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冰冷的水落在她干枯的嘴唇上,她以为她已经死了,却偏偏又醒了过来。 “姑姑?姑姑?”她寻找着,叫唤着。 四周是这样的黑,她又回来了吗?回到那个寒冷的小屋? 哦,原来她只是作了一场梦,她根本就没有离开拜月教,更没有遇见那个令 她心痛到麻木的男人……她悠悠地睁开眼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公子,她醒了。” 这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怜悯。下意识地挺了挺背脊,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需要的,只是越挫越勇的决心。 她霍地转过头来,然后,她看见了那个用柔情和冷酷鞭答得她鲜血淋漓的俊 颜。 神志渐渐回复清明,她想起来了,现在的她,是他刀俎上的鱼肉。 南宫麒望着她,定定地望着她,仿若是第一次看见她一般,仔仔细细地凝望 着。 该死的,她竟然晕过去。 她竟然在他的盛怒之下放弃抵抗,选择晕倒,令他的怒火无从宣泄。 然而,更该死的是,他竟然松了手,放弃了对她的惩罚。他无法对一个毫无 抵抗的弱女子,痛下杀手。 此时的她,脸色苍白,神情却更加据傲。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感情强烈的女 子,他被她眼眸中那股深浓的倔强给震慑住了,心头不由得一窒。 然而,同时,他也想到了文绣。 他记得,他曾经在文绣灵前发过誓,他会好好保护她,再不让她受到半点伤 害。可是现在,他差一点连她的灵位也保护不了。 而令他无法置信的是,他竟然会对一个企图伤害文绣的人心软? 为什幺?怎幺会? 他轻轻摩掌着灵牌上的字,双眼染上矛盾的悲愁。 他下不了手,他真的下不了手,他怎幺忍心去伤害那张酷似文绣的脸?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他对她心软,到底是缘自于那张脸,还是因为她天真 的笑脸,以及那些个狡诈的小聪明? 罢了,即使杀了她,也换不回文绣温柔的笑靥,何苦徒增烦恼? “你走吧,离开麒麟楼,越远越好。”说完,他头也不回,迈步走出了暗黑 的小屋。 顾翩翩怔怔地望着南宫麒那萧索而孤傲的背影,脑中一片空茫,唯一知道的 是,他要她走……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瞥了一眼暗影里的黄衫少女,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一语不发地走了出去。 屋外,繁星点点,月光从树梢缝隙中筛落下来,洒下一地银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盈地跃上树巅,从这里看下去,山下的房屋、小径都静 默地隐匿在黑暗之中,一如她茫然无知的前途。 一直以来,她都信奉着“天下之大,处处是家”的真理,可是,现在不一样 了,离开这里,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才好。 她不想走,她根本一点儿都不想走,她怎幺舍得走呢?刚刚脱离颠沛流离的 生活,刚刚在南宫麒脸上看到了一丝丝的笑容,刚刚让她产生的那些快乐的感觉, 那些被人照顾着的感动,难道,这些全部都要舍弃了吗? 她不甘心呵!她怎幺能甘心呢? 她不是一个会被环境打倒的女孩,更不是一个会被命运摆布的女孩。 她的前途,她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因此,她要留下来,她一定要留下来。 就像她曾经说过的,她一定要离开拜月教一样。 莹白的月光之下,顾翩翩的眼睛,仿佛夜空中那颗最亮丽的星子! “姑娘,请留步!”远远地,那越来越真切的呼唤,仿佛在呼应着顾翩翩的 誓言。 她的脚步略顿了顿,嘴角率起一抹慧黠的微笑。听得出来,这是黄衫少女的 声音,从来没有一刻,她像现在这样期待着一个人的声音。 黄衫少女气喘吁吁地停在顾翩翩面前,一边拍着胸脯,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姑娘,老夫人请你请你回去。” “请我?”顾翩翩好笑地扬起一边眉毛,“我不是才刚刚被你们家大公子赶 出来的吗?” 黄衫少女咽了一口口水,急道:“你现在是我们老夫人的客人,与大公子无 关。” 顾翩翩压抑着心中想大笑的冲动,不屑地瘪瘪嘴,“天黑之前,我还是你们 家大公子的客人呢!瞧,我现在不是同样被扫地出门?” 黄衫少女尴尬地咳了两声,“我们家老夫人就是想为这件事,向姑娘道歉的。” 道歉?要一个老太太给自己道歉,她还真怕自己承受不起呢!“道歉就不用 了。”顾翩翩笑靥如花,贼兮兮地说道:“让我知道那个爱妻文绣是怎幺一回事 就行了”。 到现在,她心里还对“爱妻”那两个字颇为敏感。而且,她真的很好奇,像 南宫麒那样一座千年冰山,怎幺会刻下这幺肉麻的字? 黄衫少女见她语气有松动,连连点头道:“没问题,没问题。” 顾翩翩得意地眨眨眼睛,“好,你带路吧。” 就这样,顾翩翩被请进了敬松轩,同时知道了这位严厉的老夫人,便是南宫 麒的奶奶,而黄衫少女叫莺儿。 老夫人手拿一串佛珠,坐到翩翩对面的太师椅上,两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 着她,看得翩翩寒毛直冒。 她知道自己是大美人一个啦!但,看老夫人风韵犹存的样子,年轻的时候应 该也是个美人胚子吧!为何会这幺紧盯着她看呢?她心里正这样想着,嘴上却已 问了出来:“我脸上长了花吗?” 老夫人听了不禁觉得好笑,道:“你比花儿生得还好看。”知道自己漂亮是 一回事,但亲耳听到别人的称赞又是另一回事,顾翩翩的心里不由得心花怒放。 “哪里,奶奶这幺大的年纪了,皮肤还这幺白,就连皱纹也少见,可见,年 轻时一定有沉鱼之姿、闭月之貌。”拍马屁?她最拿手了,否则,在拜月教这十 几年岂不是白混了? 老夫人一听,高兴地呵呵笑道:“奶奶?你也叫我奶奶?呵呵,小姑娘的嘴 儿真甜。” 顾翩翩灵机一动,盈盈拜道:“奶奶既然喜欢,翩翩就认奶奶做干奶奶,天 天这幺哄奶奶开心。”要留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老夫人一怔,眼眸中闪过一丝哀戚的神色。 翩翩狐疑地看着她,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幺,害她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 是。 “老夫人。”站在一边的莺儿,轻轻碰了老夫人一下,这才将老夫人神游的 思绪给拉了回来。 老夫人一见顾翩翩还拜倒在自己面前,忙将她扶起来,疼惜地拉着她的手道: “能有你这幺一个乖巧伶俐的孙女,是我的福气呢!就怕……唉……”老夫 人欲言又上。 翩翩见状,忙将话题岔了开去,她轻松地笑了笑,问道:“老夫人,您不是 要告诉我文绣的事情吗?她是谁?年纪轻轻的怎幺就死了呢?”南宫麒的妻子, 说她年纪轻轻应该没错吧? “你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些什幺人?”老夫人不答反问。 顾翩翩一愣,她是什幺人、住在哪里,和文绣的死有关吗? “你愿意回答我吗?”老夫人柔声问道。 翩翩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道;“我姓顾,名字叫翩翩,我有一个姑姑,她 是最疼我的人,另外,我还有舅舅、舅妈,和一个表哥。” “哦!那幺你父母呢?”老夫人继续柔声问道。 顾翩翩咬着嘴唇,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我 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说这句话,她是违心的。因为,虽然没有人告诉过她,但她知道,姑姑就是 自己的母亲。而且,是因为她,她才会被关进黑屋子里,一辈子不能自由的。 姑姑不让她叫她娘,所以,她也就从不对外说起。 “可怜的孩子。”老夫人伸出手来,将她揽到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当绵密的温暖细细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时,翩翩恍惚落泪。 “你知道吗?那个文绣同样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老夫人一边温柔地拭去她 的泪,一边叹息着说道。 她可怜?顾翩翩不可置信地拾起头来,拥有这幺多宠爱的人也会可怜? “你不知道吧,她跟你一样,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虽然不知道顾翩翩 为什幺想打烂文绣的灵牌,但她就是不希望翩翩对文绣产生敌意。也许,她是希 望藉由翩翩查出文绣的身世吧!毕竟,老天爷不会无缘无故生出两张同样的面孔。 “可是,她不是有奶奶、有麒哥吗?” “我并不是她的亲奶奶。” 老夫人陷入了回忆之中,“她是我捡回来的孩子。虽然,我们全家从没有当 她是外人看待,但聪明早熟的她,将自己的身世看得分外重要。她对每一个人都 谦恭有札,更把自己当丫头看。这样本来也没什幺,但,她最不该的是爱上了一 个不该爱的人。” “不该爱的人?是指麒哥哥吗?”顾翩翩皱紧了眉头。 老夫人黯然点一点头,继续说道:“她爱上了麒儿,却又自卑的不敢说,将 这一份情在心中一埋就是十几年。” “笨蛋!”顾翩翩对她的这种做法完全不能理解。爱了就是爱了,有什幺不 敢说的?难道说了,就有人割了她的舌头不成? “那一年,麒儿的母亲病危,我就想着麒儿的年纪也大了,是时候给他成个 家了,也好给他母亲冲冲喜。谁知道,我亲自给麒儿挑选的媳妇,竟然逃婚了, 对方害怕麒麟楼责问,于是将新娘子的妹妹代替姊姊嫁了过来。” “这样也成啊?”顾翩翩瞪大了眼睛。 “是不成啊。这件事在他们拜堂的当天就被拆穿了,麒儿的母亲因此亡故。 我本来想治颜家姊妹的罪,可是……”“可是什幺?”顾翩翩催道。 老夫人长叹一声,“可是,颜家妹妹居然早和麒儿的弟弟情投意合。” “什……什幺?叔嫂相通?” “其实,这全是我的错。”当年,如果不是她作主要替麒儿成婚,再多等个 几年,说不定,文绣和麒儿最终能走在一起。 因为内疚,也因为自感罪孽深重,更怕了这一次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苦,所以,她才决定僻居一隅,吃斋念佛,度此残生。 没想到,老天爷竟将另一个“文绣”送到了她的面前,让她已然死去的心, 又恢复了一点点生气。 “那,文绣后来又怎样了呢?”顾翩翩忍不住提醒道。说了这幺多,好象都 与文绣无关嘛。 老夫人莞尔一笑,继续道:“后来,当然是麒儿要杀死自己的弟弟了,当时, 谁劝也没有用,文绣为了怕他日后后悔,于是亲手杀了颜家姑娘。” “杀得好!”这才象话嘛!爱一个人就是要将他据为已有,如果是她,她相 信自己也会这幺做的。 老夫人摇摇头,道:“没有那幺简单,她杀了麒儿的妻子,虽然只是名义上 的,但麒儿怎幺可能原谅她呢?” 听到这里,顾翩翩想起南宫麒盛怒下的眼眸,又想起隔壁房间里的那一道灵 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麒儿不知道文绣其实并没有杀了紫绢,他一时失了理智错伤了文绣,等他 弄清楚一切时,已经来不及了。 麒儿自责不已,尤其是他知道了文绣对他的感情,他更是不能原谅自己。 “老夫人感伤地说。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文绣生前根本没有得到过南宫麒的爱,他甚至不知道 她爱着他,最后,她还因为得不到谅解而身亡,甚至在死之后,还因为她没来由 的妒忌而不得安宁。 她眼角滑下泪来。 “现在,你知道麒儿刚才为什幺发那幺大的脾气了吧?”老夫人柔柔地拍着 她的肩。 “我懂了!”是的,她懂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幺全然的付出,哪怕什 幺也得不到,依然无怨无悔。 现在,她终于能理解麒哥哥为什幺对她发那幺大的脾气了。但,她想不通的 是,他最后为什幺又放过自己? “我要去找他。”她脱口说道。 老夫人一愕,“这幺晚了……” “有什幺关系呢?”她一边急急向外走着,一边蛮不在乎地反问。 是啊,有什幺关系呢?想做,就要去做,没什幺可以让她停步。 清晨,曙光初露。 山中极轻极淡的雾气,缓缓顺着山势往下降,降落到深深的谷底。 顾翩翩在山顶找到他时,他正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上,尖峭的石块向外延 伸出去,几乎整个是悬空的,仿佛随时会往下掉。 而他,静静地坐在岩石之巅,流动的雾气笼罩着他,黑的发、黑的衣,超然 得似是暗夜中的神灵。 她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屏住呼吸,靠在一棵古老的大树下,安静地看着他。 她觉得自己开始有点了解他了。他其实是孤独的,跟她一样,却又高傲得不 肯承认,所以,他和她都用另一种面貌,将真实的自己包裹起来,他选择了冷酷, 而她选择了天真。 其实,这些都只是一种假象,真实的他与她,骨子里全都是孤独的。 他的残忍和她的恶作剧,都只是想引起他人注意的一种手段而已。 想到这里,她的唇边泛起一抹苦涩、了然的微笑。 突地,他转过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对上了她含笑的眼。 莫名地,顾翩翩的脸红了,她再一次惊叹于他的英俊。 尤其是他的脸上不带一丝阴郁,唇边不挂嘲弄的笑意时,他的吸引力是致命 的,难怪文绣能默默地爱他十几年。 南宫麒看到她,丝毫不感到诧异,如果顾翩翩会如此轻易就离开麒麟楼,他 也不会拿她毫无办法了。 但是,他仍是冷冷地问了一句:“你怎幺还没走?” 顾翩翩滞洒地耸一耸肩,纵身飞上他身旁另一块比较安全的岩石,坐下来之 后,才慢悠悠地说道:“是老夫人请我留下来的。” “奶奶?”他讪笑,原来精明如奶奶,面对她也有糊涂的时候。 “怎幺?你似乎不怎幺乐意?”顾翩翩侧头看他。 她不怕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怕。即使此刻,他的脸色看起来冰冷而阴郁, 但她依然不怕他。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其实跟拜月教里的那些人完全不同,他 不会伤害她。 “你看,那雾在变化。”南宫麒答非所问。 顾翩翩顺着他的眼光望向那白雾腾腾、深不见底的山谷,头皮一阵发麻。 “你害怕?”他问,嘴角挂上一抹嘲弄的笑。 她好不容易将视线从脚下那片白茫茫的雾海收回来,扭头一看他,又开始担 心他一个不稳,会跌落山崖。 “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喜欢到这里来看看山、看看雾,心情就会好很多。” 南宫麒好象并不是对她说,而是在自言自语。 “真的?”顾翩翩的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我住的地方没有这幺美的雾, 但是,有一片很大的瀑布,看着那一片银白色的水帘冲下来,溅起层层的水花, 然后再散进潭里去,就算有再多的苦,也全被它冲得无影无踪了。” 南宫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顾翩翩兴奋地继续说道:“你知道吗?那个地方谁也不知道,那是我一个人 的瀑布,现在你是第二个知道的人,那幺,那瀑布就是我们的瀑布了。” 看着她那对燃烧着希望和渴望的灿亮星眸,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弯起,带着 几分揶揄的口气道:“那幺,我是第一个发现这片山谷的人,你是第二个,这就 是我们的山谷?” 他在笑吗?真的是在笑吗?顾翩翩看着他那难得一见的笑容,愣住。 她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比他笑得更好看的男人。她甚至看到他的笑容在不 断扩大,就像一个漩涡,漩着漩着,将她卷了进去。 “嗯?”他扬起一边眉毛,露出询问的眼神。 顾翩翩猛地回过神来,脸儿羞得通红,讷讷地掩饰道:“我在想,要是你从 我们的山谷摔了下去,会怎幺样呢?” “我可以告诉你到底会怎幺样。”南宫麒挑勾起嘴角,目光灿亮得出奇。 在顾翩翩还未来得及消化他这句话的含义时,忽然,他长臂一伸,将她拉到 了他坐着的那一块岩石上。 她尖叫一声,骇异地闭上了眼睛,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指节微微 泛白。 “试一试,试一试就可以知道,从这里掉下去,会是什幺滋味。”南宫麒眯 着眼,望向不见谷底的山崖。 其实,很小的时候,他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去尝试。而今, 他依然没有这个勇气,可是他很想知道,从天空飞翔下去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 顾翩翩咬着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的唇,身子蜷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生怕自己一动,就会重心不稳,从这块不知道挂了多少年的大石头上,跌落下去。 南宫麒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发抖,瞳中那讥讽的光焰更加炽热。 抱紧我……不要松开……千万千万……不规则的心跳声在无声地恳求。 阴森森的笑容挑弯了他的嘴角,他凑到顾翩翩耳边,低声警告:“要把麒麟 楼当你的避难所,可以,但千万不要在我面前玩什幺花样。” 话音刚落,他不待翩翩回答,双臂一紧,带着她飞身跃下了岩石。 双脚一踩到实地,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脚一软,跌坐在地。她心有余悸地拍 了拍胸口,不敢再到崖边张望一下。 然而,一想起刚才那样亲密的画面,她苍白的脸上蓦地染上了几许娇羞的红 晕。 南宫麒看着她的表情,忽然一弯腰,摘了一朵带着露珠的小黄花,随手插入 她的鬓边,然后玩味地摸了摸她低垂的长辫,“现在才像个大姑娘。” 顾翩翩有片刻的窒息,难道,他不知道替她插花的这个举动,有多亲密吗? 难道,他没有看出她的眼中多了几许从未有过的温柔吗? 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也不介意她的感觉? 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幺? 自从顾翩翩在山崖边被小小的惩戒一番之后,她便像是突然自人间蒸发了一 般,彻底地从南宫麒的视线里消失了。 虽然这是他所衷心期盼的结果,但,为何心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惆怅,在 莫名地搅扰着他平静的心湖? 他知道她还没有走,她就在麒麟楼内,这从楼里那些突然忙碌起来的丫鬟仆 妇们身上可以看出来,从老夫人那张时时刻刻被笑容涨满的脸上可以看出来,甚 至从花园里连连遭遇到摧残的花草上,都可以看出来。 但,他就是看不到她的人。 他知道她在刻意躲避着他,这种想法令他的心里极不舒服。 他忽然很想知道,那个一向闲不住的小丫头,到底在搞什幺鬼? 于是,在自我挣扎了好几天之后,他的双脚终于踏上了通往踏雪轩的碎石小 径。 他不是去看她的,真的,他是为了这一个多月来,被她糟蹋掉的那些花花草 草而来质问她的。是的,这就是他这次来踏雪轩的目的! 他一直朝前走,转过这一片攀爬着藤萝的围墙,前面就是踏雪轩了。 正在这时,围墙后面传来一阵嬉闹的笑声,夹杂着顾翩翩抗议的嚷嚷声 “不行啦,莺儿,不行,你不能绑那幺死的。” 南宫麒心念一动,移步隐身于一片树丛中,从洞开的菱形小窗向房内窥看 “已经一个月了,你没见一点效果都没有吗?还想快点让大公子看到成绩呢, 我看,你要不再下点工夫,恐怕一辈子都别想去见大公子了。”莺儿板起一张睑, 严肃地说道。 “好嘛,好嘛,听你的就是了?”顾翩翩嘟着嘴,挺了挺腰,开始迈步前行, 一边走,还一边极不情愿地咕哝着,“最多不就是这个样子去见他,哪会到一辈 子不相见的地步?” 南宫麒好奇地敛紧了眉。她到底瞒着他在学些什幺? 可是,马上他便明白莺儿在教她什幺了。 只见翩翩一小步一小步,像木偶人一样艰难地朝前迈着步,那样子惨烈到根 本就不能用走路来形容,说是自虐还差不多。 而且,令他更惊讶的是,她竟然穿了一条长裙! 藕荷色的纱裙包覆着她纤柔娇小的身躯,长长的黑发在头顶缩了个髻,斜斜 地插着一支耀眼夺目的金步摇。 这样的顾翩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少了一点霸道,多了一些温柔,不过, 依然不失她的顽皮和娇俏。 他好笑地挑高了一边眉毛,闲适地斜靠在一棵大树之上,将她一点一滴的努 力尽收眼底。 顾翩翩捺着性子走了几步,绝对只有几小步而已,便见她夸张地喘了几口气, 裙摆一撩,大踏步地转过身来,可是,她忘了系在两脚之间的那根细绳 “翩翩当心!” 在莺儿惊叫出来的同时,顾翩翩右脚绊住了左脚,在她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 什幺事情之前,整个身子便直直地向前扑跌而去。 好糗哦!想她一世聪明,没想到今天竟然就要葬送在这一根绳子上了。 顾翩翩闭上了眼睛,怕看到自己跌得只青脸肿之后的丑态,可是,不对耶, 地上怎幺软软的?嗯,还很温暖,好象她最脆弱无助时内心曾深切渴望过的安全 依靠…… “大公子!你来啦?”莺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有看错吧?及时伸手扶 住翩翩的,竟然是最讨厌她的大公子? 听见莺儿那杀风景的大呼小叫,翩翩极不情愿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呀!她没有看错吧?果真是他?登时她另外一只闭着的眼睛也睁了开来,炯 炯双瞳对上了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 可是,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她最狼狈的时候吗?这幺一来,她一个多月的努力, 不是尽付东流了吗? 她俏脸一沉,将贪恋他怀中温暖的身子抽离出来,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为 什幺出现在这里?” 南宫麒将一早准备好的说词,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我让你留在麒麟楼, 不是要你来糟蹋我的花草的。” “哦?”顾翩翩柳眉一掀,“原来你还是个惜花之人?” “我惜不惜花是一回事,允不允许别人来糟蹋,又是另一回事。” 明知道从南宫麒的嘴里,不会吐出她喜欢听的话,但,听到这幺冰冷的话语, 她的心仍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他难道不知道?为了他的一句话,她正努力地在学习成为一个真正的姑娘家。 他喜欢她插着花,她便为他换上彩衣。 他不喜欢她惹是生非,她便乖乖待在屋里。 而他,竟为了庭院里,那些被她的汗水和笨拙压坏的花来质问她、责备她? 难道,她这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竟然比不上那些花草? 她恨恨地瞪他一眼,恼恨地眨掉屈辱的泪意,没头没脑地嚷道:“是老夫人 留我住在这里的,你休想赶我走!休想!” “我什幺时候说过要赶你走?”南宫麒疑惑地皱眉。 “你有,你明明就有,你故意来挑我的毛病,就是想赶我走,对不对?我就 不走,偏不走。”她跺着脚。有些无理取闹。 南宫麒伸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心,道:“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保证没人能 赶你走。” 闻言,顾翩翩立即破涕为笑,“一言为定!我们勾勾手。” 什幺?还要勾勾手?南宫麒觉得自己的头比刚才更痛了。 “来嘛。”她软软地要求。 南宫麒拗不过,只好伸出小手指,象征性地跟她的手指碰了一下。 饶是这样,顾翩翩已经喜不自胜了。 “这个东西,拿掉了吧,它不适合你。”他的手指往上一伸,拔掉了她头上 的金步摇。 “干嘛,这是我弄了一个上午的头耶!”顾翩翩本能地护住头发哀嚎。 “这个,也给我脱了。”南宫麒说着,便真的用手去解她腰间的裙扣。 “这个我自己来,我自己来。”顾翩翩的脸刷地惨白,一边紧紧抱住自己的 衣衫,一边急急向后退去。 “小心!”南宫麒和莺儿同声大叫。 翩翩瞥见南宫麒向她伸过来的手,吓得魂飞魄散,两眼一翻,真的晕了过去。 在此同时,咚的一声,刚刚逃过一劫的她,这次结结实实地跌倒在地。 笑容,从南宫麒的眼底、梢稍慢慢向外扩散。 原来,快乐,真的可以感染。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