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灾难降临 巧得很,有一年我与老伴去台北探亲,某日傍晚路过一家饭店,适遇郎大师在 那里过九十大寿,他正站在门口送客,我真想趋前问候,又觉素昧平生,不敢贸然 过去。后来获悉他驾鹤仙去,使我不胜惆怅惋惜之至。 我们在许师母家住了几天,觉得日本鬼子进租界后市面还算平静,便放心返回 自己的家。不想灾难立即降临到我们头上。 日寇来搜捕是在凌晨,我正睡得很熟,待梦乡醒来,已经满屋子人。带领上楼 的法国巡捕似乎完成了使命,站在房门口,没有插手,汉奸也没有翻寻物品。 只有日本宪兵在翻箱倒柜地搜查,但他们的目标似乎只是文字材料,也不像电 影里表现的那样故意乱砸乱扔,而是从柜子和抽屉里集中他们所需要的,用我家的 布包裹而去。 搜查进程中,日本宪兵看到我的一本定位式集邮册,按国别排列着外国邮票, 空白框位里插着邮票照片,以便按图索引地搜集填补。大概由于它的说明文字都是 英文,以为是什么重要材料竟也席卷去。 他们把母亲抓走,同时带走两包东西,那时天色已将黎明,母亲的回忆录里讲 到的收音机,是日本宪兵走了之后,汉奸又返回来拿去的。 这是一架刚刚买了两三个月的五灯国产收音机。 弄堂里似乎没有安插盯梢的,因之有邻居来探望我并无阻碍。等到天亮后,按 母亲的嘱咐,女佣双喜就送我到王家姆妈家里去。 王家姆妈一听到母亲被捕,立刻打电话通知各界朋友。她家是三房客。二房东 在楼梯旁装有壁挂电话,王家姆妈连续打了好多个,中午、下午都有通话,内容都 是让朋友们隐蔽。 谁收留我这“危险”的种子 不多久,常姨和母亲别的友人来探望我。常姨又一次告诉我,他们全家要返回 营口去了。常姨待人亲切和蔼,从不高声发脾气训人,对我更爱护备至,视同亲生 骨肉。 我当时年纪虽小,感情却十分敏锐,父亲的去世,心灵已经受到极大的伤害, 如今母亲又被日本鬼子抓去,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地震,感到这世界一片荒凉, 举目无亲,惟一可以依赖的就只有常姨了,而她竟也要离我而去,我为此极其伤感。 因此当她的孩子建议让我同去东北,还要将皮衣让给我穿,陪我滑冰……我听 了内心极感温暖,因此当常姨问我愿不愿意同去时,我一口答应。 但是王师母听了大吃一惊。她想不到我会自愿送入虎口深处去。看来她以为这 事太严重了,便立即去告诉了建人叔叔。 过了两天,当我正在简单打点行装准备出发时,王师母陪着三妈(建人叔叔妻 子王蕴如)来了,很严肃地叫我住到她家里去,在旁的王师母接着说,她也即将回 乡下去了,我必须在沪等候母亲出狱。还说了些别的警告的话。我没有别的选择, 只好随三妈住到四明村去。 在叔叔家住了两三天,常姨又来探望我,告诉我王家姆妈已经回乡下去了。后 来听说是房东希望王家姆妈退租的,但是前几年看到一篇文章,是“立信会计学校” 创办人家属写的,意思是王家的离开并非由于他们的催促。王家姆妈已去世多年, 这事自然无从查考。 但是我想在那险恶的年代,遇上这样的事,谁都在担风险,谁都要为自己一家 子人着想,因此一切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王家姆妈我至今仍怀念她,感激她当年收留我这“危险”的种子。 建人叔叔的家住在福熙路(今延安西路)四明村38号3 楼,连带一间3 楼亭子 间。 亭子间住他3 个女儿,我被安排在叔叔婶婶睡的三楼,靠西墙一个单人床。房 间中央是吃饭的八仙桌,孩子们放学回家,就在这桌上做作业。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