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纸先生来时,依然是伸进一个头,打量了,才进来。他说他已经来过两次,但 我不在。当一听到刘德华时,就缩回了脑袋。不是特别讨厌刘德华,而是他家对面 一个发廊天天高声播放刘的歌唱,男人哭吧哭吧哭吧哭吧……几乎弄成精神错乱。 他执意要请我喝一杯,反正也没事儿,就应允了。 我把半打百威和两只玻璃杯放到桌子上,拿来起子,开了两瓶,各自倒进自己 的杯子中。他不要冰,我也懒得要。我们举起杯子,干了第一口。他干掉了三分之 一,我干掉四分之一。这时,埃米纳姆正在唱《White America 》。 “怎么样?”他问。 “不怎么样。”我回答。 我们干了第二口,他还剩三分之一,我还剩二分之一。 他穿的同上次一样整洁,白衬衫扎在灰色西裤里,脚上的黑皮鞋油光可鉴。他 从裤兜里摸出一包软中华和一个猫王贴面的Zippo 打火机,把烟抖出一小半,递给 我(不用手拿给我,讲卫生),我抽出一支,他也抽出一支。他拿起打火机要给我 点,我示意自己来,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了烟。他挥手甩开机盖,熟练地打火点烟, 又顺势一甩,关上机盖(Zippo 发出响亮的金属的声音)。 “觉得这些都狗娘养的那么假?”他喷着烟,问。 “这个,”我不好回答,这些行头反正有一点作派。“也不一定吧,也许,看 什么人啰。” “哈哈,”他笑道,“别不好说嘛,本来就是装模作样的一套,只是习惯了, 改不过来。不过,软中华是我真正的嗜好,不是摆样子。” 我点点头,说:“没有烟瘾,所以对烟没有太多追求,过得去就行了。当然, 软中抽不起。” 他嘿嘿一笑,说:“有意思。人生活在符号中,追求的也都是符号,最终什么 也没有改变。” “太悲观了吧?我可是还在追求60分啊。” “这不妨碍你的具体目标。什么好工作、高薪水和如花似玉的女人。不过,一 天到晚泡在酒吧里,听埃米纳姆,60分怕是有点悬。” “有时想干脆退学算了。拿了毕业证也未必找得到工作。何况,不想那样工作。” “学什么?” “经济。” “哦,是吗。学经济的人一般开口闭口都是杰克·韦尔奇啊,志向可是很宏大 的。” “有这种人吧。就我而言,不过想开个小酒吧,混口饭吃。” “在这儿?” “想在拉萨。” “哦,是驴友?” “不是。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更不会加入什么集体活动之类。在拉萨只是 觉得高一点,环境陌生一点吧。” “难怪上次在看《藏传佛教》。” “看着玩儿,其实并不太懂。” “哈哈,”他快活地笑了,“能了解一点儿也不错呢。真懂了,不会在这儿跑 堂,肯定去哲蚌寺、色拉寺或更远的更偏僻的寺庙修行去了。” “苦修的日子,我可过不惯哟。” “是啊,都是世俗凡人,要的也是感官快乐。” “当然只好,不得不堕落了。” “哦,我倒觉得,到拉萨开自己的酒吧,是很纯净的事儿,你这种人,不会堕 落得没底的。” “但我真的希望堕落。而且,也确实堕落。” “有意思。一般人是想标榜自己有品行,把自己仔细洗刷了挂在门口声称很卫 生。你却老说自己堕落,把自己涂花了给别人看。好像在道德上有罪恶感。读过托 尔斯泰的福音书?” “没有。我没有,至少现在没有宗教情怀。我就关心我的肉体。真的。”我喝 了一口酒,说,“你的人生体验,恐怕比我复杂好几倍吧?” “和你差不多。非主流的,业余水平的。”他笑笑,“给你讲一个故事,第一 人称。” “好啊。” “我在大学学的是日语,毕业后到日本京都大学读管理。之所以学管理是想更 好找工作,也能挣更多的钱。那个时候,8 年前吧,对物质有一副好胃口。学校生 活,你也知道,就那么一回事儿,都差不多。日本人外表似乎彬彬有礼,其实傲慢 得很,根本不把我这类中国学生放在眼里。反正不怎么交往,也就相安无事。为了 补贴费用,我不得不在一家中国人开的餐厅打工,从下午6 点一直到晚上11点,端 盘子洗碗,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那家餐厅经营的是日式烧烤和面条之类,由于地处 繁华地段,价格又便宜,所以每晚都人满为患。很多上班族都喜欢聚在那儿喝酒, 直喝到醉眼朦胧了才摇晃着离开。老实说,那餐厅很能赚钱,就是太辛苦了,受不 了。可受不了也得受。早晨爬起来上课,真是浑身都在痛,经常在课堂上打瞌睡。 什么索尼、松下、富士通,在我听起来,都是催眠曲。 “日本国土狭小,留学生公寓不可能一人一间,一般是一间房住两人,当然里 面有小小的卫生间和厨房。和我同寝室的,是一个韩国学生,学的是水产资源,一 脸骚疙瘩。可能是狗肉吃多了的缘故。他平时不怎么说话,和我也没多少共同语言, 只有一点例外,都讨厌日本人。他在我们的床之间,拉起一根铁丝,挂了一幅窗帘 似的布幅。一开始,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妙用,以后才明白过来。这小子一来就和另 一个韩国女生谈起了恋爱。那是一个胖嘟嘟、屁股很大的女生。在我心目中,韩国 女人一般是蛮漂亮的,可这个实在不敢恭维。问题是,他们在我端盘子的时候不凑 在一起,非得要半夜两三点,女的才溜进来,就在帘子那头干上了。无法形容,不 可名状的各种声音像蜂群一样扑过来,这对我无疑是一场折磨。第二天交涉吧,那 小子一脸无辜拼命道歉,接着又继续干。好在他们是讲规律的人,每周不超过两次, 一般是周一和周四。这样,我就等那帘子拉上的时候,戴上耳机,把摇滚塞满脑袋。 老实说,我每次都在想象那女生肥肥的身体。没办法。好在特别累,所以,即使受 到这样的刺激,性方面的事,倒不是火烧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