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昏。 犬吠。 这是人们这些年来习已为常判断天要黑了的一种信号,突然山的那一边又响起 了一阵枪声…… 文川提着几只肥而大的野兔回来了,那笑容早已凝固在嘴角,唯有在西山红云 最后一点光线的照耀下才能看清他那张几乎畸形的笑脸。身边一条狗毛稀疏骨盆外 露但气势凶狠的大黄狗也在舞蹈着,这条陪伴了他五个年头的伙伴也给现场的大丰 收带来了几分与犬同庆的场面。 文川把枪靠在墙边,顺手把兔子丢在地上,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一张石椅上, 掏出上衣口袋里的无嘴香烟吸了起来,完全把自己沉浸在那种不言而喻的幸福之中。 大黄狗也甩着尾巴,在几只死兔周围转来转去,鼻子嗅来嗅去,嘴谗得口水直流, 淋湿了锦缎一般的兔毛,文川见状大声喝住了蠢蠢欲动的狗。“福财你想干什么, 老子都还没来得及闻一下,看把你急得那猴样,滚开!”福财尖叫了一下,没敢再 发声,把想说的话死死地咽了回去,然后夹着尾巴走开了。 心里很是郁闷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憋在心里,发着慌。眼下那可口的美 食尽连自己闻的份也没有,福财心里想着。“那也有我的功劳呀!连闻一下也被你 拒绝,你是不是……”想归想,但福财还是坐在一米开外的地方,把头高高抬起, 舌头伸得老长,它在等待着主人把不要的东西扔给自己,以此来满足内心的需求。 一道火光划出了一条美丽的弧线,消失在夕照十分,渐渐地隐去了最后的光亮。 这时文川挽起衣袖,从厨房找来一把专用尖刀,手里还提着一瓶散装白酒,走到院 子后把酒往地上一放,蹲下身嘴里念念有词:“该死的你们早就应该躺在这里了, 现在才让老子来伺候你们。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把你几爷孙一并收拾掉,让老子一次 吃过够。”锋利的尖刀行走在皮毛间,欢快地舞着。文川看见隐藏在兔皮下光鲜而 嫩白的兔肉,忍不住地叹了一声,这声音勉强间夹杂着无赖。“唉!你们的肉吃是 好吃,不过老子吃不起呀!老子还得靠你们给我带来收入呢?”说着就着瓶口抿了 一小口酒,继续挥舞着刀子,那动作绝对是来自一个专业猎人所拥有的本领,三下 五除二就摆平了几只兔子。鲜白的兔肉放在余温未尽的石椅上,然后整理着兔皮。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血在兔皮里面擦了擦,他知道如果毛不护理好被污染的话, 价格就会大打折扣。为了多卖一点钱,他又把兔皮挂在早已准备好的木架子上铺平 展开。 这时在一旁的福财跟本来不及细嚼慢咽、狗吞狗咽地塞着文川扔给它的全部兔 内脏——没有品尝的心情就没有享受的感觉——这就是穷狗的姿态。文川嘲笑着那 副锇狗吃食的狗样道:“福财呀!你慢点吃吧!瞧你那德性,好像主人虐待你一样, 你看好的东西全都是给了你的。怪不得你到别人家不受欢迎,原来是怕你把他们吃 穷了一样,你得改改你的毛病,你还是有福气的,你看王二家什么时候给狗吃过这 样的东西呀!人家都没有你这样的吃相。唉呀!只要别人看到你的吃相,人家一看 就知道你主人的寒碜,对你有多么的刻薄,明摆着给我难堪让我不好下台嘛!嗯!” 文川指了一下它又马上收回了食指,继续说:“命中注定你我得是一家呀!走,进 房吧!” 晚风吹过院子,凉意倍增,架子上的兔皮在风中飞舞,活脱脱一只欲飞的风筝。 墙角的几片落叶与地面之间弹起了早秋的乐章。 文川用一只手抓起兔肉和刀,另一只手提着酒瓶,嘴在瓶口上亲密接触的频率 有着明显的变化,酒的高度也降下去了,只剩下了一点点。福财也很悠闲的走在前 面甩着尾巴。它几乎把舌头的根部都挂在了嘴前,叭哒叭哒地舔着塞在牙齿缝里的 肉末,带着腥臭的口水在地上画着线条,幸好有秋风的帮助——化浓为淡,所以文 川的呼吸才有些好过。 福财兴奋得一下子蹿进屋里,望着灯具轻叫了一声。文川明白了狗意,点了灯, 屋里变得通亮,干净的灶台也是那么整齐,简单的餐具都是单数。每种都不超过两 件——那是生活的需求嘛! 文川把兔肉放在一个红色的盆里,再一次把酒瓶抬高到与自己眼睛水平的位置 打量着那仅有的一点精神食粮--- 单身男人总是那样打发着日子。他瞟了一眼盆里 那诱人的东西,自言自语道:“等明天把你卖了再买几瓶好一点的牌子酒,谁还喝 这便宜货。”说着就咕咕地喝光了瓶里所剩的酒,他把空瓶放在了门后,晃晃悠悠 地找来了一张木椅,放在门口边坐下来思考着怎样分配这些肉? 全吃——那多爽!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诡异的笑容。可是反过来一想:那样一 来又没有酒喝,人的一生不就是为了一张嘴吗?辛苦了一辈子同样也是为了过过嘴 瘾吗?卖了又让那些有钱人过了嘴瘾,麻烦!真他妈的麻烦。自己努力搞来的美食 就这样的拱手相让,我心不甘呀!自己心甘了,可那酒呢?别人会白搭吗?两个问 题把文川的脑袋涨得像正在充气的气球一样,难受极了。卖——吃——卖——吃… …不停地在他脑袋里盘旋。 他一时没有主意了,揉了揉太阳穴,左手拍了拍卧在椅子旁边的福财:“我都 ……都拿……不定主……意了,问你……你……也是白痴。还是……是……我自己 ……己想吧……吧……”文川憋得脸通红,福财晃了一下脑袋,似乎很不赞成他的 说法,好像要说你自己留着吃吧!那样我也可以沾上小小的一点光。可文川没有看 见它的这一举动,头低下去了,下巴与脖子间堆起来的那堆肉,好像挤压住了他的 呼吸道,呼吸急促而又铿锵,雷一般的鼾声有节奏地伴奏着秋风的旋律——是肉类 市场讨价还价的叫喊声——是梦神帮助解决吃留问题的探讨和嘻笑声。 身边的福财是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它只知道主人的沉默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 口福。“嗷……嗷……”清脆而刺耳。它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把整个身体趴 在地上,头放在两条前腿上,神情非常专注——它不是在欣赏另类美妙的音乐—— 而是两耳竖直倾听着前方林中沙沙的声音。 起风了,月亮刚刚露出一点模糊的轮廓,给整个山谷披上了一层朦胧而神密的 白纱。林中的落叶狂乱飘舞,福财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紧张的情绪,四处瞅瞅,用力 叫了几声,把所有的担心让风带走,被风吹散,完完全全溶化在山谷间。然后站了 起来摇着尾巴来来回回地走着。文川醒了,浑身一哆嗦,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耸了 耸肩膀。“姥姥的,还整感冒了!”说着就提着椅子关了门,灭了灯。 福财又回到刚才的地方卧着,心里完全踏实了。“门关了,这也不怕那可口的 美食有什么闪失了,主人也不在身边,时间又这么晚了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先 睡一觉再说。”狗就是狗,说睡还真的闭上了眼睛,不过两只耳朵还是竖得好直。 月亮翻过了山头,山风依旧,万物脱去了银纱和茫茫宇宙混为一体。 文川鼾声吼。 福财粗气喘。 “叽叽”几声探哨声之后,一切又归于原来的沉静。这是一只母老鼠发出来的, 它有子女六个,可能是因为生子过多的缘故——身体瘦长,两只眼睛外凸,毛也是 乱蓬蓬的。从厨房内的灶台下一个土洞里钻了出来,从它出洞门时迈开的步子来看, 这是一只严重缺乏营养的老鼠。离洞口一尺远的地方它又叫了几声,然后把身体绻 成一团,两颗玻璃球似的眼球扫视着它及所能及的地方,没有发现什么可疑对自己 有攻击力的敌人后,才放开爪子把自己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这时候才开始用它 有力武器——敏感的嗅觉对周围的东西做出判断,搜索着属于今夜能让它饱餐一顿 的任何东西。 它感觉到奇怪的是今天晚上在整个屋子内没有一丁点的异味,整个屋内都是纯 正新鲜的肉香,母鼠很诧异也很惊奇。在处于兴奋状态下的神经使它口水直流,它 实在是忍不住了,再一次分析着发出肉香源头所处的方位。它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 可是在肉香的引诱下,它的脑子里跟本就画不出那再熟悉不过的线路图来。它越想 越乱,心情也开始变得有点糟糕,于是它就放弃了过去常用的寻食方法——直接去 找。它在厨房里的餐具上翻滚着,虽然身体瘦削但动作十分敏捷利索。 母鼠来到那个装有兔肉的红盆下,闭目深呼吸,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彻底表现 在嘴角上的那一小撮胡子上。心理的满足感让它忘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嘴里 窸窸窣窣地叹道:“吃一顿好的美食真它妈的难呀!今天!就吃过够。”话刚落音, 它好像使出浑身的力量,两只后爪用力一蹬,跃到了盆沿,由于用力过大,前爪一 滑,母鼠跳到了兔肉上面。它有点不敢相信那是真的,自己竟然站在了肉食之上。 它努力地睁大眼睛,可是不管怎样发力也不能把那双贼亮的瞳孔睁到理想的大小, 它没有扫兴也没有气愤——因为它来不及发这些牢骚。 “上帝的恩赐啊!感谢上帝对穷家鼠之家的恩赐!”母鼠说完就对着天合上双 爪叩了一下鼠头。 母鼠仿佛获得了新生力量,锋利的爪子一下插进那暗红色的兔肉内。这时它隐 约感到有一股液体涂在了爪子上一样,润滑着周围强大的阻力,这样一来更加使它 的利爪毫不费力地插得更深。它收回了刚才虔诚的心情,做着准备进食状,心里暗 暗地想:要不是刚才激动才不会浪费这么宝贵的时间,说什么感谢,这明明就是自 己的口福到了。它认为想得过多都是虚无,来点实际行动必较好。它很自然地把早 已插入肉中的爪子活动了一下,试图抓起这属于它的囊中之物时,谁知这冰冷而庞 大的物体纹丝不动,爪了也从肉里面滑了出来,自己差一点摔一跤,眼睛周围鼻粱 上都在冒着冷汗。 失败使它想得更宽,思想也活跃了许多,于是它干脆俯下身坐在肉上,用嘴在 肉上碰了几下,好像在说:“多香的肉呀!”话一落音兔肉就被它咬去了一大块。 它来不及细细的咀嚼,嘴角边的液体顺着胡须往下滴,它抬起喉咙咕咚一下把还未 嚼碎的肉一下子滑下了肚。 当它吃得半饱时,它懒懒地抬起头四周环顾,没有发现有任何声响,只听见风 在拍打着窗户。母鼠的心情十分愉快,它知道这样的日子在它的鼠生之中并不多见, 自己一定要把握机会。接着它就更加放肆地一口连着一口消灭着屁股下的肉食,填 充肠胃的同时也在满足着自己的欲望。 它一边吃还一边打嗝,经过老鼠唾液搅拌的兔肉是十分的恶嗅。母鼠自己也耸 了耸鼻子,自言自语道:“真嗅呀!好吃的东西真不一样。” 就在它准备吞下最后一块肉的时候,不知怎么搞的再也吞不下去了,它反复地 试着使用各种方法,还是吃不下去了。结果弄得汗水和油汁搅在一起,抛洒在兔肉 上,看着被污染的肉还在冒着香气,嘴里的口水还在打着转。这时它可能是想到了 是什么原因所致吧!就放弃了嘴上的肉,试着挪动一下身子的时候,它自己才明白 是怎么一回事:由于肚子撑得太大,没有空间让它填塞更多的食物了,所以就产生 了这样的效果。 既然吃不下去了,那就得离开。就在它往起站的时候先后摔了三次,终于费了 好大的劲才站了起来。它伸了伸懒腰,朝窗户外看了看,感觉现在正是黎明前的夜。 “要走了,天要亮了,再说又吃得这么撑,要提前走。不然的话……”它没有 敢细想下去。这时候不知什么东西惊扰了福财的美梦。“汪汪”地狂叫了几声,发 泄出心中极大的愤怒,接着又是一片狗声在整个黑夜中穿行,迂回的声波震颤黎明 前的夜。流行在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口里的鬼魂们也回到了自己的坟墓。 母鼠镇定自若,它知道它们之间的距离,还有一门之隔,它的不满也只能对黑 夜叫吼去吧! 回过头一想这里的环境不是久留之地,它得离开。所以它很速度地在肉上猛撕 了几下,拉下几丝肉下来,估计够孩子们饱吃一顿的份量之后,就用嘴叼着肉起身 滚上了来时的路。 它走路的样子就像海马趴在地上匍匐前行,有几次肉从嘴里掉下来淹没在尘土 里,它一次又一次在灰尘里摆弄,来不及整理,参差不齐地叼着,继续前进--因 为它要赶在天亮以前。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