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倒闭 时至1993年春末夏初,围绕着赵薇彭勃这个氛围中,出现了两笔大生意,一个 是义子的跑马乐园,一个是彭勃的啤酒厂。跑马乐园工作进展顺利,几千万资金投 入进去,三通一平搞完了,跑道和护栏也修起,看台正在浇灌混凝土。宾馆、餐厅 等配套设施正准备上,只等第二笔贷款到位。啤酒厂合资看起来起步晚,但进度比 乐园要快。德国部分资金已经到位,设备也发出,组装上就可以生产新型啤酒。唯 一的麻烦是唐海县的啤酒厂还差个百十万资金作为自己设备的改造,合同上写得很 清楚。郄厂长四处贷款,麻烦,银行说流动资金哪怕再多也贷给,用于基础设施不 给贷。一时间急得厂长来回地跑北京,找关系,托门子。严格意义上说,这事和彭 勃没关系。 克虎跟彭勃跑了几趟河北,没事总撺掇彭勃该干点别的。彭勃寻思,啤酒厂没 克虎的事,就算干也是个打工的,便对克虎说:“你不想加入股份,当个董事什么 的?” “我那点钱能占多少股?” “中方股份的百分之十。” “等于全部的百分之五……”克虎迅速地算着。一年三万吨啤酒,利润应该在 两千万,中方利润百分之十也应该是一百万。就算国内销售不理想,光用外返销的 百分之六十自己也可以拿将近六十万,这活干得过,“可我只有八十来万,还差点。” “加上谭丽的不就够了吗?” 找谭丽动员,谭丽连二话也没有:“彭哥,我这点钱你看着办,干什么都行。” “你得跟我们去一趟,了解了解,再来决定。”彭勃不好替她做主。 “无所谓。” “那还要签合同呢。” “你替我全办了吧。” “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咱们将来合作的时间还长着哩,我希望要做得扎实。” “那好吧。” 经过一番细致的核算,克虎和谭丽以一百一十二万入中方股份的百分之十。与 彭勃差不多。彭勃是中德两方总利润的百分之五。关于这一点,克虎和谭丽并不眼 红,是人家联络来的项目,外方首先提出,甘愿付给他这么多。再者说,别看这一 百多万是克虎和谭丽的全部家当,但他俩谁也不在乎,只当跟彭勃哄一把,玩的就 是心跳,过把瘾就死,现如今北京就兴这种活法。 前前后后忙活了两个月,可把彭勃累惨了。北京河北跑了十几趟,心里着急, 加上劳累,就上火。这过程中,几位女士没有和彭勃在感情上裹乱,都在江湖上混, 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不添乱,不代表没想法,首先赵薇思想斗争得厉害。她太 了解丈夫,跟他十来年风风雨雨,头一次见他走这么正的道,原先放不下他前途的 心也就踏实下来,但自己感情归宿问题越发难受,义子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应该 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干脆结婚。她相信彭勃说不出什么话来,俩人离了婚,法律 上允许;再说他离婚后又不是守身如玉地光干事业,不应该存在心理不平衡问题。 但她总有隐隐约约的一点缺憾,彭勃毕竟是原配,在和自己生活的十来年,没有和 别的女人乱来,男人做到这点并不容易,女人也不能对男人要求太高。当初他异想 天开发大财,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还不是不想让社会把自己甩下?从大出发点上考 虑,他是对的。只可惜没有经验,把家混个透支,背了一身债务。杀人偿命,欠债 还钱,这条路不灵就换那条,谁知越陷越深,性格扭曲得更厉害。最后被逼无奈, 走投无路情况下,破釜沉舟,背井离乡,流落异国,就像解放前遇到灾荒年就只有 闯关东。玩了一年命,虽说没有做到衣棉还乡,起码把家里的窟窿堵上,手里还有 些积蓄,那么他在外面生活时放纵一点你还和他较个什么劲儿?可自己呢?他走的 这一年,明显地和义子好,真没起子。替义子想想,肯定也不好受,乘人之危,夺 人之妻,不是英雄所为。这事闹的。 义子这头的心真像一本不明不白的帐目,转了起来。要说,从哪个方面讲,自 己和赵薇好也无可非议。要是莎士比亚时代,这事好办,一人一把剑,公平决斗。 可眼下是二十世纪,而且还是末叶,人类进化到尊重个人感情的阶段,实在没理由 强求赵薇什么,只能听凭她的选择。按理说,自己现在明显处于下风劣势,人家彭 勃也有了企业,又是原配,这事不妙。当然自己也有被外人看冤的地方,帮助赵薇 成了女强人,按照世俗赵薇应该还这个情。那是外人的观点,当初自己帮她可没想 怎么着,只是老同学之间纯粹友谊上的帮。再者说,帮了又说明什么?人家赵薇是 一块金子,早晚会发光的,你不帮,总有人会帮。啧,想什么也没用,听天由命, 他觉得自己像个开过庭的犯人,只等判决。 这几位女士里,最心里没底的应该是谭丽。 简单地说,人家赵薇是原配,她要是下狠心和彭勃复婚,彭勃只有就范的份儿。 赵薇是大姐,没有她,哪有自己的今天,也没有徐颖的现在。江湖上讲究这个,跟 谁争也不能跟赵薇动这个心思。退一步说,赵薇不跟彭勃,还有徐颖。大家同时认 识的,人家还在巴黎聚过,又比自己年轻、漂亮,这会儿又有钱。自己有什么优势? 岁数大,没她俩有钱,还带个孩子,这事就不能往下琢磨。彭勃要跟徐颖好,自己 当大姐的,也不能从小妹手里夺他。顺其自然吧。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开点,尽量 散淡一些,否则期望越高,打击越大。 彭勃这头,虽说工作忙,但对眼前晃动的这三位女性不是没有考虑。严格地说, 赵薇已是义子的半个人,这一点大家明镜一样。作为男人,义子也没有什么可挑剔 的地方。人家等于普渡了赵薇、谭丽和徐颖,功德无量。他喜欢赵薇,也是实心实 意的,老实说赵薇嫁给他将来日子错不了。君子不夺人之所爱,在赵薇的问题上, 要看她自己的态度。徐颖呢,前程远大,很可能不久将来会成为北京屈指可数的年 轻女大亨。又比自己年轻那么多,过早地围她于家庭琐碎之间,将来早晚要出事。 当然,她和小赵更不合适,过去就不大瞧得起他,以后有了钱和地位,小赵受罪的 日子就更不远,彭勃本想和小赵谈谈,让他想开点,但一考虑自己的身分正处于极 其微妙之处,也就缄口。如果挑选范围就是她们三位,谭丽是最恰当的人选。成熟, 懂事,不造作,能吃苦,漂亮,善良,几乎女人身上的一切优点她都具备。更难能 可贵的,是她苦苦等了自己一年,要是自己仍然处于流浪状况呢?只有她等的决心 最大。凭心而论,自己心里倒也总影影绰绰想着谭丽。彭勃有时在路上和工作之余 也和克虎讨论过几位女士问题,实际上等于征求意见。分析来分析去,克虎的结论 是:如果赵薇真的跟了义子,谭丽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越快解决越好,感情问题 纠缠时间太长容易出事。彭勃很同意他的看法,也答应找机会和谭丽好好聊聊,所 有这些女士里,实际上接触最少的是谭丽。 正当彭勃准备在感情问题上有所举动时,一场巨大的来风把他的全部计划刮乱。 正值九三年中,国务院突然做出了举动,采取宏观调控政策,以防止无限制地 滥搞房地产使得国民经济失控。听了政府的这一举措消息,义子当时就傻了,他知 道这等于宣布自己破产。想想国家是对的,国民经济前进速度没有达到扎实的程度, 房地产事业像坐了火箭一个劲儿地上蹿。许多银行自己拿钱做房地产生意,这的确 是不对的。义子当即就明白,自己犯了一哄而上的错误,忽视了政策上的分析和国 家的承受能力。倒闭的不光是他一家,差不多搞房地产的都进入谷底,当然外贸部 门也从峰顶往下大滑坡。 要是解放前,他就应该跳楼。作为董事长,自己贷的二千多万款和几家的其它 几千万,等于全埋在地下。贷不出余款,跑马乐园无法落成运营,拿什么挣钱还贷? 光利息就得让他急得下油锅。破产,纯粹意义上的破产。当晚他打电话给赵薇约到 谭丽饭店,告诉了她和谭丽这个不幸的消息。 “冰姐不是算过,这笔买卖肯定看好吗?”谭丽急得乱搓手。 “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义子是多年的商人,当时他找王冰算卦只不 过是个噱头,他在各方面已经测算过,根本不可能指望算命。 “那就赶紧卖掉,能少损失一点就少损失一点。” “这年头有谁敢买?谁买得起?不趁三个亿的人是不敢接过来的。”义子没有 精神去批评赵薇的天真,“就是有三个亿闲钱的人,在这种气候下也不敢买。这是 运动,下面就要抓廉政。就算不抓,国民经济几年之内也繁荣不到那么多有钱人去 乐园铺张。” “那,割让咱们的企业呢?”赵薇的话越来越没底气。 “差不多全进去,恐怕还不够。” “咱们不是有五千万资产吗?” “评估贷款时做了手脚,号称五千万。可到你典出去时,就不值钱了。谁都会 玩命低估的,固定资产这东西,说值多少就是多少。破鼓乱人捶,就拿这个餐馆来 说,二百万没问题,还有那么好的生意。可拍卖时,人家说五十万你也没办法。” “这餐馆只值五十万?” “我经过的多了,到时就这个价。” “那就赶紧转移,在宣布破产之前。” “你卖多少钱?” “起码卖两百万。”赵薇气不过。 “这么好的客源,懂行的人三百万也敢接。”谭丽在一旁也动了感情。 “整个房地产陷入低谷,谁有钱买它?” 几个人又陷入沉默。谭丽后悔自己和克虎刚把钱打到啤酒厂,否则大家凑凑, 加上彭勃和赵薇的钱也能二百万买下餐馆。可惜现在不可能。彭哥那点钱不够。 “要不,找彭哥来商量?”半天,谭丽提了一句。 “他,恐怕也没这个能力吧?”义子信心不足。 “出出主意也好哇。”谭丽坚持。 “叫来试试?”赵薇也投了一票,她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可彭勃不是外人,不 会兴灾乐祸,二是这家丑外扬是早几天晚几天的事,避免得了吗? 义子点头同意,谭丽拨了电话。十分钟后,彭勃和克虎就赶过来。他俩先听了 一阵,彭勃立刻就明白义子目前的处境,说: “餐馆卖二百万能减少你多少损失?” “起码一百多万。” “我可以找到买主。可你将来打算怎么干?” “去深圳打工。我只剩下光杆司令,企业不能动,汽车、私人住房,一切的一 切,国家都要拿走,最后不追究刑事责任就不错。当然,还有一种,肯定不会受法 律制裁,那就是我把企业和私人财产全部交给职工代表会,也就是每个职工都享有 我的部分股份,让他们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样做,总比突然一天大家丢了饭碗 强,也许有位能人敢出来把这副担子撑下去,但他不受法律影响,也许会有这样的 人。” “只能去深圳?”谭丽小声问了一句,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里她的声音有如黄 钟大吕。 “海南形势更不好。深圳还有几位朋友,我想他们不会连吃住都不管我的。” 这时,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赵薇,完全是下意识地想看看她的反应。 谁都明白,义子现在一贫如洗,而赵薇,还有那么几十万资金不属于抵押范畴。义 子低下了头,这场面太惨烈,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或者逃之夭夭。自己在巅 峰状态下,赵薇都没有表态,现在自己是个臭打工的,她怎么会? 空气已经凝固了,甚至把心脏的搏动也限制住,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上气。餐 馆内仍然是一片喧嚣,但这办公室里却冷若南极。 “赵薇,我要是你,就陪义子南下。”彭勃认真地说。 “彭勃,谢谢你。”赵薇终于吐了一口气。 屋子里一下子热烈起来。大家都很兴奋,每个人都觉得经过这个历史时刻自己 高大起来。义子做得磊落,彭勃大度得更是条汉子,而赵薇呢,不失其豪侠。接着, 大家开始讨论后路。当然,应该是彭勃唱主角。他上来就说: “关于你们南下,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能出一些钱,凑个三五十万不成问题。 特别是我,手里就有赵薇的钱。但这些钱我一不想说让你们带走,二不想说留在北 京给你们保底,否则就失去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义。我只想让你们知道,在北京 你们是有朋友的,而且是最好的朋友。” 鼓掌,雷鸣般,弄得外面顾客不知发生了什么。正在给大家算命的王冰知道出 了事,停卦,来到大家中间。当她得知义子破产后赵薇要随他南下时,当即表态自 己掏十万赞助,弄得大家哈哈大笑。这时,义子发言了: “只要赵薇也去和我经受考验,那就干脆学彭勃,一分钱不带。赵薇的几十万 家私,就为她保底放在北京。如果自己混不出个人样来,保证把赵薇带回大家面前, 然后自己从香山鬼见愁跳下去。”义子显得很激动,他继续说,“从商这么多年, 没栽过跟头,如今,栽就到底。这在各方面对我也是教训,以后不能贪大,要看自 己能力,不能干什么就把老本搭进去,这也是我奉劝大家的。人算不如天算,任何 时候都会有风云变幻的。而且还要积德,能帮人处就帮,钱是身外之物,可朋友是 自己的。这一点,彭勃教育了我。” 义子坦坦然然地走到彭勃面前,真诚地和他握了手,是双手重叠那样的。 “义子,你帮了在场的所有人,才会有这么多好朋友。”彭勃语重心长地感叹 着,“我们还是谈些实际的吧,餐馆是大家的命根子,不能丢。现在刚好是德国下 午,我想给马库斯打电话,让他盘下来。否则,餐馆易主,谭丽就发挥不出优势。” “彭哥,别考虑我,反正我在啤酒厂也有点股份。” “当然,最重要的是让义子赶紧拿到二百万现金,这种时候需要钱堵窟窿。” 彭勃抄起电话给马库斯老先生拨通。他没说义子倒闭的餐馆,马库斯老先生在 这儿就过餐,印象极深,当时还说外国餐馆要是有这么多的客源,老板一定乐死了。 老先生简单问了需要多少钱,彭勃回答四十万马克。 “彭,四十万马克就算我在中国安个家,这个家也是我送给小颖的生日礼物。 以后每年我们要去中国,就住在餐馆的那间巨大的办公室。” “可小颖什么时候回来办手续?” “还有十天,她的三个月签证就到期了。” “能否请她尽快回来,有许多工作要她。” “我这就考虑。你们现在就可以为她建立一个外汇帐号,马克和她将同时到达 北京。” “谢谢,非常感谢。欢迎您常来。” 说了一大堆德语,众人听不懂。等彭勃撂下电话,大家才焦急地竖起耳朵听他 讲。 “餐馆的新老板,将是徐颖。这只是她的生日礼物。” “哇!” 全场欢呼,雀跃。 热烈中,彭勃走到义子跟前,低声道:“说归说,你们还真得带点钱去,穷家 富路嘛。我当时出去没办法,真的没钱,当然,我也不希望赵薇吃太多苦。” “这样吧,我也不说什么话。如果我们需要投资,或者注册什么的,再张口。 但我尽量靠白手起家,我有这个经历。我会尽量地不让她吃苦,你放心吧。” “其实,我们应该留在北京,这里有许多事情。” “我不太想以这种方式工作。” “明白了。别做非法生意,更不要赌。”彭勃小声对义子说。 “这也是我要劝你的。” “那太好了。临走时,我为你们饯行。” “谢谢。” 他俩说话时,只有赵薇注意到他俩的每一个举动。赵薇真感到很幸福,两个男 人,都十分出色,作为女人,实在太幸运,不是每个人都能摊上这么好的两个伴侣。 这时,电话铃又响。一接,是徐颖找彭勃。 “彭勃吗?干爹跟我讲了,让我马上回去办理餐馆手续。为什么出让,不是干 得好好的吗?” “由于国家政策突变,义子的企业垮了。餐馆落到别人手里还不如自己留下。” “很有必要吗?我对餐馆兴趣不大。” “很有必要,如果作为抵押,义子要蒙受一百多万的损失。小颖,这是帮忙, 你听懂了吗?帮忙!” “……那,得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餐馆必须是我的陪嫁。” “小颖,开什么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不是陪嫁,我宁愿不要。” “得得,你回来再说吧。” “后天接我吧,你自己来,可以带虎哥。” “你这孩子。” “我撂啦,我还要立刻赶到干爹家去。” 彭勃放下电话,插腰在那独自生气。大家不明白怎么回事,都用目光看他。 “彭勃,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出现了。” “什么问题?” 大家同时紧张起来。彭勃当着谭丽的面不好说,直生闷气,王冰突然插了一句: “这还看不出来吗?人家要以嫁他为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