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5) 我实在不太有兴致和这两个女战友搭话,手里捧着本尼采的《查拉斯图拉如 是说》,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一直到列车经过黄河的时候。 列车在夜的迷雾里辛苦地奔跑着,突然,整个车身强烈地震荡了一下," 咣 当咣当" 接连两声,晃得车上的人醒了大半。同行的伙伴们中间不知是谁高喊了 一嗓子:" 列车过黄河了!" 于是大家纷纷离座,已有人合力拉开了车窗。清冽 的夜风呼一下刮进了车厢,令人不由精神一振。我离车窗较近,一下子就给激情 澎湃的人流推到了车窗旁。 低头望去,车窗外,钢筋桥梁下,一段湍急的水流黑滚滚的,夜色迷茫,似 乎看不出黄河本该有的气概和风采。突然,我的身子不知被后面的谁猛撞了一下, 脑袋一歪,鼻梁上的眼镜一下就从我脸上飞了出去,直落到滚滚江水之中去了。 那当口,我的一声" 妈呀,我的眼镜!" 引得大家一阵惊呼。我被拽回来后, 却也只有望洋兴叹,众人都无计可施。好在我的裸眼视力并不算差,所以还没像 那些丢了眼镜就满世界乱摸索的高度近视眼那般狼狈。场面一度混乱,但我本人 还算镇定,虽然内心里很有几分失落。一副眼镜要十多块呢,对我这样家境的人 来说还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临来报到,因听军校的招生教员说军校管吃管住还 发津贴,所以此次离家上学我是一分钱没带。哎,出师未捷,眼镜却先去了。 " 拿去用吧,看合适不合适。" 当周遭重新安静下来,人们又一次合上了疲 惫而困倦的双眼,而我正眯缝着两眼,猜测着军校的津贴够不够置办一副新眼镜 的时候,一个女孩子清亮悦耳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来了。我抬起了头。 对面的叶小米笑吟吟的,像变魔术一般,手里捧着一个崭新的眼镜盒,直举 到我的面前来了。她亮晶晶的眼睛直望着我,像是不允许我有半点推辞:" 这是 我妈给我准备的一副备用眼镜,你先对付着戴。能上军校,估计你度数也不深。 你先戴着,回头配了合适的再还我好了。" 她见我迟疑着,赶紧又说。 在叶小米的注视下,我戴上了叶小米的备用眼镜。这是一副玳瑁框的眼镜, 崭新的,连眼镜盒里的眼镜布都还纤尘未染。透过这副新眼镜的镜片,我首先望 向了对面的叶小米。 叶小米有着圆圆的脸蛋,面色红润可人,眼镜后面的圆眼睛散发着婴孩儿一 般纯洁的光芒,圆鼓鼓的嘴唇很是俏皮,樱桃一般鲜艳欲滴。 就在那一刻,我爱上了这个在苍茫的黑夜里与我相识不到8 小时的姑娘。 而今,望了她在长夜里独自抹泪的楚楚模样,我真是有万般的感慨。4 年军 校生活倏忽过去,我们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呢? 想来这么一个天真浪漫、文学气质浓厚,老实说很多时候还有点神经质的女 生,如果说她喜欢上庞尔那样的翩翩少年风流才子,或者说是张雪飞那样的爱耍 弄点风花雪月的文艺青年,甚至,被我这样目光深邃的哲学理论家迷惑住,我都 能理解,可她,怎么就偏偏被那么个仰头高仓健、低头鲁迅一般的家伙给俘虏了 呢? 青春席卷而去,洒下满天星斗。多情或许是种宿命。 4 我跟任天行私下里交往并不多,按照现在的说法,我们俩不是一个圈儿的。 他平日里总是绷着一张故国秋深的面孔,神色沉郁,不苟言笑。他是往届生,年 长我们一些,身上似乎有种格外的稳重。上课发言,他开口都是鲁迅风格的警句 名言。领队出操,组织政治学习,他是班主任的左膀右臂。足球场上没会过他, 周末舞会更见不着他的影儿,军校的小酒馆里也几乎没跟他打过照面,盥洗室里 冲凉倒是时常遭遇。实在地说,他那一身腱子肉倒确实引人眼热。每晚熄灯前, 他一准儿要在走廊上做上100 个俯卧撑。而后接盆凉水兜头就浇,一年四季皆如 此。 我们之间打交道并不多,但冲突却有过几遭。那回是为迎接全院的卫生大检 查,早操后我们就开始打扫宿舍卫生。从门框、床头、窗台到柜子背面,都要求 擦得一尘不染。窗玻璃必须明光可鉴,用湿抹布擦完,再用报纸蹭,最后还得用 干抹布轻轻抚上一遍。走廊的地面也是拖了又拖,简直就可以在上面溜冰了。盥 洗室里四壁贴上了革命标语,燃香除味,比五星级宾馆的卫生间都堂皇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