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青春透明如醇酒可饮可尽可别离(6) 那天晚饭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是,这匹已经欢腾地跳跃在我心房里的小母马, 竟然坐到我的身边来了。按照军训的分班,我们两个竟然被派到了一个班上。当 我深呼吸之后,按捺住一颗狂跳不已的心,殷勤地把一碗绿豆汤端到她面前的时 候,她抬起那双长睫毛掩映下的黑眼睛飞快地横扫了我一眼,眼神在我脸上略微 停顿了几秒,方才朱唇轻启,淡然地说了声:" 谢谢!" 天!上天啊!只为她的目光在我脸上驻留的这两秒钟,我愿意,愿意做她身 边的小羊羔,被她用皮鞭轻轻抽打。那一刻,我一下理解了那些歌里的酸词是怎 么唱出来的了。 军训开始,她的那束马尾辫不见了,是按照军校的要求统一被剪掉的。她的 头发留得短短的,简直比我长不了多少,扣上军帽,看上去简直就像个小男孩一 样。特别是在队列里头,要不是胸前有那么两个紧绷绷的鼓包,乍一看还真有几 分雌雄难辨呢。因为我们个头相近,在队列里的位置紧挨着,训练中经常有被要 求双双出列的时候。每逢到这时,我的心房就成了一个八音盒,悠扬欢快的乐声 从里向外流淌。 " 醒醒!醒醒!廖凡。做春梦呢?有烟吗?" 我的身子被一条腿狠劲地踢了 一下。黑暗中,上铺的张雪飞在我头顶上伸着脑袋叫唤。 我起身去摸军装的上衣口袋。毕业的当晚,熄灯号已经响过。下午的毕业典 礼过后,我们都是自由身了,军校的纪律对我们已经失去了法力,我们摇身一变, 成了一个个正排职小军官了。可是,当熄灯号响起,我们这些还没有离校的学员 还是不由自主拉下灯绳,一个个跟老农民似的一声不吭地躺到了炕头上。看见没 有,四年军校生活,我们经受了怎样一番钢铁般的打磨和历练啊,年纪轻轻风华 正茂,但从未纵情于所谓的夜生活。 张雪飞从上铺跳了下来,盘腿坐到我的铺位上。他狠命吸烟,猛烈咳嗽。宿 舍里一派滚滚烟雾,我赶紧拉上张雪飞,一同出了宿舍。 4 7 月里,军校的夜晚,一场暴雨骤降,原本闷热的天气和我们溽热的心情一 般,陡然晴朗许多。一轮圆月高挂,在这分离的日子里,月亮却是圆的。故乡的 歌是清远的笛声,莫非只在有月圆的晚上响起?我们爬上高高的宿舍楼楼顶,找 了块儿空地盘腿坐下,一边仰头望月,不断向空中吐着烟圈,一边使劲抽打着叮 到身上的蚊子。我们都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望向那轮圆月,望向,夜色笼罩下 的我们的军校。 " 老廖,这回你可是功德圆满,既回了大首都,又进了不赖的单位,你小子 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咱弟兄们啊。" 张雪飞感叹着。 " 啥发达不发达的,我这人你了解,随遇而安,随波逐流惯了,不是个干大 事的人。还是你小子这一回大连,绝对是放虎归山啊。大机关坐着,海军制服一 穿,回头率保准百分之百。" 东北人都喜欢人前整得溜光水滑、人五人六的,张 雪飞尤其爱扮英俊青年,我于是这般恭维他道。 " 不当教员正合了我心意了。教书多累人啊,说是有假期,可是还不得天天 备课啊。咱们的那些教材都叫我给扔了。这往官场的道儿上一奔吧,关键还得脑 筋灵活。否则你整得再明白,就是夜夜跟卢梭、黑格尔、叔本华、孟德斯鸠挤一 被窝里卧谈都不灵。不过你老廖倒是个做学问的人,发表过不少文章,这教员不 当,有点可惜了。" 张雪飞挺掏心。 " 啥可惜不可惜的,服从组织分配呗。穿了这身军装,就得跟颗螺丝钉似的, 党把你装哪儿就得待哪儿。" 我有点得便宜卖乖,却故作感伤。 " 老廖,你说奇怪不?平时在军校里头吧,这也被管那也被禁的,心里头经 常有股子火,想骂娘,盼着早点毕业。可眼前这真要走了吧,心里头还真有点酸 溜溜的,真有点百感交集呢。你跟我说句实话,兄弟,上军校,你后悔不?" 张 雪飞问道。 这样的一个问题显然有些大了,譬如叶小米经常挂嘴边的," 生存还是死亡 " 一样,让人有点下不去嘴。我迟疑着又点上一根烟,也给张雪飞点上,半天没 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