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没给你说?”黑妹问。 “说了我又找她干吗。我在拉萨时给她发短信,然后是打电话,关机、停机。 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玩了蒸发了呢。” 他们没答腔。一想到毕竟是自己的私事儿,自己都是一条虫似的糊涂,他人又 能了解什么呢。于是绕开了话题。“呃,那个,瘦瘦的像纸一样的家伙找过我吗?” 斗鸡眼一拍脑袋,“对了,他还留了一个电话号码,让你回来后给他电话呢。” 他打开堆帐本的抽屉,在里面翻出一张小纸条,拿给了我。 我接过,看了一眼,揣进裤兜里。晚上再约他喝酒。 说起来,我要用的东西和我拥有的东西都很少。几件外衣裤,三双鞋子,一件 羽绒服,两件毛衣,两套保暖衣裤,三条内裤(其中一条屁股上磨出了一个黄豆大 的洞),十几本书(教科书当然不在其中),几十张CD和VCD 。它们被装进两个从 超市买来的废纸箱,用胶带封好。 我坐在破沙发上,看着两个纸箱,就像看见命运掷下的骰子。它们会带我去向 何处呢,而那如云似雾的前程里,又有什么在等待我。赌场里有句话,愿赌服输。 但我连赢和输的指征都不知晓——我的赢和我的输不知为何物。其实设置目标是多 么容易!权力、金钱、女人,你几乎在每一件冠冕堂皇或不冠冕堂皇的事情的深层 部位,发现这三个肿块。它们是正确的。政治上正确,经济上正确。无可厚非,无 非如此,合乎人性。但拉萨酒吧算是我的人生的设置或赢利吗? 我不知道能在凯拉斯酒吧呆多久,或者说不知道我在拉萨什么时候可以自己开 一家酒吧。我旁边就是十来张我很花了些功夫画下的拉萨酒吧的草图,它们曾经那 样令我激动和向往,就像所谓的人生理想一样。我看着这一叠纸,它们记下了我的 一个恍惚而不真切的梦。我已经并不为自己的拉萨酒吧夜思梦想了。也许如草,在 一个埃舍尔循环往复的画作的阴郁气氛中,把她的酒吧阴郁地遮蔽了。那么,在拉 萨过一种简单的半隐居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目标?是吗?我怀疑这个目标的真实性。 我的青春的肉体会以一种驯服而恭俭的态度服从这一所谓的目标吗? 我的大脑是混乱的,模糊的,莫名其妙的,钻牛角尖的和于事无补的,就像我 对芳芳和草的态度。既希望拥有,又不希望全部拥有;既喜欢自己的自由,又不喜 欢她们的自由;既不打算为她们专情,又对她们的不专情耿耿于怀。在我身上,所 有东西都结成了一个浑圆如足球的矛盾体。但最终,这些事情都会以一场冬季凌晨 的冷雾的降临而划上句号。在这个世界上,我想不出还有比冷漠更自然和合理的解 决方案了。 我会冷漠或更加冷漠。谁他妈关心。也许会热情得溶化钢铁呢。 纸先生比以前更憔粹一些。不过,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他收拾打扮一如既往 ——干净整洁,衣着讲究,一开口就要了一打小百威。 “喝不完吧,”我咕哝着。我总是对较大规模的饮酒运动心存疑惧。 “你还不知道我是个啤酒桶吗!虽然瘦,但也挺能装。”他说。 这倒是事实,我也不知道他那瘦瘦的腹部怎么装得下那么多水,还不上洗手间。 他把软中华和zippo 放在桌上,我的三五当然就谢幕了。但贴有裸体美女的一次性 打火机,却不能退后,我实在用不好那种洋甩甩的鬼打火机。它太像小资了。 “不上学了?”他问。 “不上了。已经办了退学。过两天就上去。” “父母知道吧?” “还真是棘手的问题。打算上去了再告诉他们。现在说,他们跑来阻挡,我可 没辙啊。” “算是给你饯行吧,来,干一杯!”他举起杯子。 我们碰了杯,把这杯干了。我照例用右手背抹嘴上的酒沫子。 “你好像精神不如以前了,怎么回事儿?性问题解决得不好?”我笑问。 “饱一顿饿一顿的,没法。倒不是这个问题。近来睡眠特别差,无论如何睡不 着。舒乐安定也不太管用了。”他苦笑。 “锻练一下嘛,去操场跑跑步,累他妈半死,兴许就睡成死猪了。” “倒是可以试一试。” 我一面抽烟一面四处张望,今晚生意还可以,基本上坐满了,到处乌烟瘴气, 屁话汹涌。空气中尽是啤酒在肚皮里发酵后的牛尿味儿和一大堆焦糊的烟屁股味儿。 音响里隐约传来阿杜要死不活的声音,斗鸡眼的呕像。斗鸡眼和黑妹忙得像地下有 块烧红的铁板在烙脚一样,看得老子直笑。跷脚老板该再招一个人了。 “你那一周两次的女朋友跟你上去吗?”纸先生自己左一杯右一杯自饮自乐。 他知道在酒上我接不了他几招。 “他妈的辞职走了,我现在连她的踪迹都不清楚。”我愤愤地说。 他哑然失笑,说:“好玩儿,真是神来之笔。” 我开始抽他的第二支软中,用光屁股打火机点燃。“我在拉萨的女朋友,开酒 吧的草,也他妈人间蒸发,连酒吧也没了。你说,这些,是不是什么征兆啊?” 他思虑了足足30秒,说:“还是不要探究这些事情的什么因果为好吧。本来无 所谓因果的,何必增加自己的心理负担呢。该干嘛干嘛,然后悉听尊便。本来无一 物,何处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