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叔叔婶婶为我煞费苦心 我那时还在读五年级。因幼年哮喘和伤寒症耽误了升级。住在叔叔的家里,便 就近转入二位姐姐读书的学校,校名光夏小学,它是光夏中学的属小。 不过有一事可在这里一提,那就是在这样的时局里,我的身份具有一定的不安 全性,叔叔为此沉思了一阵,决定为我重新起个名字。 他说两个姐姐和妹妹都用的单名:晔、瑾、蕖,你就用陶渊明的渊字,就叫周 渊吧。那时,叔叔作为家长用的也是假名,叫“周松涛”,并刻了图章,用在家长 联络本上。 周渊这个名字我一直用了八年,直到全国解放,我才得以恢复父亲替我取的名 字:海婴。为了永远纪念父亲,这名字我将终生使用。虽然他说过:这是孩子的名 字,长大可以换。 我在三叔家住,虽然只多添一双筷子,却使他们并不宽裕的生活愈加艰难。 每餐要填饱六个人的肚子,其中四个还是正在发育的少年,从九岁至十六岁, 个个肚子都像无底洞。 为此叔叔婶婶真是煞费苦心。主食是配给粮、六谷粉,每月不足充饥,一般老 百姓都靠买黑市大米过日子。 那时弄堂里常有些身上穿着臃肿棉衣的小贩出没,他们棉衣的夹层里就藏着粮 食。待双方讲妥价钱,他悄悄掩进你的厨房,脱下衣服倒出粮食。 这些米贩都是偷过封锁线过来的,随时都有被日寇刺刀挑死的危险,他们是在 做着刀刃上讨生活的买卖。因此买黑市米要比市价贵很多倍。但每户人家又不得不 买。实在过不下去的,只有离开城市回乡这一条路。因此我们日常有咸菜泡饭吃已 属美味佳肴了。 绍兴人本来勤俭,一般不起油锅,大锅里放个竹蒸架,小菜都是这样隔水蒸熟, 然后面上浇几滴麻油,取点“香头”。 婶婶制作绍兴霉豆很有经验,她把豆子蒸熟后,晾在竹扁上任其霉变,三五天 后豆面上出现一层白乎乎的绒毛,待绒毛稍落,豆身湿润润地,便可入甏,这时再 放入生姜末、花椒,还有等量的白豆腐干小粒,最后冲入晾冷的淡盐水,盖严密封。 不几日便可食用。吃的时候,浇上麻油,最好是小磨的,其香扑鼻。这种霉豆,基 本每餐必备,因为菜量不足,只能以此送饭。宁波人叫做“压饭榔头”。这便是当 时艰难生活的写照。 建人叔叔每天从商务印书馆下班回家,总是天色早已黑了。 有时兴致高了,从架上取下五加皮酒,倾注一小盅,慢慢啜饮。下酒菜是不计 较的,酒也仅以一杯为度。偶然有些日子,带回一小包五香花生米,倒在桌上,我 们孩子围上去也吃上几颗。 这时,叔叔会讲些趣闻或最近时局。两姐姐后来很早参加革命,我想必与这样 的家庭教育和气氛有关。 那时生活艰难 自从母亲被宪兵队抓去,建人叔叔就想方设法去打听消息,不几天就打听出一 些情况来。 内山完造虽见不到面,但是传话过来,不要紧,过几天就会出来,是真是假分 不清,但愿尽快成为事实。 全国人民对日寇的愤恨都埋在心里,对于我来说,这仇恨更深、更重。 生活一步步紧缩,老百姓连吃大米也“犯法”了。粮店有时候只有卖“六谷粉” (苞米粉),还限量每人两斤。 为此我和姐姐承担了买粮的任务。我们清早就去粮店排队,店门尚未开,买粮 的人已挤得人山人海。我在二楼金家排的队的前后档里占一个位置。 买粮的时候,每人的手指要在紫色染料里沾一下,以防多次排队。但有的人又 是想出窍门,用油脂预先涂在手上,这样沾上的颜色就便于洗掉,也就可以再次去 排队。能买到六谷粉是十分幸运的,可省掉不少买黑市粮的钱。 但是这种“平价”粉,不仅有沙,还夹杂霉变呈绿色的绒絮无法剔出。南方人 又不会做窝窝头,只能烧糊糊吃,大家称之“六谷糊”。 母亲在宪兵队的情况虽若明若暗,未知加的是什么罪,不过所幸没有听到亲近 的朋友被捕,那些知根知底的也是已避到可靠的地方或干脆回到乡下去了。过了约 有一个月,内山完造托人通知天气冷了可送毯子去。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