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沿府河河堤逆流而上,左边是道路,右边是河水。芳芳在前,我在后。之所以 没有并行,是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另外,第二次见面,也不想就弄得跟10年恋爱一 样。河堤经过了整治,种了草和树,行走其间感觉还不错。但由于河水是城镇污水 的汇聚之处,所以浑浊肮脏,发出一股腥臭味。目光所及,水边的青色淤泥上有很 多垃圾,空的纸奶盒、易拉罐、破塑料袋及无可无状之物。这使得行走的愉快感抵 消了大半。 芳芳似乎也不急于跟我说话,或者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懒散地走,也不回头 来看看我是否还跟着。她穿运动装很好看,显得有活力。 我们就这样走着,不一会儿,就穿过了九眼桥。在一处有铁椅的地方,芳芳停 下来,看了看椅子,然后坐下来。“坐一会儿吧,椅子挺干净,我看过。”她说。 我坐下来,吁了一口气,说:“喂,不会溯流而上,去寻找源头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呀,知道它源头在哪儿?” “简单!川西坝子的水,都江堰、岷江下来的,源头怕正是九寨黄龙吧,雪宝 顶那儿。” “今后去九寨黄龙就像吃午餐一样,锻练一下高海拔,也好跟你去拉萨开酒吧。” “你可是有家室的人,能说走就走,天涯漂零?” “怎么不行,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你老公怕要扁死你哦,开句玩笑。” “实话告诉你,我倒是经常扁他。内容有揪头发、拧耳朵、扭胳膊、扯大腿、 捶鼻子。” “什么?”我吃了一惊,“是开玩笑吧,听得我心惊肉跳。” “不是玩笑,他不敢反抗。”她停一下,盯着我,笑了,“不过,我不会这样 对你的,放心吧!” “我又不是你丈夫,我最近可一直在练拳击的。” “哦,要去打比赛?可别把鼻子给打塌了。” “哪里,对着沙包发泄一通而已。” “找个女同学不就发泄了,何必对沙包。” “不全是性欲和精力过盛的问题,也有他妈的心理问题吧。” “太好了!” “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有心理问题。” 是啊,没有才怪!如此折磨丈夫。难以想象她丈夫是个什么人,干嘛可以忍受 什么揪、拧、扭、扯、捶之类。可能的情况是,她是一个施虐狂,而她丈夫是个被 虐狂,正好凑成一桌宴席。管她呢,反正与我无关。 “干嘛结婚结得那么早?”我问她,抽出一支烟点上。 “唉,是呀,”她叹口气,“我也经常问自己。大概是无所事事吧,结个婚玩 儿。年龄还差一点,改了岁数。” “嘿嘿,在我看来,无论如何,结婚这事儿也不是好玩的呀。匪夷所思。” “无聊之极时,它总算是个正经事情吧。” “虽然是歪理,不过,好像也说得通。” 她把脸仰起来,眯起眼睛,任柔和的阳光流泻在面孔上。“啊!真舒服!” 我盯着对岸的高楼大厦,有一种对大城市的畏惧感,觉得无从入手去了解它, 它庞大得拒绝了所有清晰的可能,因此它总是飘忽的、模糊的、灰暗的,宛如发烧 40度的幻影,而我和芳芳就是幻影之中的无数的小的幻影,像百科全书中的两个标 点符号一样。 “在想什么?”她问。 “在想无法理解这个城市。”我说。 “何必去理解呢,你生活在其中,这比理解更重要吧。” “想着玩儿呢,感觉一下它的亲和力。” “你说说,谁能理解这个庞大的城市。” “反正不是管理这个城市的堂皇的家伙。还是本雅明说得对,拾垃圾者。” “那个犹太人。知道他写过波德莱尔。” “我刚才看到河滩上的垃圾,想起这个问题。因为拾垃圾者看穿了城市生活的 本质,那是被我们光鲜的生活所遮盖的生活的核心。” “假深刻!”芳芳讽刺。 “本来嘛!”我笑了,“干吗不可以假一次呢,就算是对真深刻撒一次娇,如 何?” “那不如在我面前撒娇。” “给我一个机会。” “真的?” “假的。” “就知道你不敢。说吧,你刚才看到了什么深刻垃圾。” “到处都有的。” “例如?” “易拉罐、牛奶纸盒、烟头、破内裤、废纸、半个面包、锈刀子、奶罩、避孕 套、过期药片……以及两个杂种。” “我和你?”她问。 “那还有谁。”我说。 她站起来说:“不好好背教科书,一天到晚胡思乱想,尽看到阴暗面。走吧!” 我起来,把烟屁股弹在河道下,然后跟着她的屁股前进。 我们又开始沿着河道上行,穿越新南门大桥,经过新南门车站、交通饭店以及 银杏酒楼,到达了锦江大桥。在桥上,我问芳芳是不是要带我一起从桥上跳下,她 说跳死不如走死,晚上请我吃火锅。我说干脆吃银杏算了,她说除非是人民政府埋 单。为了狗日的火锅,走吧,谁叫我像个混蛋守财奴一样拚命攒钱舍不得开销呢。 我们向右拐,上了人民南路,经过锦江宾馆、岷山饭店、航空售票处、大礼堂、川 信大厦、百货大楼,来到天府广场。我提议休息一下,芳芳杂种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