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父亲的死(4 )是误诊之死? 到了同年十月,叔叔更在报上著文,对须藤医生的诊疗公开表示质疑。后来听 说日本医学界有位泉彪之助先生,曾为此专程到上海鲁迅纪念馆来查阅过有关资料, 最后似乎做了支持须藤医生的结论。但这仍不能排除二老的怀疑。 一直到晚年,母亲和叔叔仍不止一次地向我谈起此事,叔叔甚至在病重之际, 还难释于怀。 如今我也垂垂老矣,因此觉得有责任重提这桩公案,将自己之所知公诸于众。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我也无从下结论,只能留待研究者辨析了。 建人叔叔是这样对我说的,父亲临死前,确实肺病极重,美国友人史沫特莱特 请一位美国肺科专家邓(DUNN)医生来会诊。孙夫人宋庆龄也在这里起了帮助作用。 邓医生检查之后对我们说:病人的肋膜里边积水,要马上抽掉,热度就会退下 来,胃口随之就会开,东西能吃得下去,身体的抵抗力就会增加。如果现在就开始 治疗、休养,至少可活十年;如果不这样做,不出半年就死。治疗方法极简单,任 何一个医生都会做。你们商量一下,找一个中国医生,让他来找我,我会告诉他治 疗方案,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行,无须我亲自治疗。 提到是否要拍“X ”光片,邓医生说,“经我检查,与拍片子一样。”讲得十 分有把握。邓医生的诊断是结核性肋膜炎,而须藤医生则一口否定。直到一个多月 后才承认,才抽积水。 我相信叔叔说的话,因为现在我也知道,这种诊断连一般医科高年级学生都能 通过听诊得出的,而不应当被误诊。况且须藤医生已为父亲看病多年,更不该搞错。 叔叔接着说:上边这些话,是你爸爸妈妈亲自讲给我听的。那时我还通过冯雪 峰的妻子,也同冯(雪峰)先生谈过,但他仍赞成老医生继续看下去,这样邓医生 的建议就被搁置起来。 孰料邓医生的诊断颇为准确,十月份父亲就去世了,距他的会诊,恰好半年。 父亲死后,须藤写了一张治疗经过,使用的药物等等,你母亲经常提起这份报 告,说这不符合当时治疗的实际情况。 诊断报告的前段,讲鲁迅怎么怎么刚强一类空话,后段讲述用药,把诊断肋膜 积水的时间提前了。这种倒填治疗时间的做法,非常可疑。 记得须藤医生曾代表日本方面邀请鲁迅到日本去治疗,遭到鲁迅断然拒绝,说 :“日本我是不去的!”是否由此而引起日本某个方面做出什么决定呢? 再联系到鲁迅病重时,迫不及待地要搬到法租界住,甚至对我讲,你寻妥看过 即可,这里边更大有值得怀疑之处。也许鲁迅有了什么预感,但理由始终不曾透露。 我为租屋还代刻了一个化名图章。这件事距父亲逝世很近,由于病情发展很快, 终于没有搬成。须藤医生在我父亲去世后,再也没有遇到过。当时以为,也许是我 们迁往法租界之故吧。 但到了解放后,我母亲几次东渡访问日本,在进行友好活动的过程中,曾见到 许多旧日的老朋友,里面也有为我家治过病的医生,都亲切相晤各叙别后的艰苦岁 月。 奇怪的是,其中却没有这位与我家的关系那么不同寻常的须藤医生,也没有听 到谁人来传个话,问候几句。 日本人向来重礼仪,母亲访日又是媒体追踪报道的目标,他竟会毫不知情,什 么表示也没有,这是不可思议的。只间接听说,他还活着,仍在行医,在一个远离 繁华的偏僻小地方。难道他曾经诊治过的病人太多,真的遗忘了吗? 一句话,他怎么会在那么多熟人里消失了呢? 叔叔又讲,鲁迅死后,你病了想找医生诊治,那时还没有离开虹口大陆新村, 问内山完造先生该找哪位医生,内山讲了一句:“海婴的病,不要叫须藤医生看了 吧!”那意思似乎是已经有一个让他治坏了,别让第二个再受害了。 商务印书馆一位叫赵平声的人曾在“一·二八”前讲过,须藤医生是日本“乌 龙会”的副会长,这是个“在乡军人”团体,其性质是侵略中国的,所以这个医生 不大靠得住。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