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屁话!”她说,“不是一人一瓶,是总共只有一瓶。别绷得像一张弓似的。 没人想谋害你。” “我会吐得一塌糊涂!” “尽情吐吧,这破地儿,破地板破沙发破床,没一样东西顺眼,吐吧。” 她站起来,迈着舞蹈一样的步子,走进厨房,一会儿,提着一瓶红酒,得意地 出来,把它砰地一声放在桌面上。“选择吧,”她说。 非此即彼。她给我的命题。我的大脑像旋转木马一样,把红色的马头转过来— —转过去,把兰色的马头转过来——转过去,把黄色、白色和青色的马头转过来— — 转过去,每个马头的两只耳朵之间,穿着发亮的钢管。没有笑嘻嘻的小孩坐在 上面,它们空空地原地打转。我撑起来,拿过瓶启,把螺旋状的钻子旋进去,把向 上的两只把手一按,木塞出来了。我把我那瓶未喝完的酒倒入杯中,几乎是满满的 一杯,都没法加冰块了。然后用新开的那瓶,替她斟上三分之一杯。你骑在红色的 木马上旋了10万公里,你还是在原地踏步,离青色的马屁股永远两米。 她提起斐雯丽的头发,把她扔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去,拿起杯子 喝了一口。我也猛喝一口,把一杯酒枪毙了二分之一。 “嗬嗬,我们的英雄不准备献身,而是要一醉方休了!” 我打了一个嗝,鼻子嗅到了嗝的酸酒臭。“妈的芳芳!”我笑了,这个鬼丫头。 “妈的本本儿!” “妈的芳芳,想看我的笑话呀!” “妈的本本儿,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妈的,什么怎么办?” “妈的,什么什么怎么办?一切。所有。”她开始尖声尖气地说,“朱塞佩。 妈妈,他不是朱塞佩,他是尤索林。不,他们都一样。” 我大笑,直到笑得打呕。哦,疯子芳芳,醉鬼芳芳。 “哦,他妈的人就是这样一堆杂碎!中午吃下的蕃茄酱!”她做了一个鬼脸, 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把余下的半杯酒分两口干完,说:“我已经把承包的酒干完了,不喝了,脑 袋痛得要命。” “屁话,这酒可是你开的。”她把两个杯子掺上酒,把几块要化了的残冰放进 去。“没冰了,将就吧,乖乖。” 有时候,女生就像百分之百的口香糖,嚼嚼不错,但黏在手指上,却有百分之 一万的麻烦。我站起来上卫生间,打开灯,洗脸池上的镜面映出一个满脸通红的家 伙,我几乎不认识他。我把尿撒进便池内,大尿,撒了足足三十几秒,一股酒臊气。 忙冲干净,免得芳芳撒尿时闻到,暴露肚皮里面的难看的个人档案。我用冷水洗了 洗脸,觉得反胃,就蹲在便池旁,呕了几下,吐了两泡酸口水。我把右手的食指和 中指伸进嘴里,压住舌面,往里抠,又呕了几下,吐出一些口水。没见红酒。吐不 出来。我洗了手,用漱口杯打水漱了嘴,深呼吸三次,走了出去。没忘关灯。 “吐了?”她问。 “没啦,吐不出来,”我一面说,一面把身子放倒在长沙发上。“你还真能喝, 平时喝一点,不显山不露水。狡滑啊。” “这叫城府嘛。像玻璃人,一眼看穿了,你还有兴趣?我也头昏得厉害,不断 地翻跟斗。但我没太多的胃肠反应。本事。” 我让她帮我点燃一根烟,她把烟嘴上糊得尽是口水,噙在嘴唇上湿漉漉不舒服。 “嘿,你这是点烟吗?你是在吃烟呢,就像从你嘴里吐出来的,口水兮兮。”她笑 了,到厨房去拿了两支蜡烛,续着烧。我望着火苗,感觉好像是在原野望着远处的 篝火,而一些忧郁的人们赤身露体围绕着火疯狂地旋转,像一阵无形的风。平克· 弗洛伊德的音乐正在火光上孤寂地漂浮时猛然结束,在一阵休止符后,鲍勃·迪伦 近四十年前的粗砺的嗓音响了起来。芳芳转过身来,看着我,随着节奏扭着屁股, 又用右手端起杯子,一边喝一边扭。 “这感觉如何?这感觉如何?独自一人感觉如何?……”她跟着老迪伦吼。 “独自一个人是一个傻B ,两个人是两个傻B 。”我告诉她。 她开始疯笑,格格格,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然后走过来,俯身看着我,仿佛一 头非洲母狮看她的猎物。她开始解我衬衫的纽扣,从上面那颗解起,把衬衫下摆从 裤子里扯出来,解开。她跪在沙发旁,我们彼此亲吻,抚摸,像原野上两头眼神温 驯、皮毛发亮的动物。 “在老迪伦音乐的伴奏下干事儿,太委屈他了吧。”我说。 “委屈什么?六十年代的象征就是听摇滚和群居乱交。”她说。 “我们可不是。”我申辨。 “谁说我们是哪?”她说,“来吧,在你飞走之前,把你吸干。” 她起身,把衣服裤子脱得干干净净,我也躺在沙发上,抬起屁股,把裤子蹬在 地下。温暖的烛光照着我们的肉体,就像八月的阳光照着剥开皮的成熟的玉米,光 滑洁白又饱满多汁。 一切都像风吹过树林发出的动人心魄的哗哗声,那么自然和流畅。真的,无论 如何,青春的肉体和两情相悦,使性显得干净而率真。我们享受着对方,也享受着 自己,沉浸在柔若无骨的发烫的深水里,血液仿佛被煮得滚开了一样。就这样,我 们像波浪一样拍击着,然后溶化成无形之物。最后,似乎时间停顿了一下,出现一 个空白的沟壑,我们紧紧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