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该不该叫恶性循环呢,段旖旎坐在自己小小的格子间内,反复思索,为什么 她和倪泽熙之间一出现问题,就要用做的方式来解决呢。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能用嘴 巴和心脏来说说事实,讲讲道理呢。 周六她和倪泽熙在公寓里厮混了一天,一次到了极致时她悄悄地问他:“倪泽 熙,要是我爱上你,怎么办啊?” 他翻身闭上眼,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只是好几次痛苦地在她耳边低吼:“我 绝对不允许你再无视我。”手劲大得要捏碎她的肩膀。 这话听得她的心一下子从赤道到了北极,冰天雪地,看上去永远坚定笃信,无 所不能的倪泽熙也会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伤得那么深吗?以致到如今还念念不 忘,那个后来真的就没有后来了吗?那她爱上他,能怎么办呢? 她只好低声地对他说:“我不是你的小女孩,要是我,我绝对不会无视你。” 旖旎躺在倪泽熙怀里心里婉转地幻想,要是她在十岁的时候能遇见倪泽熙多好, 那她一定会珍视他,粘牢他,爱死他,不会再给那个人机会在她的世界翻云覆雨, 晴天霹雳,击打得她的世界支离破碎。 因为圣诞节倪泽熙要飞去英国和父母及倪扣一起过,所以平安夜就留给了段旖 旎。当时旖旎听过他的日程,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倪扣会去英伦留学,原来你父 母都在那里。” 倪泽熙斜睨她:“他们不在英国,我父亲身体不好,母亲陪着他长期在瑞士修 休养,倪扣生日的时候要是没发生那个小插曲,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们了。” 说到那次失控,段旖旎还是很不自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对不起。” 作为好朋友,在倪扣父母面前失礼,的确是一件沮丧的事情。 “对不起什么,我看你复原能力挺强的。现在面对顾景航,不是也可以言笑晏 晏,把酒言欢……”倪泽熙继续要笑不笑的,“甚至——彻夜不归。” 要翻旧账,谁不会。段旖旎咧嘴灿笑:“倪少,我那是体贴您,怕回来误了您 的好事。”从他手里把报纸娱乐版和情感版扯过来,脑子里灵光一现,续道:“啊, 我要是知道您一晚上都在借酒浇愁,等我归来,我肯定不会露宿在外的。” 说着还不忘对倪泽熙促狭地眨眨眼睛,偶尔这样鼓起勇气反抗一下万恶的资产 阶级,还是蛮有革命成就感的。 倪泽熙不怒反笑,隔着餐桌捏她的鼻子,做领教状,“你这是在证明病猫也是 有老虎爪子的吗,嗯?”是她耳朵出了毛病吗,这动作,这语言,怎么可以解读出 亲昵宠溺的味道,明明是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怎么转瞬演变成为勾诱调情。 “不要看这些痴男怨女了,把牛奶喝了赶紧上班。”始作俑者乐意看到她恢复 傻猫样儿,亲亲她的唇角,帮她把报纸折起来,素来让旖旎觉得不寒而栗的笑意终 于晕染上了眼角眉梢,浅瞳内一片和煦暖光,冰棱消隐,她看着,心花懒洋洋的柔 软绽放。 自己这样爱着,和他这样处着,还要奢求更多么。 平安夜倪泽熙带段旖旎去的是一个建在郊外山区的乡村酒店,论档次,环境和 格调比上次庆祝时去的那家不知又高了多少。这也许才是真正有钱也会忙里偷闲的 资本家们最佳的去处。名字也怪,居然叫“SIN ”,原罪?膜拜取名者的自知之明。 从锦城东区出城上高速公路到那里大概需要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也许是平安夜 的缘故,路上车不多,有些冷清,段旖旎饶有兴味地把头转来转去,看着飞速闪过 眼睑的沿途风景,高速公路两旁的景色总是很荒凉的,不像铁路线,贯穿着无数的 烟火人间。 因为地处山间,所以下了高速有一小半路程都是急上急下的起伏不平。旖旎觉 得既害怕又刺激,几次闭上眼睛手指紧抓坐垫脸色发白,等睁开眼已是柳暗花明又 一村,绿树葱茏,哪里有无边悬崖。 “SIN ”是一家花园庭院式的酒店,常客都拥有独立的两层小楼,楼与楼之间 间距恰当,成扇形散开,餐厅在交点处矗立。 倪泽熙停好车,电话铃声响起,他示意段旖旎先去楼上房间洗个澡去去疲乏, 自己则握着手机去了餐厅。 二楼主卧很大,主色调是深深浅浅的米色系,壁纸地毯是同色暗花,使整个房 间看上去不那么千篇一律的单调死板。最重要的是,落地窗外有一个宽大的阳台, 正对着一片毫无遮拦的蓝色的湖,水色比锦湖不知道清透多少。即使是这样清冷的 冬天,都不觉得这片湖使寒意加重,只觉得那荡漾的莹润,很好的化解了室内的凝 滞与干燥。沿着湖边,是人造的洁白沙滩,乍看过去,也有一种置身在海边观景的 美妙。 洗完澡出去,天色渐暗,沿路的街灯已经亮了,有衣着低调华美的男男女女擦 身而过,喁喁私语。走到餐厅门口,有服务生走过来问:“是段小姐吗?”她点头, 英俊的男生礼貌地笑:“倪先生在二楼西餐厅等你,请随我来。” 进去发现酒店餐厅还是很有气氛的,到处张灯结彩,圣诞树上的礼品挂的琳琅 满目,一楼开设的酒吧生意都很好,穿戴漂亮的各色美女来回穿梭,段旖旎嫉妒的 发现,她们比神仙姐姐还要好看。 西餐厅不大,只有不到十张桌子,旖旎一眼就看到了倪泽熙,他不晓得在哪里 清洗过了,湿发有几缕搭在额前,看上去有点孩子气,浅蓝色V 领棉衫,深色休闲 裤,让他看起来非常的挺拔。她觉得自己的脚步有点慌乱。他从桌边站起,微微欠 身,笑着看她走过来。 “这里的主厨羊排做得不错,我帮你点了。”他绅士地帮她拉开椅子,很自然 地说道。 耳边缭绕着不知名的英文歌曲,一个空灵的女声如泣如诉,段旖旎却微微地额 头冒汗,“SIN ”的主厨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羊排煎得有点过火,她尽量不动 声色的手上使着劲,倪泽熙忽然伸过手,把她的盘子拿过来:“我来帮你切。”把 旖旎吓了一跳,一时忘了出言拒绝。 他的手势非常灵活,肉剔得很干净,说:“失策了,这里最近一定很少人点羊 排,在冰箱里放太久,肉有点干。” 段旖旎讪讪的,“是我不懂诀窍,刀叉用的不好。” 倪泽熙抬起眼睛,把盘子放过去,说道:“切好了,快吃吧。”他呷一口杯内 的红酒,“山里夜晚很凉,你要不要也喝点酒暖暖身子。” “还好,房间里有暖气,不冷。” 倪泽熙转动着手里的酒杯,不怀好意地笑道:“难得出来一次,你就这么急着 回房睡觉。”段旖旎霎时面红耳赤,马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甘甜液体入喉,脸 色更加绯如云霞。 吃到八分饱,两个人在大堂前台拿了一个装礼物的小袋子,段旖旎好奇地想看 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却惹来倪泽熙的嘲笑,“不会是钻石的,这么着急干什么。” 她不甘地嘀咕道:“谁说女人就一定要爱钻石。” 出了餐厅,寒意扑面,段旖旎双手捂住脸颊呵了口气,没有污染的空气果然杀 伤力也大一些。和倪泽熙并肩走在陌生的路上,心里既有甜蜜又有尴尬,这么亲密 的人,却从没有这样执子之手与之同路过,坐他的车到公司都是提前一个路口下车 避嫌。此时看他把自己冰凉的手放入大衣口袋,也不知是喜是忧。美景当前,总是 会担心是假象,像是那片虚假的沙滩上升腾而起的烟花,火星四溅,五颜六色,璀 璨若流星,也只是瞬间的绚丽闪耀,短暂的美好。 倪泽熙看她专注的神情,低头问她道:“你也想玩吗?” “不,”旖旎往他怀里靠了靠,“好久没看到了,几乎忘记了烟花这么美。” “多愁善感。”倪泽熙牵她走到自己楼后的沙滩上,把袋子塞给她说,“不用 羡慕别人的,你自己也有。” 段旖旎喜不自禁,“咦,你早就知道礼物是这个吗,害我瞎猜半天。” “每年都是这样,没有新意。”他一边说着一边帮旖旎把烟花牢牢埋进沙子里, 两个人一个从左,一个自右点燃,到中间时一起跑开,喷薄而出的缕缕金光银丝中, 段旖旎仰起头对倪泽熙喜笑颜开,“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恍如白昼的烟火辉煌里,倪泽熙环住她的腰,将这一张比火树 银花还要美丽灿烂的笑脸印进眼底,浓丽的眉,晶亮的眼,红润的唇,他弯下腰, 一吻封缄。 躺在细腻的白色沙滩上,段旖旎好玩儿地抓起一把沙子从倪泽熙颈部塞进去, 惹得他一个激灵,趁她爬起逃跑之前将她锁在身下,捏起软沙,故作狰狞地恐吓她 :“大胆刁民,看我满清十大酷刑伺候。” 他学段旖旎的把沙子塞进她宽大的薄毛衣领口,手指却又从下面探进去一粒一 粒地寻找着它们,旖旎的皮肤泛起细微的战栗,不知是沙子摩擦的作用还是他暧昧 的摸索,当他的手指按到她的左心室时,她终于忍不住喘了口气,伸手压住他的手 掌,颤抖着声音说道:“别,不要在这里。” 远处的欢呼声和喧闹声离得很远,星光在倪泽熙俊美的侧脸上流转,他的手指 不再动,只在停留的那个地方缓缓抚摸,开口说话的声音里蕴含着若有若无的忧伤, :“我一直都想问你,这条疤疼吗?” “不疼,好多年了,我都忘记当时的疼痛了。”段旖旎摇摇头,唇边绽出小小 的笑,“我小时候心脏不好,十岁那年做的手术,我又不是听话的好孩子,给父母 添了很多麻烦呢。直到爸爸——去世了,”她的笑容哀戚起来,长长的睫毛掩盖不 住满眼的伤,“妈妈,不要我了,我才惊觉,我的任性在幼年时把他们的爱给透支 了。” “顾西亚呢,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倪泽熙的声音融在夜色里,低沉得阴郁。 旖旎似被星星划伤了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一侧身,将自己和倪泽熙的 上下位置颠倒,头死死埋在他胸口,半天才闷闷地说:“什么都不是。”请原谅我, 在对你的爱里,不想记起那恨,不想记起那残破的过去和无知的自己。 倪泽熙似乎长叹了气,手臂拢住她的肩膀,修美长指静静地梳理着她的长发, 夜风凛冽地在耳边刮过,四面环绕的高山上树影婆娑,这一方天地却如此安宁,静 得只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慢慢走在了同一个节奏上,合二为一。 “倪泽熙——”一个比过身冷风还清凉的女声不识趣的插了进来。倪泽熙扶段 旖旎在沙地上面坐好,自己则慢悠悠地起身,随意地拍打着上衣和裤腿上的沙子, 问来人道:“你怎么过来了,‘SIN ’真应该加建围墙来保护客人隐私了。你说是 不是?” 第二个你的对象根据他目光的指向,段旖旎知道是自己,脸上有些发烧,两个 人连体婴儿似地躺在沙滩,就算没发展到限制级的卿卿我我,被外人在月黑风高的 夜晚瞧见了总归是件很汗颜的事情,还不知道被看了多少。 “我先回房间。” 她作势就要爬起来开溜,却被倪泽熙按住了肩膀,依稀听见站在棕榈树下的女 子冷哼了一声,“借用完了我的浴室也不说一声谢谢,原来是良宵苦短,不好意思, 打扰了。” 女子说完转身便走,倪泽熙却几个箭步追上去扯住她的手腕,极白的皮肤,在 昏黄混沌的路灯下反射出一道瓷般的洁白光芒。段旖旎看她纤细窈窕的身姿挣扎了 几下,还是被倪泽熙拉着往门口走去,她尚且不知该作出何种反应,倪泽熙头也不 回地说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说着和那女子进了小楼。 旖旎呆呆地看着楼上楼下,客厅房间的灯光渐次亮起,后悔自己出发去餐厅前 把二楼的窗帘给拉上了,现在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两道浅淡人影,分分合合,不清 楚到底是怎样一幅情景。她习惯性的咬唇,面向在漫天星光里的蓝色湖泊,那幽幽 深水像是谁流在心里的眼泪。 抱紧膝盖,拼命叫自己去想一些事情,那个女子,虽然只看到了大约的轮廓, 却莫名地觉得曾经见过似的,也许这世界本就是美女大同。垂着头又想了想,难道 是因为她身上那股与倪泽熙有些相像的冷漠气质。 脑子里猛然很应景地蹦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八字箴言来,不要,不要, 千万别是她曾苦苦猜测过的倪泽熙传说中的真命天女出现了。将那人出现后倪泽熙 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脑海里一遍遍重放,后退,定格。他在她的浴室里面,他 去追拂袖而去的她,他拉她进屋却留下须臾之前还倒在沙滩上和他亲密无间的自己 ……右手狠狠压在心脏处,呼吸滞涩而沉重,是谁大言不惭说,这道疤不疼了的, 明明此刻就疼得死去活来,让人不堪忍受。 不知道一个人坐了多久,段旖旎终于平静地站起身来,腿脚酸麻得不像自己的, 一件薄呢外套根本不足以抵御十二月下旬的山间寒气。脸上的皮肤被风肆虐,现在 轻轻一碰就好像要脱落下来,针刺般地又痒又麻又疼。 不顾入口处警卫好奇打量的眼神,她拢拢凌乱的长发,还有力气对那个和蔼可 亲的大叔笑了一笑,稳重踏实地走出去,凭着记忆开始在山林间穿行。她并非不怕 黑暗,也并非不畏寂静,莽莽深山里,风吹草动都能吓破人胆,戚戚风声聒耳,两 旁的树木丛林里,似乎随时可以蹿出魑魅魍魉来把她撕得粉碎。 可是段旖旎在这一刻居然心无旁骛,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很庆幸自己有休息时绝 对只穿平底球鞋的好习惯,所以她一心走一直走,也不觉得累,更不觉得恐惧,从 没有一刻如当下一样,感到未知比明了要好,全部的注意力只在步行上。 来电铃声突兀地响起,她用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把手机从裤袋里摸出来,是顾景 航,吸吸气,鼻尖冰凉,“喂。”她不想否认心里的那丝失望。 “圣诞快乐。”顾景航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听来格外温暖。 “嗯,你也一样。”旖旎瑟缩着走过一个上坡,站在风口处,声音被扯得断断 续续的。顾景航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问她:“你在哪里?” 旖旎僵硬着脸笑了,知道他看不见自己此时难看的脸色,“我也不知道,诶, 顾景航,你说现在山里还有没有土匪啊,怎么也不出来把我打劫回去做压寨夫人, 害我在这里忍受天寒地冻的。” 她越是说得轻巧,顾景航那边越是着急,“山里?旖旎,你四周看看,有没有 什么明显的标志物,我马上去接你。” “除了树还是树,我什么都看不清。” “怎么会到山里去的?” “过平安夜啊,‘SIN ’里面的湖水很蓝,沙滩很漂亮,就是羊排不太好吃。 不晓得那个主厨是不是失恋了,水准失常。”段旖旎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一下子多话 起来,絮絮叨叨个不停。 “‘SIN ’?”顾景航平稳的声线里有了一抹了悟,“我知道了。”接着是关 门和拿钥匙的声音,他不忘医生本分,叮嘱旖旎道:“你找个背风的地方,跺跺脚 取暖,我很快到。” 旖旎是真要笑了,“要不要我脖子扭扭,屁股扭扭跳一段健身操啊。” 顾景航叹气,“你乖乖等着就好。”汽车发动的声音响在耳旁,旖旎轻声说 “嗯”挂了电话。 再次失去人声,看空旷天地间只有自己她才恍惚察觉到寥寥的寂寞,走到绿色 的护栏旁,冲动地想把手机扔到深不见底的山下去,终是抑制住了,不是因为还抱 着他会打来的希望,而是怕顾景航那个老好人找不到地方会比自己还责任感泛滥地 慌张起来。 坐在灰色石墩上,拍拍脸颊帮助血液流通,旖旎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机,12: 03分,看来顾大医生是在零点的时候专门打过来的,她无声地翘翘唇角,又不是过 大年,还辞旧迎新。呃,说不准这个成语可以用在倪泽熙身上,哎,也不对,指不 定谁新谁旧呢。 坐进顾景航暖气充足的别克已经是40多分钟以后的事情了,段旖旎的皮肤在此 期间充分验证了热胀冷缩的原理过程,“谢谢。”她满足于顾景航贴心带过来的蜂 蜜水,温温地划过喉咙,直抵脾胃。 “去哪里?”顾景航含笑看她,不问她为什么会那么狼狈,发丝散乱,脸色苍 白,哆哆嗦嗦地缩着脖子,抱着肩膀。 懒懒地溜下大半个身子,窝在座椅里,旖旎舒服地吐气,歪着头看他,“你有 什么好的建议。” 顾景航挑一张CD,舒缓轻灵的苏格兰风笛回响在车厢内,段旖旎合上眼睑,睫 毛轻颤,手机铃声刺耳地划破空气,她瞥一眼,下巴绷得紧紧的,摁掉,关机,将 它扔到后座,一气呵成。 顾景航帮她座椅调整到合适的角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在此之前,你先睡 一会儿。”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