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你他妈装疯也要在专业里面去装啊,怎么会上那儿。” “嗯,抽时间去侦查一下再说。” 一想到幺鸡和黑眼圈在一起,我就乐不可支;一想到幺鸡的大翻嘴皮吐出爱的 呓语,黑眼圈的鱼眼睛飞出情的火花,我就笑得几乎要背了气。唉,我这个人有一 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能给自己找乐子,所以,没什么事可以把找打倒在灰尘里的, 因为我觉得灰尘也有可以乐的地方。 “有什么事,如果可以帮忙,给我打个招呼。”幺鸡说。 突然,他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向外看,接着忙忙地对我说:“李副校长。喂, 帮帮忙。”他指一下他落下的盘和碗,急匆匆跑出去。可以想象他的笑容有多么甜 蜜,几乎像蜜蜂的屁股一样甜蜜。 我端起两个托盘,穿过已是人满为患的餐厅,到门口把托盘放在整理桌上,慢 吞吞走了。 我是下午两点钟到的酒吧,替换那个斗鸡眼。斗鸡眼是一个什么财会中专毕业 的,学的是国际贸易,英语嘛,可以说Good morning和Good bye, 现在不得已,到 这等小店干进口的生意。他是上午十点上班,下午两点下班,晚上八点再来,再加 上一个姑娘黑妹,我们一块儿上,直到打烊。 贝克特和龙奈斯库都读完了,不知道看什么好,于是揣上一本《藏传佛教》, 一年级时买的,一直未看。既然打算要在拉萨开酒吧,学习一点藏传佛教的知识还 是很有必要的。酒吧被斗鸡眼拾掇得干干净净,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放上一张CD,然 后埋头读书,作好守寡的准备。 我们三人,我就不说了,斗鸡眼,喜欢听阿杜和张学友,黑妹喜欢听邓丽君和 蔡琴,反正放CD的抽屉里尽是三人的碟,老板倒乐得省了一笔开销。今天上午和黑 眼圈打交道,中午和幺鸡共进午餐,真够烦的,不想听摇滚。便把蔡阿姨翻出来听, 然后泡一杯茶,坐在靠玻璃墙的座位上读书,感叹“整整的一生,是多么地长啊。” 《藏传佛教》其实就是西藏的历史,宗教内容不太多,也看不太懂。反正晓得 了宁玛派、萨伽派、噶当派、噶举派,也晓得了宗喀巴大师的宗教改革与格鲁派的 发展,以及黄教六大寺——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扎什伦布寺、塔尔寺和拉卜 楞寺。佛学古奥难懂,我这等凡人就不必去深研了吧。 翻完书,才三点过,不知道该怎么混时间了。 正在发愁中,一个瘦削的青年推门进来,像一张纸卡在门缝中一样,他先探头 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他不喜欢的什么东西以后,才翩翩进来。真的是翩翩,仿佛白 蝴蝶,一点儿没夸张。我心想这个狗娘养的是不是还在学走路呢。 我当然是急忙站起来,走到吧台那儿,生意来了嘛。 “有小百威吗?”他问,其实他长得还有些俊朗,有点像那个日本的什么—— 名字忘了——反正是影星。 “当然!”没小百威这儿还是酒吧吗。 “半打”。他说完,走到我刚才坐的那桌的对面坐下,背对大门。 我想他可能是要在这儿等朋友,一块儿干点儿下午酒。我把六瓶小百威和一只 怀子送过去,问:“开几瓶?” “全部!”他说。 我把六瓶酒全开了,把瓶盖收在托盘里,回吧台那儿,倒入垃圾桶。 他用左手侧着杯子,把酒倒进去,这样就不会浮一层泡沫。他掏出烟来抽,一 边喝,一边抽,一边看外面闹哄哄的街道。 我退出蔡阿姨的碟子,换上迪伦。一个男性顾客,怕不喜欢阿姨的情歌的。不 过,声音一般都开得很小,只能当作背景音乐来听。我看他抽烟嗓子眼儿痒,也摸 出我的三五,来一支。突然想起还没问客人要不要冰块的,于是朝他喊:“要冰块 吗?” 他扭过头来,一笑,说:“不要!”然后一口一口喝他的酒。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翻看我落在桌上的那本书了,像他妈的一个雕塑,除了灌 酒的时候,右手动一下。 我无所事事,便在吧台下面翻斗鸡眼和黑妹的书,有什么《侠客行》、《健康 快车》、《读者》、《青年文摘》、《时尚》、《希望》,诸如此类,连翻开的兴 趣也没有。可他妈总得翻呀,随便抽出一本时尚类的,翻到中间,一读,是一个穿 阿曼尼的男人,看的是实验剧,玩的是古董字画,谈的是流行色,抱的是毛绒熊… … 真要把我的眼珠子笑出来满地打滚,婊子养的,集中了全世界最假模假式的全 部行头,仿佛你到了《猜火车》里面那间“全苏格兰最脏的厕所”,一亿堆臭哄哄 的粪便,什么时尚男人,“屎霸”。 偶尔瞟一眼雕塑,在他没端洒喝的时候,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躬身向前,看 我那本书。这场景实在有趣,两个人都他妈的一动不动,懒心淡肠的样子,连对话 也精简到了几乎是说哑语的程度。我最烦男人是碎嘴子,叫什么名字,家住那儿, 父亲可好,母亲可好,母亲的母亲也是母亲,父亲的父亲也是父亲,人是人他妈生 的,虫是虫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你妈叫什么名字……连妖精都要被说死, 况人乎? 有点打瞌睡,摆摆头,喝两口比较浓的茶,闭目养神,专心听鲍勃·迪伦。我 小时候,大约小学五年级吧,口琴也吹得不错的,现在没人玩这个了。他们玩钢琴 几级,小提琴几级,一夜之间都资产阶级了,知识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