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半睁开惺忪的睡眼,窗帘外是依然暗沉的天,洁白的手背 盖上沁出细密汗珠的额头,喟然一声,又做梦了啊。 在梦里,她还是小小的可人儿,有高大男子愿意把她驮在肩头,让蓝天白云触 手可及,在她吃饭时小心帮她布菜,细细擦净她的唇角,在院子里装置秋千,慢慢 将她荡到幸福的天边……可是她不管怎样努力都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得见他温言软 语低声呼唤:“旖旎,旖旎……” 梦中是那样幸福安乐,醒来却只见现实满目疮痍,丑陋不堪。把头埋进柔软的 被褥里,仿似嗅到洗衣粉清香的味道,梦中男子的白衬衣上也是这样朴实又熨帖人 心的气味。逼回满眶盈盈欲坠的眼泪,段旖旎不由得深深吸气,旖旎,旖旎……可 还有谁会那样糯甜绵软地呼喊,而那小小的自己又是怎样欢欣快乐的回应他的。 睁开双眼,走出梦境,转头不期然地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唇边扯出妩媚 的笑意,她抬手抚摸枕边人下巴上新生的青色胡茬,低声软语:“不好意思,吵醒 了你。” 一夜温存,清晨来临,她自知己身刻意压低的声音会残余多少昨晚的暧昧惑然。 果然,不出她所料,眼前一张俊朗邪魅的男性面孔放大,倪泽熙的手从肩膀滑到她 的腰际,给她一个激烈的早安吻,气息拂过她的耳廓,面颊,“你睡得不好,今天 不用去上班了。” 段旖旎懒洋洋勾着他脖颈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僵了下,旋即又放松下来,娇笑谢 恩:“好啊,正好下午可以约人逛街。”确实算是恩典了,作为倪氏的最高决裁者, 锦城社交圈有名的倪少,就因为她的睡眠不好主动让她罢工,还真是让她考虑要不 要起身来个三叩九拜,谢主隆恩了。 “工资奖金照扣。”倪泽熙下床冲凉完毕见她还是赖在床上,略微挑眉,琉璃 色的眼珠闪过清透冷淡的光芒,公事公办地说完又问她:“不起来陪我吃早餐吗?” 摇摇头,旖旎跪坐着移动到床尾,伸手帮他把领带系好,袖扣扣妥帖。宽肩窄 腰倒三角的精瘦型美男体格就是单穿一件白衬衣,都是无以言说的贵族气质十足啊。 食指调皮地顺着高挺的鼻梁,完美的唇形,优雅的下巴,一路向下来到他健美 的胸前,被他抓在掌中,放在唇边摩挲了几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兴味说道:“我 可没有打算今天旷工。” “我也没有让你旷工的打算。”旖旎仰脸回他一笑,又软软地躺回大床中央, “谁不知道倪少是个工作狂。” 倪泽熙也不再与她纠缠,转身出了卧室,她看看床头闹钟的时间,7 点半,钟 点工应该快把早餐和今天的报纸送上来了。 如果今天想起床,这是她的工作才对,做一份简单营养的早餐,顺便取回早报 ……揉揉额角,旖旎自嘲的呼口气,即使获准不去上班,她还是应当为倪少做早餐 的吧。一个旧梦竟然造成她的任性。 这种任性对于她的身份来说未免要不得啊。在大床上消磨一会儿,她起身随便 用床单裹住身体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掀起一角窗帘,刚好看见倪泽熙的兰博基尼 开出小区大门,门卫恭恭敬敬地站在警卫室外面。 旖旎不禁觉得自己和他在某些方面具有共同点。他为他看门,而她呢,在这一 个月内她的名字大众化一点儿说出来就是女伴儿,在这期间介入他愿意向她展示的 部分生活,看顾他的欲望。 这个身份其实是为很多正统人士所不耻的,可是她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大学毕 业前的半年,基本上活在未来找不到工作的恐惧里,她并没有可以消耗半年时间去 找一份工作的资本,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清寒贫穷和不择手段。如果同寝室的倪 扣不是倪泽熙的妹妹,如果那天倪扣没有叫他到学校帮她拿东西,如果倪扣不曾在 他面前说过自己的名字,如果那天不是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寝室,她不会见不到倪泽 熙,他也不会记得倪扣曾经拜托他帮她安排个工作,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就不会开 始。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玄妙之处,命或可经人力更改,运永远是有轨迹可循。 那夜相遇的记忆仍旧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也许是这个转折来得太快的缘故。 是六月初的天气,寝室里的人都已经因为毕业在即走得差不多了,六月底的论 文答辩差不多更像是学生必须要走的一个过场。 段旖旎一向不是个积极的人,简历大部分投的是本市,也当了一段时间的面霸, 无奈现实残酷,毕业也就等于宣告失业。有意向去实习的公司,那些面试官要么过 分刁钻至她忍无可忍要么暧昧暗示到她果断拒绝。她知道自己拥有一张好皮相,大 学四年,“冷美人”的称呼传遍整个校园,兼职家教或者促销时也遭遇过家长和客 人的言语挑逗,但是她却并非没有自己的底限。风尘,不是她初始便甘愿去堕入的。 可是那天,再次从一家公司走出,洗完澡,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坐在空荡荡 的寝室里,她真的觉出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与失望。那个已近中年,脸上的粉有半斤 厚的女面试官极其尖酸刻薄地对她说,段小姐,你若愿意,可以到公关部上班,其 他部门怕是容不下你这张脸。 段旖旎压抑着心里的愤愤然礼貌微笑告辞,从何时起,美貌竟然成为了她的阻 碍。犹记得以前大家谈论找工作的各项事宜时室友们还会半嫉妒半欣羡地说,旖旎, 你如此美丽,已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是唾手可得。 原来一切都是不识人事险途的大家在象牙塔里的天真想象。 似乎要下雨,微风带着丝丝腥热浮躁的气息,她起身打开从倪扣那里借来的电 脑,准备再看看论文的有关资料,既然工作急不得,那不妨把学业结束得尽善尽美 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旖旎拿起来一看,却是个陌生号码。摁下接听 键,是个清冷的男性嗓音,他自称是倪扣的哥哥,叫她帮他把倪扣放在床上的包拿 下去。 初听他的声音,她便已大致描绘出他的模样,听声辧人,大门大户出来的公子, 想必长相和性格如这把诱人嗓音一样,都是不俗的。 提着倪扣的包走至楼下,倪泽熙正悠闲地靠在一辆黑色奔驰的车门上,见她走 近,上前几步把东西接过去扔进车里,却不急着离开,只是闲闲地站在原地看着她, 旖旎忽然局促起来,此时不过8 点钟光景,夏日白昼较长,天光还未隐尽,她看清 他那双颜色浅淡的眸子,心里不知怎的,就觉得一阵不安,心想只是各自的路人甲 而已,不需要多余的礼貌和客气,还是自行上楼去吧。 刚欲转身,他似乎看透她的想法,开口问道:“你来自樾市?” 旖旎的心脏忽然被那两个字刺痛,“樾市”,她有多久不再记起它是故乡,仅 仅只在大一伊始的例行新生介绍里提过一次吧。后来有人再问一概以来自一个小小 的海滨城市作答,可是今晚却被一个陌生人提及,像是掀开自己急欲掩盖的疮疤, 是倪扣说的吗? 她拉拉身上的外套,不出声,只与他对视,他真有一双流光溢彩的好眼睛,可 惜太过于无波无纹,显得冰冷。他的后方是一片开得正艳丽的夹竹桃,花枝招展, 芬芳迷人。 是不是越是外表美好的东西就越是有毒呢。这个念头划过她心里的时候旖旎没 有想过它也划进了倪泽熙的心里,他后来一时兴起曾对她说,当时你穿一件宽大的 格子衬衣套针织薄衫,小腿裸露在外,光洁惑人,头发蓬乱,有刚洗过的湿润气息, 高额尖颌,脸蛋精致小巧得如一瓣百合,瞳眸一漆点就,眉目间却是干脆脆的冷清 尖锐,他说,我确有片刻失神动心。 她听完后趴在他身上只是笑,原来那时你已对我不怀好意。 他但笑不语,只是翻身吻她,长夜未央,欢娱继续。旖旎也不曾告诉他,那夜, 她与他对视,扬眉看他。他优雅地回视,点燃一根烟,火光明灭,她注意到他用的 不是打火机,而是一小根洁白的火柴,在紫色磷面上轻轻一划,蓝色微火袅袅腾起, 轻轻吻上细长烟身。他点烟的神情很专注,像是注视情人般的安静与熨帖人心,他 邃远的五官也半明半暗,似近似远,他人站在她的对面,她却觉得他像那随风飘散 的青烟般不可捕捉。 不安再次浮现心头,她决定无谓寒暄,上楼睡觉才是最安全的。 “如果倪先生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帮忙的话,我回去了。” 不安再次浮现心头,她决定无谓寒暄,上楼睡觉才是最安全的。 “如果倪先生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帮忙的话,我回去了。” “等等!”旖旎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声,本来转开的身体只得又转回去与他相 对,倪泽熙看着她,淡如琉璃的浅眸暗沉,嘴角隐隐扯出一线笑意,递过一张名片, “倪扣说你能力不错,让我给你一个工作机会。” 她捏着他的名片,默默咬牙,短短时间已有数个念头纷纷转过,最终对着他粲 然一笑,把手里的名片扬起,“倪先生,我真的可以获得一份工作吗?” “明天上午9 点到倪氏面试。”倪泽熙硬邦邦地抛下一句话,绝尘而去。 恍惚地上楼,倒在床上前前后后一番思量,旖旎说服自己刚才所做的是最好的 决定并欣然而笑,如果她没看错,倪泽熙幽暗的眼中是不是还有极力隐藏着的猎食 者光芒呢,他是闲庭散步一般悠游在广袤草原上的猎豹,优美危险。而在幽静的夜 里,她洁净的脸庞也必然散发着暗夜的芬芳,诱人而迷离。她知道自己是美丽的, 那么她为什么不能把这阻碍当作便利。倪泽熙英俊,冷漠且——不可接近,他总归 比之前那些年过半百,欲望横流的主事者要好多了啊。 说句很俗气的话,这样干净妥帖的男子真是她的过去没有破败前所心念向往过 的吧。 这个世界上,有哪一个女子没有过白马王子的幻想呢,谁不期待能够成为那个 穿上玻璃鞋的幸运灰姑娘呢。旖旎自忖自己不是一个故作清高的人,说着什么没有 幻想之类的话。可是,王子是谁都能够抓得住吗,又是谁都能够穿着那双华丽的玻 璃鞋还能够优雅自如吗。可是倪泽熙这样的王子,太难琢磨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