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我点点头。是啊,我胡思乱想个什么呢,每个人都在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在 某一点上,我们的轨迹相互碰撞,然后,又不可避免地分开,各自飞向黑暗中的黑 暗的远空。但即便如此,人生无常和不可捉摸的伤感却依然萦绕心头,无论怎样挥 手,也驱赶不去。 “在拉萨有什么长期打算?” “长期打算?”我想了一想,说:“好像没有。因为钱不够,自己想开的酒吧 没开,替别人打工。现在觉得这似乎是一个更好的方式了。自由度更大一些,免去 了赢亏这些商业上烦死人的纠缠。” 他哈哈大笑,说:“还是学经济的!真叫你去一个大企业做CEO ,还不把你吓 死。” “所以才开小差嘛。” “说不定,我什么时候也到拉萨了。” “哦,打算去旅游?正好在上面接待你呀。” “旅游个鬼哟!我这种人。去过哲蚌寺吧,怎么样?” “大,”我说:“像迷宫。而且,时光在那儿是可以堆积的,不是我们的逝者 如斯夫。” 他点点头,说:“我有可能去哲蚌寺修习藏传佛教。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懂藏 语,又不知什么地方可以学。” 我吃了一惊,“真的打算出家,修习藏传佛教?” “真的。在家里做遁世者毕竟是虚掷光阴,去世界第一大佛寺修习,也许可以 让我知晓人生的目的吧。之所以选择藏传佛教,是觉得那儿有真正宗教的气息。” “好好好!”我鼓动他,“反正呆在家里也是隐居,真不如去哲蚌寺,说不定 以后在佛学上还有大成就呢。我在拉萨也有了一个伴儿嘛。藏语,去民族学院问一 问,要么,去甘孜阿坝住一段时间,不就学会了么。” “如果真能成行,还打算邀树来中国,一起修行。” “他会来吗?” “不知道。不过遁世的人,对红尘已是很淡漠,要寻找活下去的支柱,恐怕得 走向宗教,不然,只有自杀了。” “想过自杀的事儿?” “怎么没想过。在日本,遁世者自杀的人很多。我之所以不自杀,一是因为尚 无生存的压力,二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我很怕痛,对毒药之类一向也无好感。” “我倒是从来没这种念头,”我说,“何必呢。生活就像婊子一样美好。” “哈哈,”他大笑,“你经常有惊世格言呢!喝酒喝酒。” 我一直陪斗鸡眼和黑妹到凌晨两点打烊。与他们拜拜后,我独自一人穿过一条 小巷,到了河边。分别前芳芳就是在这儿同我散步。记得那天说了要奔向黑暗的深 处的话,而现在,奔跑得更快的是她。河水泛着灯光,流向下游的浑沌的广大区域。 我似乎看到芳芳在一处野草丛生的河岸边出神,双眼里是望不到头的黑夜的隧道。 芳芳,你太敏感,太神经质,又读了许多女人不应喜欢的书,这个世界不太适合你, 就像另一个世界不适合你喜欢的尤索林一样。你还记得尤索林赤身露体站在队伍中 的情景吗,以及,你所热爱的迪伦所唱的: “把一块块踏脚石抛在身后 有什么声音在向你呼唤 忘记你已离别的死者,他们不会再跟从你 你的情人正穿过门廊 你的情人正从地板上收起毛毯 地毯也折起来,把你叠起来 现在一切结束了,蓝宝宝 好,划燃另一支火柴,重新开始,再重新开始 现在一切结束了,蓝宝宝 一切结束了,一切结束了,一切结束了 ※ 现在一切结束了吗,芳芳。红色夜晚中的窗户上的绘画,你身体的色彩如此空 虚和漂亮;在你不舒服的头脑的一百个秘密之门的背后,是频繁访问你的面目不清 的高挑男人和女人,他们穿着灰色风衣,戴着墨镜,把你的另一个你质押为人质; 哦,赎金在哪儿,芳芳?我在你的流淌而透明的身体里寻找你的踪迹,寻找你的锋 利的刀或冒着火药味的狙击枪,你的脸漂浮在一片深蓝的浓雾中的丛林间,像一个 失掉灵魂的幽灵在寻觅,对,就像宫崎峻笔下的无脸男一样;在纷繁复杂、永无止 境的迷宫里逡巡,就像一条孤独的青鱼游动在浩淼的沙漠里,这感觉如何,没有家 的感觉如何。 芳芳无法回答我,就像我无法回答自己一样。 我坐在我们坐过的那张铁椅上,摸出三五来抽。我想,我和芳芳,以及草,都 是过的一种非主流的生活,它们虽不相同,但却岔出去,不知路的尽头是什么。它 不像你一眼就可以看到终点的那种人生安排。我他妈是对未来有些惧怕了。但是, 一切都已无更改的可能,只能玩儿下去。简单主义地说,换了一个城市打同一份工。 两天后,我回到拉萨,开始在凯拉斯酒吧做酒保。上午十点上班,晚上,一般 是十二点下班。休息的时候,除了又把拉萨的能够去的地方又去了一次或几次外, 还去了甘丹寺、楚布寺、直贡梯寺(看了天葬)、珠峰、樟木、林芝、喇嘛林寺等 地方和名寺。阿里准备第二年春天去。想去的地方还多,不着急,因为我现在是拉 萨人了,有的是机会。 冬季到来后,生意锐减,除了老外,几乎见不到国内游客。春节前夕,黄老板 回广州了。我不想回家,便和扎西一块儿照料酒吧。也就是每天下午开几小时,晚 上有客人就开,没客人就关。自由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