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父亲的死(3 )难忘诀别的一幕 他伏在父亲胸前好久没有起身,头上的帽子,沿着父亲的身体急速滚动,一直 滚到床边,这些他都顾不上,只是从肺腑深处旁若无人地发出了悲痛的呼号。 我从充满泪水的眼帘之中望去,看出是萧军。 这位重友谊的关东大汉,前不几天还在和父亲一起谈笑盘桓,为父亲消愁解闷 呢!而今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对父亲的感情了。 我不记得这种情景持续了多久,也记不得是谁扶他起来,劝住他哭泣的。 但这最后诀别的一幕,从此在我脑海中凝结,虽然时光像流水一般逝去,始终 难以忘怀。 关于父亲的突然亡故,后来据日本友人鹿地亘回忆,前一天,父亲曾步行到他 寓所访谈,离去已是傍晚,那时天气转冷,以致当晚就气喘不止,并不断加重,引 发气胸,仅半天就告别人世。鹿地亘也就成了父亲最后一位访问过的朋友。 回头再说石膏面膜的事。当时面膜翻注一具,交由我们留作纪念。它上面黏有 父亲七根胡子,但已不是父亲生时的模样了,脸庞显得狭瘦,两腮凹缩,我想那是 奥田杏花翻模时全副假牙没有装入之故,以至腮部下陷的吧。 但不管怎样,它是极其珍贵的。 20世纪50年代,上海鲁迅纪念馆落成,我们将这副面膜捐献给他们,现在作为 一级文物保存着。 1999年,上海鲁迅纪念馆重建。在新馆落成典礼上,市委副书记龚学平同志和 我一起商量,认为胡子里有父亲的DNA ,或许若干年以后会有科学研究价值,应该 以特殊的手段专门保存。 这当然是好事,作为鲁迅后人,我十分感激和欣慰。 但是此前,我也曾遇到过令人愤慨的事。那是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末,北京美术 馆对面有一家工艺品商店,竟在出售父亲的“再”复制面膜。它在白色的石膏成品 上喷涂了墨绿色,手感分量不重。 我买了一具,回到家里稍加研究,发现它没有制作单位,也无任何别的标志, 可以判断它是从某一石膏面膜上复制的,而不似“再创造”。 我经过多方打听,始终找不到它的出处。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如果奥田杏花先生归国时不能多带行李,把这具“原始”阴模留给了谁,这位 “保存者”在文革后期“生产”了这些“产品”出售,以救穷急,这倒还情有可原。 但是,如果它出于某位艺术家的“制作”,那么我不禁要问:拿一个死者的原始面 膜翻制赚钱,你的基本道德在哪里?何况这是鲁迅,人们心目中的伟人啊! 我祈愿这种亵渎先辈的事,只在那个是非颠倒的年代才发生。 父亲之死的疑窦 一个长埋于心底的谜关于父亲的死,历来的回忆文章多有涉及,说法小异大同, 几乎已成定论。 但在我母亲许广平和叔叔周建人的心头,始终存有一团排解不去的迷雾。 到了1949年7 月,那时北京虽已解放,新中国尚未成立,建人叔叔即致信母亲 要“查究”此事。 这封信至今保存完好,全文如下:许先生惠鉴: 前日来信已如期收到,看后即交予马先生了。 马先生屡电催,您究拟何时返平?鲁迅死时,上海即有人怀疑于为须藤医生所 谋害或者延误。 记得您告诉我说:老医生的治疗经过报告与实际治疗不符,这也是疑窦之一。 此种疑窦,至今存在。 今您既在沪,是否可以探查一下,老医生是否在沪?今上海已解放,已可以无 顾忌地查究一下了。不知您以为何如?草此布达,敬祝健康弟建人7 月14日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