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只是把焦虑掩藏得好罢了。” “那又何必呢。” “很个人的东西嘛,没必要拿出来。” “这不是在拿吗?” “是在老实地交谈。” 她嘿嘿笑了,牙齿极整齐极洁白,几乎就像牙科诊所的美牙模型。会不会是弄 的烤瓷牙呢?当然不会笨到要问她了。 “你呀,”她说,“这都算老实的话,那天下就没有不老实的了。” 我也哑然失笑,说,“真的是老老实实地交谈的,却落得个大奸大滑。哼,虽 然人不帅,却也长得质朴本份的呀,怎么会是这个印象。” 这时,有四五个出去游玩的背包族高声喧哗着走了上来,一个姑娘看见梅子, 向她招手,大声说:“梅子,没出去呀,快来看我买的什么好东西!” 梅子对我笑笑,说:“购物癖。我去看她又弄了什么了。”一溜风跟着那一帮 进了餐厅。 太阳落下了房顶,咖啡早已喝干,喜马拉雅山没走完,霍尔顿骂骂咧咧骂到一 半,我也该回房间躺一会儿了。床边没电源,我把电池上进随身听,耳朵便进入迪 伦的六十年代。老实说,听不全他的歌词是一个大损失,就像不能很好地读喜欢的 作家的原文。即便如此,也没有发奋背词典和解决状语从句的打算。听着“像一块 滚石”和“重访61号公路”,想起迪克斯坦描绘的迪伦巡唱的盛况,真有被暴雨骤 然浇透的感觉。今夕何夕,昔日何日,拉萨纽约,一片混乱,十分舒服。 据指南称,对面那家四川小吃在吃饭时十分拥挤,很多AA制,因此,等到有些 晚了,才去吃的饭。吃完了有些疲倦,酒吧就不想去了。有的人到拉萨来,要两三 天才能适应,平时吃惯了氧气,克扣一点就受不了。我基本是正常的吧,只是比下 面容易累。散铺房间很热闹,咖啡厅也还有人坐。八朗学设有公共浴室,我收拾了 一下,把毛巾香皂洗发液牙刷牙膏装进一个塑料袋,把干净内裤装进另一个塑料袋, 去洗澡。衣服裤子是坐飞机前才换过的,没必要换。浴室很小,有些局促,还算干 净。热水不错,温度很高,在篷头下闭目淋浴,觉得是在烫猪。重点洗了头脸、胯 下和双腿,就着水漱了口,洗了内裤。清清爽爽地回到房间。 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睡觉又太早,正好把看了一半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解决 掉。因为读过几次,看得颇快,不到一个半小时就看完了。扔下书本,心里空空荡 荡的,整个房间都回响着自己的心跳,那么强烈,几乎让我怀疑是不是心脏要破裂 了。破裂倒好。问题是破裂的好像是我的生活,而不是心。艾略特几十年前就写道 :我们是空心人。几十年后,我们还是空心人。躯壳里面装不下东西,也没有什么 好装的。盖茨先生给我们装了视窗,所以,我们都是被编程安排好了的,人生是版 本升级,爱情是做爱十八招或三十六式。你几乎逃不出去,病毒,补丁,垃圾,废 话,没有空间,下载,复制,死机。这可不是他妈什么青春期的忧郁,那是浪漫; 我则是无聊,比一千万张空白光盘放在CD机里面读还要无聊。我是哲学上悲观,而 现实上乐观。和两三个女同学调情,我同别人一样兴奋,一样流口水;和一万个女 同学调情,我自己觉得世界照旧悲惨凄凉;和零个女同学调情,我不会可怜兮兮, 而会享受自由。不太清楚其他20岁的家伙的想法,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又何必去 管它呢,怎么样也是别人的私事。有时还真想像霍尔顿他爸塞林格一样遁世,要出 的时候出,要入的时候又入一下。冷眼看尘世。当然,类似我这种不成熟的混帐还 是当个假隐士为好,免得看见一个美女或一箱人民币又想要又怕坏了清名的尴尬。 凡事都不必太认真的,包括遁世。 有些口渴,但茶已冰凉,出去倒了,又泡了一杯新的。茶叶买的是马上就过期 的碧飘,大减价。平时没喝这么好,只是蟹目香珠,禁得住泡,喝个四五次茶味还 足。好茶叶留给名士喝,白开水让给CEO 。我喝了一口减价碧飘,花味太重,但热 乎乎挺舒服,抱起不锈钢茶杯,趁茶水还烫嘴,几大口灌下去。续上,从包里拿出 《金刚经说什么》,躺在床上翻。心绪不定,似想非想,翻了几页,不知所云。佛 经本就深奥,全神贯注未必能体悟一星半点,何况三心二意。 有人敲门,以为是笑咪咪的藏族服务员“普姆”,打开一看,是干部同学梅子, 但也是笑咪咪的。 “一个人在屋里,不怕闷死,别人都在斗地主吹牛啊!” “不是很容易同别人混熟的那类人”我说,“不知道该找个什么话题同别人说。” “哪里需要刻意找话题呢,随便说就行了,不说,只打牌也无所谓。” “问题是我就不会打牌。” “既然那么爱看书,干脆考研算了。” “哦,那可是我最感到害怕的事儿,就像怕喝胶水一样。” “你呀,怎么老是把后脑勺对着别人。” “哪是对人有诚意啊,对人放心,没把别人当坏人哟。” 她叹了一口气,怪怪地盯我一眼,说:“可以喝口水吗?” “不怕得传染病啊?”我说,“不过,两对半是阴性的。” 她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又拿起《金刚经说什么》,看了一下书名,丢下去。 “茶不错,四川花茶真的很香的。到拉萨来看佛经,也算得上是很别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