻到连说浪漫都觉得可耻,我还有诸 多不切实际的遐想;而现在,回国决心已定,多了漂泊的疲惫,失了浪漫与悠闲, 归心似箭。 归去来兮,倦鸟归巢。 李剑尊重我们的选择,开着他那辆灰色的皮卡车,把我和青子从原路送经景栋, 至缅甸联邦暨掸邦东部第四特区所在地——勐拉。 缅甸勐拉毗邻中国西双版纳的打洛口岸,是310 国道的国内终点。同时又是连 通缅、泰最近的一条跨国公路的起点。从缅共815 军区演化而来的“缅甸掸邦第四 特区”,是一个极为袖珍的割据之地。地理面积较小。尽管如此,也是新加坡国土 面积的7.96倍。林明贤为总司令。林部的领导层由许多“知青”与福建、广东、海 南的华人组成。其在金三角数支割据武装,地盘如弹丸,又处于各派的“夹缝”之 中。但它最大优势是地理位置。 景栋至勐拉只有86公里。因金三角的神秘色彩,优越的地理位置,便利的交通 条件,勐拉成为东部边境正在崛起的新城。林部利用其优势,大力发展旅游业。其 经济发展的速度是金三角的各武装势力中相对较快的。 李剑的灰色皮卡载着我和青子,从景栋至勐拉,行驶在这条中国西南地区从陆 路上通向中南半岛最近的一个通道与出口的公路,用了半天的时间。路况较好,沿 途没有看到罂粟花,通过的几个检查站,李剑下车交钱办手续即放行。我们于2001 年6 月的某天晚上十点半,抵达勐拉,终结了我们的金三角缅北行汽车里无穷尽的 颠簸。 抵达勐拉时,中缅两国口岸均已关关。第二天八点开关,我们即可回到祖国。 李剑一声不吭地帮我们开了勐拉宾馆的房间。神情冷漠的归还我们的护照、相 机、电脑。迅雷不及掩耳地与我们告别,多么刚毅冷酷的温情,等不及我们说话, 扬长而去。我和青子茫然呆立地目送,他魁梧身躯里蕴藏着诡异,仿佛悬浮在半空 中,有一种过度感光的胶片效果。只有微风吹过。 李剑从“五月花”银行门口将我们带走,在金三角亚热带丛林来回折腾了一个 多星期把我们送回,全程管行管吃管住管安全,竟未向我们索取半点费用。该怎么 感谢他哟?这个自称有四分之一乌克兰鞑靼血统的男人——金三角丛林强悍生存的 “北方狼”,那双绿色阴郁的眼眸,让人记一辈子。竟连个电话都没有留下(小苏 留的那个神秘的手机号码像阿拉丁的神灯,使用有时间限制,用过再也打不通)。 他究竟是好人,坏人?我想,不论他是什么人、受谁之托“关照”我们,在他 身上发生的许多事,也许是永远无法解开的谜。我不能再用孩提时好人或坏人的简 单是非标准概括一个人的生命。生命既不是善,也不是恶,它只是善与恶存在的地 方。 夜色下,勐拉城灯火辉煌,华丽蓬勃。勐拉博彩业兴旺发达,是目前金三角最 具规模的赌城,城内大大小小的赌场24小时通宵达旦,夜总会丰富多彩的生活,热 闹非凡。它是一座中缅边境的新兴的不夜城。 这是青子和我金三角缅北行的最后一晚,俩人都不想放过逛逛这座不夜城的机 会。午夜12点,我们兴致勃勃地来到勐拉最热闹的广场食肆——香港人开的“旺角” 海鲜楼用餐。 灯火明亮,人声嘈杂,座无虚席。本来我和青子就是午夜到餐馆用餐的为数不 多的女人,加之我们的迷彩军帽和背心、腰挎瑞士军刀有点丛林战士的飒爽英姿。 周遭的男人齐刷刷投来好奇的目光。 邻桌的几个东北男人看着我们叽叽咕咕的小声议论。 一个瘦男人缩头缩脑地问我们,“你们是从金三角那边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