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有时候,很怀念我在拉萨时遇到的那个青年或少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他 说过他随时都可以找到我,但我觉得,他不会来找我,至少在成都他不会,他就像 一个影子,是我没法把握和了解的。他的形象从来都是模糊不清的,时而是脸色苍 白的少年,时而又是被晒得黑黝黝的青年。不过,每一次想起他,就像同时置身于 阳光和深夜之下,给灰色的生活带来一个响亮的词。 生活的确是灰蒙蒙的。课未上,与院方的交谈也未进行,究竟是休学、退学或 混毕业,无法决断。每天仍是读书、抽烟、站吧台,或者把心目中的拉萨酒吧重新 装饰一遍,结果弄得乱七八糟,堆满了各种桌椅和色彩,宛如一个木匠兼画师的库 房。 为了发泄无处发泄的精力和压抑,我去学校体育馆的健身中心打沙袋。每天上 午十时,穿上短裤、T 恤和运动鞋,骑上车,到中心租一套训练用拳击手套,然后 把沙袋想象成我所讨厌的人或事,一拳一拳打下去。刺拳、直拳、摆拳、勾拳,晃 动着身体,觉得自己的脖子也像泰森那么粗了,勾拳也像泰森那样打得碎钢筋水泥 的下巴了。累出一身汗后,我愉快地结束了对现实和生活的痛击,又回到现实和生 活之中。在中心,有一帮练拳击的小子,在一个教练的带领下,挺杠铃、跳绳、跑 步,或比赛,我与他们没有关系,我是自个儿对自个儿。他们一定感到我是一个无 可救药的大笨蛋吧(查理·布朗),成天对着沙包乱打一气,然后又默不作声地滚 蛋。也许,他们会想,这个蠢货一定是从罐头里爬出来的吧。 这一天,我打完后骑车回家,把沾满汗渍的衣裤泡在面盆里,放上汰渍洗衣粉, 搓洗了,清水淘了三次,绞干甩伸展,用塑料衣架把它们挂在厨房的铁丝上。我坐 下来,一边喝茶抽烟,一边看电视里的拳击。因为是礼拜天,中央电视台第五套有 一个“拳王争霸赛”节目,我基本上每一期都看的。毕竟也在打沙袋么。我还能嗅 到未干的头发上洗发香波的芳香的气味。这些当然是生活中的亮点部分,就像散发 出洗衣粉味道的白色T 恤一样亮。 快到十二点时,我泡了统一的“来一桶”方便面,稀里哗啦吃下去,喝干了汤, 觉得还有点儿饿,但也只好不管,到酒吧时再买点什么填胃吧。去酒吧带什么书混 时间对我一直是个难题,花花绿绿的刊物不想看,太正经的又读不下去,类似于《 麦田里的守望者》、《第二十二条军规》之类最好,但这类书又太少,几乎是半个 世纪才出一本的那种。有时想,盖茨如此绝顶聪明,搞一个程序,一天写成一本绝 代佳品,不是棒得死人吗?可惜理智说,100 万个盖茨也办不到。当然不能因为不 好找书,我就会将就抓一本蒙过去,我在这个方面可不愿降低标准。正在犯难,手 机响了,是斗鸡眼打来的,说是有个叫芳芳的女生找我,正坐在酒吧里喝咖啡呢。 我高兴得跳起来。他妈的芳芳,终于现身了!转念又一想,我高兴什么呢?她是别 人的老婆,莫非,真的喜欢她?好像真的喜欢她。 忙到厕所的一面镜子前,打量自己,又梳了梳头,拿起自行车钥匙,蹦蹦跳跳 奔下了破楼,一阵风往酒吧赶。 芳芳正恬静地坐在她上一次的座位上,穿一身灰色的耐克运动服,一双白色的 耐克休闲鞋。怪不得斗鸡眼说是一个女生,恐怕认为是什么同班同学吧。 “嘿,香蕉鱼,”我说,“终于现身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她呵呵笑着,说:“哪里!才换了一个工作,出差去了。又没有你的电话,反 正想你一时也不会去汤加王国什么的。” 我在她对面坐下来。她的双手趴在桌面上,仍旧那么修长白晰,仿佛两匹阿拉 伯马趴在那儿一样。我说:“倒是想去的,就是身材过不了关,三两天也吃不上膘。 对了,换什么工作呀?” “上次没给你说,原来在一所贵族学校教外语,实在不习惯婆婆妈妈的管理, 烦得要命,虽然工资高,也决意不去了。现在嘛,在国旅做导游,好像要自由一点 了吧。至少不会有人天天拧着你的耳朵喊‘为人师表’,以至于后来脱裤子放屁都 觉得有悖于高尚的道德的。” “不符合经济规律,浪费人力物力,不如学周星驰,屁股上接一根排气管,如 何?” “你来安装啊。最近怎么样,还是天天下午在这儿守寡?” “差不多吧。日子就是这样一页一页翻下去,连字也没有,更不用说情节了。” “悲观!今天下午陪我去逛街,一扫阴霾!” “可是,该我站吧台的。” “那有什么,”她扭过头看了一下斗鸡眼,说,“叫那小子替你好了,你改天 还他不就得了。” “你不怕撞见你丈夫?” “不会的,那么大一个城市!再说了,我们怎么了,不过说说话解闷儿,距离 奸情还有十万八千里路要走。” “那么长的距离。”我只能苦笑了。 去给斗鸡眼讲了,他倒是没什么,他有时也会麻烦我的。芳芳把咖啡钱给了, 我们便出了酒吧。天气不错,有太阳,但又有一层薄云遮挡,阳光并不强烈。我问 芳芳去哪儿,她也说不清楚,问是打的还是骑车,她说没有自行车,走路。走吧, 我想,走走也好,很久没上街了,算是一日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