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魔欲火 1 李山这几天总撺掇汤米,午后去京津运河游泳。汤米因心里起急,不想去。 “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出去还不如不挂。许多事情仍然打扰着他,使他不能好好进 行创作。 雪飘飘依然是清早回来,回来后就在自己屋里睡下了,给人的感觉是她老是在 睡觉。 李山又叫汤米去游泳。 汤米说:“我没带游泳裤来。” “那还不好说,买一个不就行了。今儿飘飘在家,您叫她,她准去,她对您印 像好。” “她会游吗?”汤米心虚,不好一口回绝。 “她比谁都会,我看见她陪好多男人在那河里游过。” 汤米不去还不好,于是去敲飘飘的门。 雪飘飘说:“进来。” 汤米不进,“去游泳吗?” “进来再说吧。” 汤米不进就显得不磊落了。推门时闻到了一股类似梦或者往事滞留的气息。他 突然觉得也许雪飘飘一直没活在现实里。 雪飘飘半倚在床上,身上的衣裳穿得很少。汤米尽量不看她。 雪飘飘眨了下眼,颤声问:“你看我美吗?” 汤米咬着牙,他心里喜欢她。 雪飘飘惨然笑了一下,“美,有时很误事,更多的时候能招灾。” 汤米始终站在门口,看冰箱上的小摆设。 “你妈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快出院了。” “那就好。” “对我妈来说,那并不好。” “为什么?” “因为那样的话她就得离开北京,回老家伴随我后爸去了。” “那有什么不好的?” “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当然好,如果不喜欢,在一起,多难过。要是真爱, 即便所爱的人死了,虽死尤存。” 雪飘飘的神态令汤米心慌,那不是浪荡也不是风骚,但却勾人的魂儿。 “你去游泳吗?” “你若去,我就去。” 她起了身,把头发拢起来,挽到脑后,整个人美得仿佛不现实,脖子很白,很 光洁,转动起来非常优雅。 “我泥树表哥有两条从没穿过的新游泳裤,送你吧?别嫌弃就行。也游不了几 回,买个新的也浪费。” “我还是去买一个。”汤米再也不好意思接受她的馈赠了。 “我们黑龙江人最能拿得起放得下,很大度。一点小事,你别放在心上。” 飘飘的样子老是让汤米心动,他不能再单独跟她在一起了。他愿意有这样的老 乡,还愿意再出现那晚上的事情。他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无数次遣责过自己。他把话 题引开,要不然他就会对她有所举动。 “飘飘,你到底在干什么工作?” 她吃了一惊,垂下眼帘,眼睫毛很长,但汤米看出那绝不是假的。 “我曾经同时干过四种工作,每天只睡三五个小时……现在,咱们去游泳吧, 你应该什么样的生活都体验一下。”她光臂挽住他,使他浑身颤抖,热血沸腾。 “李……李大哥也去。” “我听见他的话了。叫他一起去吧。” 飘飘在床底下找出一个蓝、红、黄三道的游泳圈,“你有劲儿,你吹。” 运河水很清,呈啤酒瓶子绿的颜色。汤米在黑龙江时每年都要去趟乌苏里江。 先在松花江里坐船,江水渐清,然后是黑龙江,更清了,顶数乌苏里江的水清。他 曾想也许中国除雅鲁藏布江,最清澈的就是乌苏里江了。那江水浩荡大气。汤米从 没想过他会有一天在北京的运河里游泳。 穿了游装的飘飘让汤米的心猛劲儿翻腾。如果不看她胸脯,那身条真像一个刚 长成的小小少女,让人顿生怜爱。 李山盯住雪飘飘。他终于有机会接近她了,他想平静平静自己,却做不到,脸 红脖子粗的。 “飘飘,我教你游泳。” “你自己游吧,我也自己游。” 李山碍着汤米在,不好直接往飘飘身边凑,只慢慢地接近她。 他们是在人少的地方下水的。河岸停着许多小车,都是城里来游泳的。汤米游 得很痛快。 北岸上的林荫道上,有个小伙子脑后扎着一把刷子,边走边吹笛子。笛声很悠 扬。汤米以为是小红毛,又想小红毛是画画的,不可能会吹笛子。北京真是什么人 才都有,这笛子吹得很有些灵性,融人了吹奏者许多的感悟。 李山终于凑到雪飘飘面前。 “飘飘,您知道那树林里停的车都是干什么的?” 没待飘飘回答,汤米道:“等游泳的人呗。”他心里还在想小红毛,小红毛是 真心为飘飘,可他们俩怎么看上去不像一对情侣呢?不过飘飘似乎看上去很信任小 红毛。 “那都是有钱的人,拉女人出来消遣的。车上都是成对的鸳鸯。您没看把车身 压得直晃。” 雪飘飘脸一红,套着游泳圈往河中间游,回身叫汤米,“你来教我。” 汤米说:“游泳教不会,只能自己感受。” 李山说:“我教您。”他扑腾着游到她近前,心跳不停。 雪飘飘不好推却,任凭他扶着游泳圈。 “您看他竟装假正经。”李山悄声地对雪飘飘说,把手伸到水里,偷偷摸她腿。 雪飘飘像什么也没感觉到,该怎么游还怎么游。 李山想,这女人让男人摸得都麻木了。他就把手伸到她胸脯上。她的胸一大半 压在游泳圈上,另一半没在水里。 她还是没反应,连脸都没有红。李山大了胆,用自己的身子去贴她,并把她往 自己身上搬。 “你要干什么?”她小声而严厉地问。 “他们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他们死掉了,你也死吗?”她说着,用令他吃惊的力气把他的头按进水里。 他挣扎出来。 “你要是答应我,房租我可以给你免一半。” 雪飘飘睁大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免一半太少,把我的房钱全免了还不 行,得把整个院子的房钱全免了。” “小贱货,竟跟我装。”他游开了,没让她听见他的话。他回味着摸她的感觉, 想着一会儿再去摸摸她。他拿她跟小丫头比,觉得各有各的妙处,心里美滋滋的。 2 小丫头急火火地来了,在岸上跌脚大哭。 雪飘飘脸色煞白,上了岸。 “是咱妈不好了吗?” 小丫头怨恨地看着雪飘飘。 “你还有心思玩儿,小红毛出事了。” 他们赶到医院,小丫头说什么也不让雪飘飘进去。 “你不能进去,你会受不住。” 只看见有穿白大褂的雪飘飘就昏了过去。 汤米、李山、小丫头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雪飘飘送进急诊室。 好半天,医生才出来。 李山直往后躲,“真倒霉,招了你们这些操心的房客。” 医生说:“这姑娘心力推瘁,身体很虚,一般情况下早该卧床治疗了。” 汤米心里搅着,很难受,他觉得他该为雪飘飘做些什么。他又想他能做什么呢? 有时候男人真是应该有钱。 李山说:“如果没大事,我先回去了。” 小红毛是装车时从跳板上掉下来的,把脑袋摔坏了。汤米他们见着他,他还知 道伸出手跟汤米握。 小丫头把手埋在小红毛手里,一个劲儿哭。 “别哭小丫头,我不会死的,我还要看见你上大学呢。” 汤米说:“没事吧,你的头?” 小红毛说:“没事儿。刚出事那会儿,我暗地里测试自己,我数了1,我以为我 不会数2了,可我一口气数了一百个数,我哈哈地乐出了声。人家还以为我脑子摔坏 了。” “飘飘呢?上班了?” 汤米有些妒忌,可他有啥权妒忌哩? 雪飘飘也进来了,见小红毛那个样子,再次昏了过去。 小红毛扶住雪飘飘,声音变得浑厚,简直像个饱经沧桑的硬汉。 “飘飘,看你这样,我还不如摔死了好。” 小丫头气得脸通红,跑出了医院。 雪飘飘醒了以后,小红毛说:“娇女马戏团又在朝阳区演了。” 她往门外看看,“小丫头不知道吧?” “她哪里知道?” 汤米听出话里有话,可猜不透是什么事。马戏还在上演,走索的人还在走索。 3 李山和老太太在一天早晨吵闹起来。 李老太太气得浑身直颤,好像随时要倒下去。 “我是你妈,你对我这么凶干什么?” 李山也很生气,半探着身子。 “您要不是我妈,我养活您干嘛?我吃饱了撑的是怎么的?” 李老太太说:“我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你养活我了吗?你在你屋里吃大鱼大 肉,我炖我的洋白菜,你想想吧。” 李山忽然得了理似的,完全从屋里出来。 李山说:“谁让您没事干养这么多孩子的?您在我这住,我搭您搭得还不够多? 您的其他两个孩子给您什么了?” 李老太太气得语塞。 汤米终于完成了一部长篇小说创作,最后一遍也从打印机里输出来。他已经有 两顿没吃饭了,最后一点钱也买成了打印纸。 汤米头发乱蓬蓬的,汗衫也贴在了身上,昨晚他又忙了一宿,眼也没合。他在 桌上墩齐了稿子,想要订上。听外面李家娘俩又吵上了。 电话铃响。汤米拿起来,没有声音,他“喂喂”了两声,那边才有了反应,是 啜泣的声音。 “桑芹吗?你咋的啦?哭啥?” 汤米急得要命,“你说话呀?” “咱家里的东西全让小偷偷跑了!” “这帮坏蛋!” 桑芹哭道:“也不全该怪他们,好多工厂都不发工资,怎么活呀?你不是也被 逼走他乡了吗?” 汤米气不愤地说:“北京也有许多工厂不发工资,北京的治安却很好。” 桑芹说:“现在不说这个。有人打来电话,说你在北京搞女人,已经跟她同居 了,是真的吗?” 汤米有些懵,是谁跟她说的? “你别瞎猜,没有那回事。” “我想你也不会干那种事。如果你需要钱,我还可以给你寄,不过你老让我养 着可不行,我还要养女儿。” 汤米无可奈何地说:“我还有钱。” “你看杜丽那婊子得意的,你要是个男人就别放过他们。” “喂,我说桑芹,我从单位出来了,你就不要掺和那些事了。” “难道你想在外面流浪一辈子?” 汤米傻了好一会儿,是李山的大嗓门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 李山说:“您一直都想再找一个,还当我看不出来?告诉您,只要我活着,您 就办不到。” 李老太太到底给气哭了。汤米的轻松感一点儿都没剩,他躺在床上,两眼大大 地睁着。 是谁把他引入这水深火热之中?他本来能安稳地过一辈子。流浪就流浪吧,他 想抛开俗事,好好写点儿东西,现在他写出来了,可他却反而感到更失落。 雪飘飘敲门,声音柔媚。 “汤老师,醒了没有?” 李山不吵了,往这边看,忍不住说:“雪飘飘,您的衣服真漂亮。午后去游泳 吧?” 雪飘飘头也不回说:“没时间。” 汤米开了房门,“飘飘?进来吧。” 雪飘飘说:“我不进去了。我是想告诉你,我妈明天出院。” 汤米很为她高兴,想自己的样子一定挺狼狈,就尽量不看她。 雪飘飘微微掀起小嘴,好像有些为难。 “汤老师……”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小红毛一个人在医院里怪没意思的,你有空儿去看看他。” 汤米十分歉意,“这阵子我竟瞎忙,忘了去看他。” “你干的都是有用的事,活着也有价值。” 汤米脸很红,不去看飘飘。 雪飘飘突然小声说:“小丫头这阵子有些不对头,总是旷课往小红毛住的医院 跑。你要是在医院见着她,说说她。这一院子她只听你和邹老先生的话。” 汤米在犹豫,他怎样去看小红毛呢?小红毛在朝阳区的一家医院里,骑自行车 得两个小时,他没钱,什么东西也不能给小红毛买,也太不像话了。 “对了,飘飘,我恐怕得过两天才能去看小红毛,我把稿子赶出来了,这两天 得跑出版社。” 雪飘飘眼里全是喜悦,把她忧郁的神情衬得更浓了。她好像要冲上前去拥抱他。 雪飘飘最后只是伸出右手,“祝贺你!” 汤米飞快地看了李山母子一眼,没把手伸出去,他的脸憋得通红。 雪飘飘顿时就没了情绪,全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眼泪就 要滴下来了。 雪飘飘说:“我是不配跟你握手。”她抬眼看他,他就想立刻自杀。 “飘飘,你不要多想,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谢谢你,汤老师!我得去上班了,晚上见。” 看着她瘦俏的身影,他禁不住说:“骑慢点,午饭多吃些。” 雪飘飘没敢回头。自从泥树表哥不在以后,她得到了许多男人的喜爱,可她很 清醒,知道他们喜爱她什么。而汤米却是另外一种男人,能得到他的关心让她很满 足。 4 晚上,汤米刚要睡没睡时,就听敲墙声。 “你过我屋来,我有事跟你说。” 他听出是雪飘飘的声音,又紧张又激动,犹豫再三,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快过来呀,快点!” 他禁不住诱惑,心慌慌的,“那你把小门打开。” 那边说:“从正门进来,你没有什么好怕的?” “不,不行。”他一步也迈不动。 “那就算了。” 汤米冲到门边,把门打开。院子里静悄悄的,枣树默立着,想些什么,没人知 道。他站在门口,思绪纷乱,使他感到累极了。 雪飘飘敲了敲墙,说:“你要是同意我就搬过去住。我妈同意那样做,小丫头 会以为我们俩要结婚,她也不会反对。” 汤米把门关上,低声说:“那小红毛呢?他对你有多好。” 她做梦似地说,声音小得使他差一点儿没听清。 “我糟践他做什么?会有干净的姑娘爱上他的。” “那我也不能这样做,我是有妻室的。” 他顺着床边蹲在地上。外面并不太黑,能看清那棵枣树,树影斜在地上,很庞 杂,也很柔情。 “我知道了,汤老师,你睡吧。” 他还哪里能睡得着?一会儿觉得自己高尚,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混帐。 到了后半夜,汤米听见沈香和小汪吵架。沈香声音高,小汪声音低,有点儿低 声下气。 只听沈香说:“我跟你图什么?你要什么没什么,心还挺野,要是这样,你搬 出去跟那骚货住得了。” 小汪说了什么,没有听清。 这些远离家乡的人胡乱地凑在一起,是应该呢?还是不应该? 雪飘飘屋里没动静,小丫头一夜未归,她总去看小红毛,夜里就睡在走廊里的 长椅上。 飘飘梦吧般答道:“门早就给你留着了,愿意来就来吧。” 汤米把衣裳穿好,迫使自己不要显得猥琐。 沈香已经不吵闹,她正与小汪调笑,两个把床板弄得吱吱咯咯乱响。 汤米在院子里稳定情绪,把自己想要对她说的话又想了几遍。沈香和小汪的笑 闹声又动摇了他的意志。他是个男人,见到飘飘那么漂亮的姑娘哪能不动心?可是, 他不该动心,他有妻子,他不允许自己放任自流。 满屋子都是香,但绝不是脂粉香,那是山野中的香气,淡雅,孤远。汤米熟习 这种香味儿,那是山杏花和达于香花混合的气息。 “飘飘,你醒着吗?” “其实,睡着了和醒着又有什么区别?就是生和死也没有什么差异。人一辈子 只是瞬间的事,你拼命缚着自己做什么?” 汤米站在屋地上,感到无地自容。他不敢正视这一切,更不敢正视自己的情欲。 “飘飘,如果我早十年遇到你,咱们俩也许会是一家。但这并不能说我不爱我 现在的妻子。我仍然爱她,我也爱你。” 他浑身颤抖,揪着自己的头发。那香气把他往床边拉,他挣扎着,用尽了所有 的力气。 雪飘飘听着汤米的话,那声音就像从另一个世界里传出来的,她感觉到站在屋 地上的是她泥树表哥。 “那我们就同居吧,好不好,就从今晚开始。” 他傀儡似地走到床边。散发花香气的原来是飘飘的枕头。他把自己的头枕上去, 就仿佛正从山上往下坠。 她转过身,一只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有一次,我泥树表哥说,飘飘,让我看看你的身子吧,看过了,我就是死也 心甘了。我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是想把这身子都给你。可是,不行啊, 你是我表哥,对不对?”她简直是在梦呓。 汤米是强壮的,雪飘飘在他怀里就像一个孩子,他特别想抚摸她,又不敢。他 非常紧张,无时无刻不在听外面的动静。 “飘飘,我既没钱也没势,我帮不了你什么。” “我应该帮助你照顾你,让你这么有才学的人不至于太孤单。” 他支起身,觉得自己很卑微很肮脏。他多么想亲她,把她周身上下都亲个遍。 “我没能脱俗,我差一点就辜负了你。” 她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腰。 “没有人天生就是坏的,你记住吧。” 他挣脱了她的手臂,下了床,庆幸自己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 “飘飘,我们既然这么相知,同居与不同居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总算真实了些。 “其实,这不是你真实的想法。” 他很惭愧。 “那样的话,我们还能背动那些落在我们身上的目光吗?我还怎么好意思再见 你的母亲和你的妹妹?有一天我回到自己家里,也许我会心虚得连楼梯都上不去。” “说来说去,你是个虚伪的人。”她说着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胸脯上。“我泥树 表哥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我。” “我也不动你,飘飘,我向你保证。”自己险些就变坏了。可他还是抚摸了她 的胸乳,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用自己的腿会触她的腿。 他想有人爱自己真好,去爱别人也挺好。他要脱掉她的睡裙,终于没下得去手。 “你也这么傻,也许好人都是傻子。” 门突然推开,小丫头站在门外,身上镀了一层星月的微光,把少女充满活力的 身形衬出来。 汤米窘困地看着小丫头。 小丫头心里涌起一阵不悦,但她已经涉入了爱情这个领域,知道自己不该责怪 有情人。虽然她觉得汤米和飘飘之间不正当,但是只要飘飘能忘记泥树表哥比什么 都要强。 “汤老师,你来了。”小丫头热情地招呼道。并在外面有意多呆了一会儿。 汤米说不出话来,雪飘飘似乎又睡着了,声息全无。 李山从自己屋里出来,打着手电筒。小丫头想关门已经来不及了。 “我说这两人得搞到一起去,到底让我说中了。”手电光往屋里扫来扫去。 小丫头扔了书包,上去抢了手电筒,摔在李山脚下。 “还有脸说别人,现在床上躺着的女人不是你从弟弟那里夺来的吗?” 小丫头的声音挺响,院里院外都能听见。李山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给我搬家。” “天亮了我们就搬,一分钟也不在这儿呆。姐,起来,咱们收拾东西。” 于世红从前不管房户的事,这两天突然把兴致转到这方面来,印刷厂最近不太 忙,大部分时间她都闲在家里。她是聪明人,几天就摸清了情况,知道谁跟谁是什 么关系。 院子里的吵闹她早就听见了。李山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她也知道雪飘飘的想 法,那姑娘不会服从他,这一点她看得最清。所以她不希望雪飘飘搬家。她搬走了, 李山就会把兴趣转到别的女人身上,那女人可不一定有飘飘这样的志气。她得跟着 劳神操心。男人有点坏心思不怕,就怕陷得太深。爱不爱他是一回事,她得为这个 家的利益着想。这个季节该找房子的都找下了,房子不是很好往外租。这也是她不 希望飘飘搬家的原因。更要紧的是,飘飘从不欠房钱。 于世红睡意惺松,差点撞在枣树上,她心里窝着气,既是对李山又是对飘飘。 李山从年轻时就没老实过。她喜欢的是李出,他们俩谈得好好的,李山却从中插了 一杠子。他趁李出当兵的机会,把她给强暴了。他们还没等李出回来就结了婚。她 恨飘飘还因为她年轻、漂亮又能吸引住男人。 “半夜三更的干什么?” 李山吓了一跳,他一直在老婆面前活得不硬气,他对她无论在什么事上都让着 几分。 “他们不老实,我让他们搬家。”他赔着小心,悄声对于世红说。 于世红的声音并没降低,她把一只手抚在枣树上,一只手揉眼。 “他们不老实碍你什么事?搬什么家,我愿意让飘飘在这儿住。” 其实李山并不真心想让飘飘搬家。 “那就听你的。”他扶了老婆胳膊往自家去。 于世红厌恶地甩掉了李山的手。 “大热天的,干什么?你回你自己屋睡去!” 小丫头到这时才哭了。背对着汤米,使他倍感难堪。 “小丫头,我没有……” 他觉得自己很卑鄙,他越想解释越觉自己龌龊。 小丫头抹净了泪,转过身,笑一下,“我是在为小红毛难受,他伤还没好,就 从医院偷跑出来,为一家餐馆画壁画,今天下午晕倒了,才又被送进医院。” 雪飘飘感到迷迷糊糊的,累极了,只听到了小红毛的名字,强把眼睁开,心里 却依然阵阵发糊涂,“小红毛回来了吗?” 小丫头气哼哼地,“他不回来了。他回来干什么?只能为咱们操心,为咱们卖 命。” 汤米尴尬到了极点,垂着头,连脖子都涨红了。 小丫头语气温和了一些。 “汤老师,你要是住在这边,我就上你屋去睡。” 小丫头的话对雪飘飘来说简直是晴天劈雳,她用两只拳头捂住胸口,眼睛睁得 大大的。 “小丫头,怎么泥村表哥不在这里?他上哪儿去了?”她问得很认真很着急。 汤米更加尴尬,“我走了。”还没说完便逃出门去。 小丫头抱住飘飘,强忍着哭声说:“姐,这世上再也没有泥树表哥了。” 雪飘飘像没听见,两眼盯着房门,渐渐地她的脸上荡漾起一丝笑意。 “泥村表哥来了。”说完她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小丫头压抑地哭了起来,声音很小,却非常悲伤,不像是十九岁少女的悲伤, 简直是千年老妇的惆怅。 5 汤米翻遍了所有地方,只找到了三块二毛钱。他挺高兴,这点钱能挺几天。从 前汤米在农村时,也过过苦日子,那叫真苦。常常是十几天没有一点儿吃的。但村 子里有乡亲,咋也饿不死。后来上城当作家,日子也不宽裕,几个月不吃荤腥的时 候也有,可那毕竟是跟桑芹在一起,什么苦也不觉得。现在只身在北京,困难是真 困难,掺不了半点儿水。 汤米也有几个朋友在北京,有开广告公司的,有搞电影摄像的,但他不愿麻烦 他们。 到北京汤米才知时间的金贵。耽误朋友的时间,就等于谋害朋友。谁也不容易。 汤米从小就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他曾经跟桑芹说,如果我自己能给自己收尸,那么 我不愿让别人干这份讨厌的工作。听了这话,桑芹当时就泪流满面。她说,你老是 为别人想,从来就不知为自己想想。 汤米买了一个馒头,边骑自行车边啃。天太热,人多,车也多,他渴极了,下 了自行车,跑进一家小饭馆。 “小姐,我想喝水。” 服务小姐说:“我们这里啥水都有,都是冰镇的,有矿泉水,有可乐,还有雪 碧。” 汤米满脸通红,可他实在渴得难忍,吞吞吐吐地说:“让我喝几口自来水就行。” 服务小姐温柔地笑了,也没大惊小怪,“我去给你舀来。” 汤米也不顾有人看他,接过碗喝了下去。 “还想喝,是吧?”服务小姐又进了里屋。 汤米心里很温暖,也很酸楚。 服务小姐送碗的时候,不住看汤米。 “我咋听你口音像东北的?” “我是黑龙江人。” 服务小姐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我也是黑龙江的。在北京咱们黑龙江人不太多,碰到一个老乡不容易。” 汤米说:“咱们黑龙江好活人。有口饭吃人就不出来。” 服务小姐说:“出来是苦,可能见世面。我边打工边上夜大,虽然苦点儿,可 还是挺有意思的。” 汤米想自己出来也许是对的。 汤米一连跑了两家出版社,都说不出文学类图书。一家说就是出长篇小说也是 出名家的。现在名家的书都不好卖,出版社干赔钱。 汤米坐在马路边上把汗衫撩起来擦汗。车不住地跑,闹哄哄让他想发疯。 正中午,热得汤米无处藏无处躲的,好在有树荫这些日光,迷迷糊糊地,他睡 了过去。 邹河和杨春奇坐车经过,邹河认出了汤米,叫司机停了车。 “你怎么睡在了这里?” 汤米慌忙站起身,一脸羞涩。 “邹老,杨老。” 杨春奇握着汤米的手不放,“你这是想干什么去?” “给出版社送稿。” “送了哪家?” 汤米为难地摇摇头,“现在出版社生存也很难,不会平白无故给咱们出书。除 非我很有名。” 邹河有些不服,“怎么,你不看中你自己的作品吗?我虽没看完,可我感觉得 出这是本好书,并不比名家写得差,你要有自信心。” 汤米苦笑,“我有自信心没用,出版社不愿冒险。” 邹河说:“总有识货的,你别瞎跑了,先回去。我认识几家出版社的主编,我 帮你联系。” 杨春奇说:“不如你把书稿留下,我帮你找出版社。” 邹河说:“你找出版社不是给人压力吗?我想不太好。” 杨春奇没再坚持。不过,他的神情让汤米看了心里怪暖的。北京的官员并没瞧 不起外地人。 邹河说:“他还不肯出钱支援诗词事业,我在泡他。” 几个人就笑,汤米的心情好了一些,只是很疲倦。 杨春奇说:“坐我车走,我送你回去。” 汤米忙摆手,“你们先走,我还有事要办。” 汤米往家骑时,两腿发软肚子咕咕叫。他在卖馅饼的小摊前停下,可想到他若 花了这两块多钱,明天怎么办?又想早晚这钱要花掉,不如先吃个饱。买了两个馅 饼,正要吃,被人劈手夺过去。 小丫头咯咯乐,“哎呀,烫死我了,快给你。” 汤米也笑,“刚放学?” 小丫头脸红了,“我今天没上学。” 汤米说:“不上学怎么行,你明年就要考大学了。” 小丫头气哼哼说:“我姐最没良心了,小红毛对我们这么好,她却老也不去看 他。他一个人在医院多没意思。我就去看他啦。” “你老耽误课,小红毛不会高兴的,你不去看他,只要你好好学习,他也高兴。” “小红毛也这么说,真讨厌。你们是不是都串通好了?” 汤未看看表,“你别回家,现在去上学还来得急。下午有课吧?” 小丫头不情愿地说:“有。” 汤米把馅饼递给她,“不烫了,快吃吧,吃完了就去上学。” 小丫头拿出一个给汤米,“你吃。” 汤米推车回去,“你现在正是用脑的时候,吃两个也不见得能吃饱,快吃吧。” “那你不吃了?” “我其实已经吃过饭了,路过这里,闻到了香味儿就馋了。” 小丫头咬了一大口,笑道:“想不到你们大人也嘴馋。” 汤米有些发愣,把小丫头看成自己的女儿了,人其实都一样,人的感觉也是相 通的。 小丫头吃了一个,又在吃第二个。 “汤老师,为什么我们班那些北京本地的学生特别瞧不上我们外地的学生?” “那是你自己的感觉,其实没有人瞧不起你。” “才不是呢。他们管我们外地学生叫‘老外地’。不过,汤老师,我们几个外 地学生在班上学习都特别好,老师总表扬我们。” 汤米已经快支持不住了。他推着自行车,是想让自行车扶扶他。 “那你就快去上学吧,考上大学才算真给外地人争光了呢。” “谁说我考不上大学?没事我就去北大玩儿,明年九月,我保证成为那里的正 式学生。” “真有志气,真是个好孩子。” “你要再说我是个孩子,我就跟你急。” 汤米在活蹦乱跳的小丫头面前,真觉自己老了。 小丫头走几步,又回来了,憋半天才说:“汤老师,你说小红毛喜欢我姐还是 喜欢我?” “我看他应该更喜你姐。”他的心跳得厉害,脸也涨红了。 “我看不一定,一切都靠自己争取,再说,我姐喜欢的是我泥树表哥。” “你泥树表哥现在在哪儿?在老家吗?” 小丫头变了脸色,转身就走了,像有人在追她。 汤米很过意不去,觉得自己不该瞎间。但这泥树到底是谁呢?既然是雪飘飘表 哥,他们俩就不会有结果。胡思乱想的,终于骑到了家,倒头便睡。 可是,肚子饿,天又热,哪里睡得着?越想越觉这样不是个事儿?一天两天不 吃饭行,如果第三天再不吃饭,就要饿坏人。 汤米头昏眼花地起身端详着小电脑。看了半晌,又拿在手里看。 6 倒飞机票的周生坐在院子里洗衣服,手机就放在另一张小板凳上。一会儿手机 就响了。他把手擦擦,猛喊:“出手嘛,笨蛋!两张捞三百也差不多!” 汤米看周生打完电话重又洗衣服。 汤米下了好大决心,才说:“周生,你路子广,帮我把电脑卖了。” 周生像火燎了似地欠起屁股,“你要卖电脑哇?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那电脑是 你的命根子?上次小丫头碰了一下,看把你心疼的,吼得整个院子都听得见。” “真的,你帮我卖了吧,我想换个内存大些的。” 周生将信将疑,“这二手电脑可值不了几个钱。尽管你刚用没两月,但搬到咱 家里就算旧的。” 汤米犹豫了,“那值多少?” 周生说:“砍半。” 汤米心疼得要命,好像电脑已经让人家搬去了,“真的这么不值钱吗?” 周生说:“这还算好的。因为我有个朋友专搞二手货,他不会宰你,换别人, 这些还不给你呢。” 汤米犹豫不决,但肚子又是那么饿,真不知该怎么办。 周生心情不好,把一盆衣服摔一边去,愤愤地说:“上次下大雨,飞机误点, 我一下子砸手里五张飞深圳的,你说倒霉不倒霉?” “倒飞机票不合法,我看,你还是干点儿别的。” “我是想干别的,可一时摸不着门儿。我老家一大家人都靠我,就连我两个光 棍大伯我都得养。上了贼船,船不毁是下不来了。” 汤米也叹口气,“早晚是个事儿,如果你被捉去了,怎么办?” 周生茫然地盯着枣树,“有时候我又累又怕,真想就让公安局给抓去算了,在 里面又有饭吃又安心。可我这个网络上有几十人都拖家带口的,我又不能撇下他们 不管。我小妹妹知道我在北京卖飞机票,她来信问我,哥你一定总坐飞机,坐飞机 是啥滋味儿?你告诉我,我好跟咱爹咱妈说。她哪里知道,我根本没坐过飞机。我 狠狠心到儿童游乐园花十块钱坐了回小飞机。飞机起飞的时候我呜呜哭了起来。” 汤米的心有些酸楚,怎么有这么多人都活得这么难受?又都活得这么顽强? “周生,你还年轻,从头开始还来得及,别到有一天后悔晚了。” 周生愣一下神儿,“谢谢你,汤老师,你的话我往心里去就是了。” “我的电脑……” 周生站起身,把汤米拉到有凉荫的地方。他长着瘦瘦的长条脸,看上去还算精 神,他为了不让父母包办的未婚妻找到他,他化过妆,被认为是骗子。现在那女的 还在四处找他。他躲到这个僻静的院子里,想必她找不到他了。 “汤老师,我知道你并不想卖电脑。我借你几十块钱也不当什么。我常把飞机 票卖给一个书商,他是做大买卖的,发行一本书就挣个一二十万。他再找我要票, 我就把你介绍给他,看你们能不能合作合作?他是书商,你是作家,肯定有需要合 作的地方。” “这……你还是先给我问问电脑的事儿吧。” 汤米一阵头晕,双手撑在大树上。周生粗心,没有在意。倒是孟秋容看见了, 慢慢走过来。 “汤先生。” 汤米吓一跳,“大婶,请不要叫我先生,我担不起。” 孟秋容说:“邹河是先生,你也舞文弄墨的,也是先生。我这么叫没有错。汤 先生,你好像哪里不舒服?” 周生倾过身看汤米脸色,“真是气色不对,我还没注意。” 汤米两眼金星乱蹿,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他知道自己可能中了暑,把两手 牢牢地扶住枣树。 周生着急起来,“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又想他们也没钱哪,很丧气。 汤米强笑笑,“我回屋躺会儿就好了。” 周生说:“那快回屋吧。”他想人家汤米还有飘飘关心,他有谁?他想要不自 己也找个女的在一起住算了,混呗,日子不就是混吗? 孟秋容说:“汤先生,我听你屋里滴滴哒哒总是响,你也当心当心身体。”她 想到什么伤心起来,“孩子们在外面这样受苦吃累,当妈的怎么能不惦记。” 汤米好生心酸。他的母亲早早就死去了,如果她地下有灵的话,也会惦记他的。 他躺在床上,全身都疼,肚子里又饥,真是难受极了。后来,汤米感觉自己从床上 飞走了,飞得很高很远,飞到云端上,看不见了…… 雪飘飘摩托车半道坏了,修好,天就快黑了。刚拐过街口,就看母亲,心里热 乎乎的。 孟秋容看见了女儿,心安了,怕女儿知道自己这般牵挂她,赶紧闪进门里去。 雪飘飘什么都明白,费力推了摩托车进院子。 孟秋容好好地躺在床上。 雪飘飘嗔怪道:“妈,您下床了?医生不是让您好好养着吗?” “妈躺不住。老这样躺着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妈心里不好受。” 雪飘飘坐在母亲床头说:“妈,再过一个月,您就该到医院复查去了,如果一 切正常,咱们就回去看看我后爸。” 孟秋容脸色立刻难看起来,“看他做什么?我就是回老家,也不回家,我到你 姨家去。” 雪飘飘懂事地握着母亲的手,“妈,我后爸身体一直不好,这大半辈子全靠您 帮他伺候他。现在,他年纪大了,您能忍心不管他吗?” 孟秋容的眼泪无声地淌下来,“飘飘,女人心善就要受欺负,妈就是因为太心 善,才嫁你后爸的。你又这么心善,可不是妈的命不好么?” “妈,你不是说人活着就得忍,忍一忍,什么都过去了。” “飘飘,苦你了。” “妈,你不怪女儿给你丢脸就行了。” 孟秋容想起许多事,思绪万千,不住地叹息,刀口隐隐作痛。 孟秋容说:“我说我的病不治了,你后爸那老东西不干。不干,他倒是弄钱出 来呀,还没有能耐,只是为难了你。” 雪飘飘淡淡一笑,笑中有许多无奈许多酸楚。 “要是我泥树表哥在,就好了。” “飘飘,别再提他了,妈求你。老想着他,你身子骨会垮掉的。” 雪飘飘吐出口气,不想惹母亲不开心,便说:“妈妈,我不说他。你今晚上想 吃什么?” 孟秋容突然想起什么,急着要下床。 “汤先生晚半晌气色不好,我怕他是有了什么毛病,这就过去看看。” 雪飘飘吃一惊,“您躺着,我过去看看他。” 孟秋容说:“他肯定没吃东西,我熬些绿豆汤给他喝。” 飘飘忙说:“妈,您不要动,我看他一眼马上回来做饭。” 3 李山在院子里吃晚饭,李老太太还冲着大缸发愣,卖菜的和卖猪头肉的马原还 没回来,邹河这几日陪杨春奇也常不回来。院子里只有打字员沈香和推销员小汪。 他俩合住一间屋子。李山不时跟他俩开开玩玩笑。见雪飘飘出来眼光就盯住她。 “飘飘,你个女孩子总往人家爷们儿屋里钻干什么?” 小丫头正放学回来,刺了他一句,“干什么你也管不着!住房子给你房钱。” 李山噌站起身,用筷子指着小丫头,“谁说我管不着,要干正经事没说的,要 是不三不四的……” 飘飘说:“李大哥,我们如做坏事有公安局,你要是发现我们有什么地方做得 违法,你可以报案。” 李山重又坐下,“看你飘飘说的,这一院子,我哪个不护着?哪个不帮着?就 是那个倒飞机票的我告过他吗?” 沈香和小汪不知因为什么嘻嘻笑起来。李山的兴趣就转过来。 “沈香,您打字有那个黑龙江人快吗?” 沈香说:“不知道,他能用电脑写书想必慢不了。” “等有机会你俩个比试比试。”李山想到什么,乐开了。 小汪插言道:“那倒是蛮有意思的,噢,奖品就用我们公司生产的双人电热毯。” 沈香捶打小汪,“你才双人呢?我一个人要那个干什么?” 李山哈哈笑,“你们不是住在一起了?是不是一个床睡,谁也不知道。” 李老太太突然说:“你们两个都过来,帮我把缸翻过来。” 沈香和小汪欲行动,李山不耐烦地说:“听她的?坐你们的。” 雪飘飘进了汤米屋,在门旁站了好会儿。她不知灯绳在什么位置。 “汤老师。”叫了几声,汤米也没动一下。她以为屋里没人,定了定神,听见 有很重的喘息声。 雪飘飘在里边的墙上摸到了灯绳,拉亮了灯。 汤米呼吸很重,脸色通红,满身都是汗。 雪飘飘摸摸汤米额头,马上就把手缩回来。 汤米睁开眼,想坐起身,但没力气。 “桑芹,你怎么来了?” 雪飘飘知他认错了人,脸一红,“汤老师,你发烧了,先躺下,我拿药来给你 吃。” 汤米伸着手,“桑芹,你不要走。” 雪飘飘摸着汤米滚烫的脸,“可怜的人。”她的泪就落下来。 那部订好的稿子放在电脑旁边,雪飘飘在走出去之前,拿起来,爱惜地摸了摸, 又放回去。 “桑芹,咱们黑龙江下雨了吗?”汤米烧得在说胡话。 “下了,下了,下得好大。”雪飘飘眼里又涌上来一层泪水。 雪飘飘从汤米的暖水瓶里没倒出一滴水,忙跑自己家里,倒了水来,又叫了几 声汤米。汤米仍不醒。她犹豫了一下,抚起汤米的头,给他喝水。 汤米喝了几口水,清醒了些,猛发现自己半倚在飘飘怀里,慌忙躲开。 雪飘飘红着脸,凄惨一笑,“我是妖精,是不是?” 汤米头更昏沉,强打精神,“你是鬼怪我也不怕。死亡一定让人感到挺轻松, 谢谢你。” 雪飘飘让他倚着被子,把他的头放舒服。 “你别谢我,我妹妹在厨房里给你做吃的,你要谢就谢她。” 汤米心里很难受,老是想哭。 “小丫头是个好孩子,她不会让你白费心。”他其实不想说这个,他想说说她。 雪飘飘摸摸自己的脸,感觉又瘦了,她顺势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汤老师,你不要想死的事情,你这样的人死了可惜,死了让人心疼。” “你别这么说,我没帮你什么,还总是给你添麻烦。” 雪飘飘动情地看着汤米,“你能不嫌弃我们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了,真的。” 汤米把头转向一边去,心呼呼跳,他想他有什么资格嫌弃她们?他自己也是不 受欢迎的人。 雪飘飘说:“你一定挺难受,我还跟你瞎聊,我去看饭熟了没有。” “飘飘!”汤米叫了她一声,语气让他自己也害怕。 “飘飘!”他又叫了她一声,语气同样让他自己害怕。 飘飘忧郁地一笑,走近床边。 汤米舔舔嘴唇说:“飘飘,我不知你在做什么,但你无论做什么都要保重你自 己,咱们在外面闯天下不光是自己的事情,还为了咱们的亲人,他们的目光才叫沉 重,我感到我都要背不动那些目光了。”他又昏睡过去。他是恨自己太笨,他不是 想说这个,他只想自己的嘴唇能亲在她脸上。 “汤老师!”雪飘飘把汤米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声音柔曼,像水又像花香。汤 米的心激起千层浪,用脑袋使劲儿感受她胸脯的温暖。 李山在院子里往汤米屋里窥探。 “搞上了吧?我说干净不了吗?” 马原已回来了,正在开自己屋门,没头没脑地问:“谁和谁又搞上了?” 李山嘲笑马原说:“也就您傻吧,她跑了,您还守身如玉。现在这年代,唉, 要多开放,有多开放。您看沈香和小汪,才叫活得好,想合就合,想散就散。” 一句话触到了马原的痛处,他没情没绪地往屋里搬东西。 8 雪飘飘从汤米屋里出来。沈香看见她就站起来,“你这裙子很好看噢,在啥子 地方买的?” 雪飘飘已忘在哪买的了,她又不能不回话,只好瞎说:“当代商城。” 沈香又问:“多少钱?” 雪飘飘有些不耐烦,“五百多吧。”说完走进厨房。 “老天爷!这么贵,怪不得这么好,我打折了手指头一个月下来也不见得挣这 么一条裙子。” 李山又有了话头儿,“光靠自己买那谁能穿得起呀。” 沈香不解,“谁会给咱买噢?小汪好穷,他自己也没得穿。” “您愿意跟他。”李山盯着沈香的胸脯不放,看那浑圆的两&。 沈香的胸脯就在李山的盯视中起伏不已。 “我可没办法,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李山笑了两声,“您问雪飘飘,她办法可多了。” 马原从三轮车上往下搬东西,“有人在朝阳医院看见我们家王玲了,我这就去 找她。” 李山说:“要我说,您就别找她了,您找到她,她不定也是人家的小情妇了。” 马原把东西摔在一边,“那我去问一下汤老师。” 马原刚进门就嚷嚷:“哎呀,汤老师,你病了吗?这可怎么好?要是我们家王 玲在就好了。她做的刀削面又辣又香,你吃它两碗保证什么病也没有了。” 汤米清醒了些,只是头疼得厉害。他很想家,不是一般的想,他能理解马原的 心情。 “马原,你该去找她,她也许是想让你吃点儿苦头儿,那样你才会更珍惜她。” 马原搓着手,憨憨地舔了舔嘴唇,“这傻女子,我吃苦头儿倒是小事,我就怕 她吃苦头。她很要强,遇了难处也不求人。不行,我得去找她。”又说,“我得给 她带块猪头肉,这么些日子没吃,她肯定想得要命。” 雪飘飘在门外,埋怨道:“你就会打扰汤老师,他病了也不让他好好歇着。” 马原说:“飘飘你以为就你心疼汤老师吗?” 雪飘飘羞得不行,“快去找王玲吧,不然,她说不定又去西城区了。” 马原当了真,急急往外走,又回身问汤米:“你说她会那么傻吗?她想干什么? 存心不想让我活。” 沈香亲热地对马原说:“马原哥,这么黑你骑车要小心。” 马原一愣,“噢,噢。”应着,走了,心里翻翻腾腾的。 雪飘飘端来了绿豆粥,盛了一碗,要喂汤米。汤米接过碗自己吃。 雪飘飘有些不自然,“你今天上哪儿去了?”话声比桑芹柔得多,并且让汤米 心中起火。 “去出版社送稿子。” “稿子怎么还在桌上,没送去?” “找到一家合适的出版社也不容易。”汤米的饥饿感没有了,什么也吃不下。 雪飘飘忽然问:“你是不是骑自行车去的?” “是啊。” 雪飘飘恍然大悟似地说:“你可能是中暑了。” 她把脸贴近他的脸。 汤米说:“可能是。” 他想她把脸再贴近一些就好了。 雪飘飘瞟了他一眼,眼风里有些荡意,“我最会治中暑,我给你治治。” 汤米不好意思拒绝,也不好意思接受,正想问雪飘飘如何治法。她却跑出去了。 汤米情绪混乱,难以平定,便伸手拿了电话。 桑芹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到底在外面干得咋样?不行就回来,让我 爸再托托人,你还回创作室上班算了,我看马明海这人没你说的那么坏。” 汤米说:“不要去求他,我就是死在外面,也别去求他。” 桑芹说:“我现在才知道你果真是个废物。” “你说什么?” 桑芹说:“人的忍耐是有限的,你愿意当光棍,我可不愿意守活寡,快点决定 吧。” 汤米的手颤抖了一下,“就是不能向他妥协。” 9 雪飘飘回到自家,见小丫头没有在屋。这小丫头不好好写作业,干什么去了? 她听见房后有人说话,从窗子探出头。 香椿树后有两个人。一个是李山,另一个却是小丫头。李山把小丫头抱住了, 往下拽她的裙子。 雪飘飘全身发抖,跑出院子。 李山还抱着小丫头,两手乱摸。 雪飘飘给了李山一嘴巴。 小丫头生气地跺着脚,声音很特别,“姐,你就让他缺德吧。” “他缺德,你陪着他做什么?” 李山吓得不敢言声,逃回院子。 小丫头咬着牙说:“我要是不让他家破人亡才怪哩!” 雪飘飘心都要疼掉下来了,拉住小丫头。 “他要是再想欺负你,你就跟姐说。” “姐,他要是想欺负你哩?” “他不敢。” “他咋不敢?他说他跟你睡过了。” “别瞎说,姐身上长着刺呢。” 小丫头猛擦被李山亲过的脸,“姐,小红毛不在,我心里咋这么难受,好像连 活着都觉没劲儿。” 雪飘飘心头一阵温柔的缓痛,小丫头长大了。 雪飘飘右手端着一个碗,左手拿着一个碗,站在门边,头靠在门框上,显得憔 悴极了。她的样子让他心更乱,他都透不过气来了。 雪飘飘为释他难堪,根本不提他打电话的事儿,把端着的碗放在桌上,把另一 个碗给他看。 “我就用这个给你治病。” 汤米故意惊问:“你是让我吃了它?” 雪飘飘微笑着,并得意地歪着头,媚意连脸上都有了。这女孩子太浪了。汤米 不敢看她。 “我要用这只碗刮你的背。” 汤米往后躲了躲,“我看这办法不灵。”他心里乱的不能再乱,他真不知自己 将来的命运会怎样,他会不会干下什么蠢事。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汤米闭住眼,他怕泪水会涌上来,这会儿,他感到从未有过地委屈。 “我给你刮了后背,你马上会感到清爽。” 汤米不得不睁眼,探头看桌上那只碗,目光躲躲闪闪,真怕落在她身上。 “这是什么?” “色拉油。” “让我喝啊?” “谁让你喝了?真傻。我是要用这油抹在你背上,那样刮起来不疼。” “飘飘。” “干什么?”她尖尖的下巴娇悄地扬着。 汤米吐了几口气,“你刮吧。”自己都觉得身上烫,口渴得要命。 “那你趴好,把衣裳撩起来。” 汤米心里又噗噗乱跳,更感闷热。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显得更平静些?他就努 力克制自己。 雪飘飘的一双亲手放在汤米光裸的后背上,那种冰凉的感觉使他战栗了一下。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那是因为你在发烧,你的体温太高。别动,我要刮了?” “你刮吧。” 雪飘飘把色拉油抹在汤米背上,双手握碗,刮起来。 “疼吗?” “不疼。” “你看看刚刮不几下就红成这样,你真是中了暑。” “那你就多刮几下。”他愿意这样刮下去,又怕外人看见,心里很矛盾。 雪飘飘刮着刮着神思恍惚起来。她目光虚远,好像看穿了墙,在看很远的地方。 “有一回,我泥树表哥也中了暑。我要给他刮,他死也不让,我问他是不是怕 疼,他说不是,我说你是不信我能给你治好。他也说不是。我急了问他到底为什么? 他捉了我一双手,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怕你会累得手腕疼……” 汤米惭愧极了。他再也趴不住,“我已经好了,真的,不用再刮了。”谁爱她 能到这种程度?他自问,他是不能。那他还挑逗她干什么?他又是个有妻室的人, 他感到自己无聊透顶。但他分明又希望能够跟她在一起。 雪飘飘低着头看了看汤米的背,很红,可是还觉不够。 “还要再刮几下。” 汤米趴着,比受刑还难受。他有什么资格承受雪飘飘的照拂? “飘飘。” “嗯。” “小红毛这个小伙子很不错。” “是不错。” “他对你挺好。” “是很好。” 汤米听飘飘声音不对,翻身看她,看她已经满脸都是泪水。 “飘飘,你怎么了?” “我泥树表哥的背也跟你一样宽阔。他什么都不怕。有了病,还在雨里走,他 唱歌很好听。他经常唱的就是我写的那支歌。你想听吗?我给你唱。” 汤米心里很肃穆,也不知为什么。那种热燥就消退了。 “你唱吧,我听着。” 水渺渺 山巍巍 最俊俏不过我打工的妹 路远远 云低低 我那打工的哥哥还不回 “飘飘,你的歌写得好,唱得也好。” “我从不把这一段唱给不是打工的人听,他们听不懂。” 汤未果真感到轻松多了,觉得自己再没必要在雪飘飘面前装假。自己拿了碗盛 饭。 雪飘飘笑得很甜,有些媚,很迷人,“你想吃东西了,是不是?你看我这法子 还管用吧?”她用小拳头碰了他肩膀一下。 他一抖,差点把碗抖掉。她跟小红毛才是相配的,他这样想着才没有把她柔嫩 的小手捉住。 “真的很管用,赶明你开个专治中暑的门诊算了。” “那也不用,你只把这方法写进书里,知道这法子的人不就多了吗?” “好,我一定写,我还写如果是漂亮的女孩儿为你刮背,那么效果更佳。” “想不到你还会开玩笑。”她媚了眼瞥了瞥汤米,让任何人都会心慌。 汤米敛了笑容,似乎在专心喝粥。 “这几天你有病,就由我做饭给你吃。你可不要拒绝。等你好了,再做饭给我 吃。” 汤米真正地舒了口气。他这几天吃饭是不用愁了。他为自己这么卑微的小满足 而感惭愧。 “你们不用管我,我已经没事儿了。” “我小时最愿意生病了,生了病大人们都疼我,我泥树表哥还给我捉来蓝翅膀 的蜻蜓,我春奇大叔还给我采野果子吃。生了病也就可以不去采猪菜了。现在,你 有了病就什么也不要想,安心躺两天。” 汤米不知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是。但他又不愿就这样接受雪飘飘的安排, 他想自己太虚伪。 雪飘飘拿起那个给汤米刮背的碗,“你吃完,我再给你刮一刮。” 老太太在院子里没听见别的,只听见“刮一刮”这样的话,她把拐棍往地下戳 一戳,愤然的样子。 “现在的姑娘哪有贞洁的?整天嚷嚷“刮、刮、刮”的,也不害臊。不怕刮漏 了再怀不上!” 小丫头在院子里喊:“姐,有人呼你,请你速回电话!” 雪飘飘一头往外走,一头说:“是谁呼我?” 小丫头心烦地一跺脚,“还不是那个人!” “哪个人?” “就是香春的那个人。” 雪飘飘又折回汤米家,“我打个电话,行吗?” 汤米想躲出去,他觉得他在屋里不合适,就要下地。 雪飘飘边拨号边说:“汤老师,你不用出去,没有什么背着你的。”望着他的 样子很哀婉,由不得他不心疼。 电话通了,雪飘飘说:“我今晚不能出去,我家里有事。”还没等那边有反应, 她就把电话撂了。 雪飘飘像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似的靠在了墙上。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在给谁打电话?” 汤米吃饱了,有了精神,“我有什么权利问你?”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可他心 里却很嫉妒,都不想理她了。 雪飘飘惨然一笑,“你这话让我非常伤心。” “飘飘,”汤米郑重了语气,“从前,在黑龙江的时候,我觉得当今有气节的 文人不多了,到了北京,我认识了邹老先生,他让我重新看到了文学的崇高。我想 当我有一天必须出卖自己的时候我都不会出卖文学,我觉得这是我人格的一部分。 就说你们女孩子吧,青春能有几天?” 说完以后,他觉得自己很混帐,很无赖。 雪飘飘捂着脸哭了。她瘦弱的肩膀耸了再耸,把汤米的心都刺碎了。他就不能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吗?他真没用。 “飘飘,每个人都可以重新开始,每一天都是好时候。”天哪,他更混帐了。 雪飘飘把手从脸上慢慢移下来:“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坏。真的。” “我从来就没觉得你坏。”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只觉得你很可怜。” “你这样感觉,比感觉我坏还让我难受。”她不断擦着涌出的泪水,“你瞧不 起我没关系,但你绝不能可怜我,懂吗?” 汤米拿毛巾想给她擦,又停在半路上,把毛巾搭在她手上。 两人对望着,只要汤米张开手臂她就能投进他怀里。 10 汤米关了灯,一时难以入睡,头还有点疼。但不像以前那么难受了。他折腾了 一会儿,又开了灯。 电话拨通了。 汤米说:“桑芹,我想家,想你,想女儿。” 桑芹语气不冷不热的,“那你就回来呗。” 汤米说:“我告诉你呀,我完成了一部长篇小说,我觉得很捧。” 桑芹淡淡地说:“看起来,你这人就得触动触动。不过你写出来再多有什么用? 你没社会地位,谁会尊重你?” “桑芹,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你从前也不是流浪文人啊。” 汤米问:“女儿呢?”他不想惹她生气。在几千里外的地方不能给她安慰,还 气她,他算什么东西? “睡觉了。” “让我听听她的喘气声。” “神经病。”桑芹骂了一句,便把电话放下了。 院子里有杂沓的脚步声,有人在敲雪飘飘家的门。 雪飘飘开了门,见了来人,用身体把门堵住。 “我们外面去说。” “有什么说的?快跟我走!今晚说好了,要到我们那里去的。你不去我们生意 就砸了。” 雪飘飘也不言语,先走出院子。 那男人是开摩托车来的,把车停在路口那儿,出了院子,他拉着雪飘飘就走。 雪飘飘拼命挣扎,“我今晚不想出去!” 那男人说:“飘飘,你不能这样,我让你去,你就得去。人家在那里等着你。” 雪飘飘的头发都弄乱了,“我卖给你了吗?我说了,我今天不想去!” “嘿,你今儿还长脾气了。”那男人干脆去拽雪飘飘头发。 小丫头跑过来,掰那男人的手,“放开我姐,你这个坏蛋!” 孟秋容也奔过来,“你不能这样对待我飘飘。” “你是谁?你是她妈?她弄钱是为你治病了?她拿了我们的钱,就得听我们的。” 小丫头说:“借你的钱,还你钱就是了。” “那她现在就还吧!” 雪飘飘已经不挣了,语气冷冷地说:“我跟你去。” “不,姐,你不要跟他去。”小丫头抱住雪飘飘。 那男人说:“那就走吧,飘飘小姐。” 小丫头推了那人一把,“你要再缠着不放,我就报警。” 那男人冷笑了几声,“报警也只先抓婊子。这婊子最能骗钱了。拿我们香春那 么多钱,以为我好说话,没那便宜事!” 雪飘飘疯了一般尖叫着,“你住口!” 小丫头愣了愣,捂着脸跑了。 孟秋容没拉住小丫头,自己差点跌倒。 那男人又去拉雪飘飘。她像假人似的,亦步亦趋地跟他走。 汤米奔过去,把雪飘飘抢下来。 那男人问:“你是干什么的,也想玩玩这妞儿?你付得起钱吗?” 汤米咬着牙,“你要再敢说一句,我就打扁你!” 那男人说:“这东北人就是野蛮。你既然不想玩她,我就带走,完了呗,是不 是?” 汤米一拳就打了过去,把那人打了一个趔趄。 雪飘飘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场面,如同雕塑。孟秋容扶着她,一手捂着胸口。 那男人没敢还手,跳上摩托车,就跑了。 孟秋容如梦方醒,嚷道:“不好了,可不好了,小丫头跑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