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露水夫妻 1 李老太太越到生命的最后越觉得这辈子活得亏。她没爱过任何男人,任何男人 也没爱过她。虽然她为那个男人背了一辈子黑锅,可她却从没为他心跳过。当然, 她也没接纳过他。 那个男人是在一个很黑的夜里闯进她房里的。 他直奔床前,喘气极粗。 “李大哥不疼你,我疼你。” 她直到现在还在恨自己那时为什么那么清醒。她知道他不是真心疼她,他不过 想从她这里找点乐子。她累了一天,连骨头都疼,她希望能早点入睡。 “滚,不然,我一喊,打死你丫的!” 他跪在地下,把头磕在床沿上,耳朵在倾听外面的动静,心里又在盘算如何使 她动情。 “李大哥挣那么多钱,花你身上一分没有?我给你买了双呢绒袜子,冬天穿特 别暖和。” “呢绒袜子,什么颜色的?”她忘了这是在什么情景下,竟然跟他聊上了天。 “天蓝色的,加底的,特结实,穿个三年五年的没问题。” 她说:“谁要天蓝色的?红的好,不爱褪色。” “这双先给你,我明天到王府井给你买红色的去。”说着上了床。 她刚要喊叫,她男人就从窗子跳了进来。那男人跑得真快,不小心掉进栽菏花 的大缸里,爬出来,水湿着跑掉了。 那口大缸当晚就扣了过来。说是那里面扣了只奸夫的鞋。 李老太太又对着大缸出神,思绪再度混乱。 老太太别心烦,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 …… 2 邹河拿张名片在院子里叫汤米。 “你去找这几个人,不过七一前就不要去了,去了人家也没时间看你的稿子, 七一以后,再把稿子送去吧。” 汤米什么也没说,只感激地笑了笑。 邹河说:“你想没想出要做什么买卖?” 汤米说:“还没想出来。” 周生从屋里出来,“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汤米长这么大也没做过买卖,对挣钱的事一窍不通。他越来越觉得这不是文人 该引以自豪的,至少应该算一种缺陷。 邹河说:“文人可悲就可悲在大多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汤米说:“前些时候,我看到一条消息,哥伦比亚总统的弟弟遭到了绑架。原 因是,绑架者想让作家马尔克斯出来当总统。因为在他的作品里把国家的许多弊端 都看得很透,又令人信服地指出了国家的出路。其实要真让他当了总统,他也许就 不会那么清醒了。” 邹河说:“不管怎么说,过了七一,咱们的门面就得开张了。周生想法不错, 现在咱们草拟一个广告,拿到像黑龙江这样偏远的地方去登。” 小红毛说:“马原特会写这些东西,让他说两句。” 马原红着脸往后躲,一下躲到沈香身上,两个人都不好意思起来。 马原说:“我是瞎写,不比这是大事。” 周生说:“这前一句要吸引人。你们看看用:您想圆一个大学梦吗?行不行?” 汤米说:“好像有点儿俗。” 邹河说:“就是它吧,不俗老百姓接受不了,下一句我说:您想到京城发展事 业吗?行吧?啊?” 小红毛说:“这两句都挺好,下面该汤老师的了。” 汤米想了一下说:“北京灵感文化公司帮您走向理想高地!这句话行不行?” 雪飘飘赞叹道:“这‘理想高地’挺不错的。” 小丫头挤到桌前嘻嘻笑着,“我说两句行不行?” 邹河说:“当然行,你是学生正好知道学生的心思。” “那就写上:只要一个电话一封信,我们就会向您伸出热情之手。” 大家都说好,都说小丫头有经济头脑。 小丫头疯张了说:“我将来毕业了,要去香港开大公司。” 李山一直没插上话,很不自在,猛咳了一声。 邹河说:“他李家哥哥有什么不对吗?” 李山见问,凑过来,看了看那张纸,有点傲慢地问:“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红毛说:“为外省人来北京上大学咨询服务哇。” 李山有点儿没趣,“原是这样的小买卖,我以为是什么大买卖呢。” 邹先生问汤米,“黑龙江那边的报纸联系了没有?” 汤米说:“联系了,四分之一版的一天要五千,报眉套红五百。” “那就发一天四分之一版,发四天报眉套红。” 马原和沈香偷偷捏了手。沈香在马原耳边说了什么。马原涨着脸猛摇头然后又 点了点头。沈香也红着脸笑了,到一边跟小汪聊天去了。 小红毛说出了最实际的问题,“邹老先生您帐上还有钱吗?” 邹河猛然醒悟般怅然道:“我注册这个公司都是用的实物,现金只有开帐户的 那么一点钱,还不能动。不过,我会想出办法的。” 雪飘飘说:“我会想办法还上您的钱。” 小红毛说:“飘飘你别再想你的办法了,都要把人吓死了。”他心疼地想,她 怎么又瘦了。 雪飘飘凄惨地笑了一下,“我不会再麻烦大家了。” 汤米说:“飘飘又犯傻了。”他恨自己无能。 周生也不满地说:“飘飘也太外了。满院子人你谁的忙没帮过,居然还说这种 话。” 邹河对汤米说:“汤米,学生马上要放假了,落榜生有一部分重读的,有一部 分要读自费大学,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我明天就拿去给报社发传真。” 雪飘飘说:“拿我们公司发去吧,我们公司有传真。” 大家谁也没言语,雪飘飘把头低下。 因要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汤米激动而又忐忑,一时没有睡意。半夜时外面下 了点小雨,沥沥的,刚好能托出汤米的那一点乡愁。 汤米呆呆地坐在床上,思绪纷涌。来了北京,一切都是新奇的,都是从没接触 过的人和从没接触过的事。他脑子都是雪飘飘望他的眼神,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谁也不知雪飘飘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她任谁也不告诉。 汤米真想敲敲墙,然后说:“飘飘,同居就同居,怕啥?” 汤米整个晚上都在琢磨和演习这句话,但他知道也许这就是痴心妄想。 孟秋容在隔壁大声叹息,谁也不知她睡了还是醒着。 3 要种庄稼还早。再说从一冬的疏懒里脱出身,得需要一个过程。这点,雪霖最 懂。就拿马来说吧,你一直喂它肥嫩的青草,忽然又喂起干谷草来,那马总有几天 闹槽,郁郁的,很不满的样子。但过一阵子,下雪了,也真不再有肥嫩的青草,马 就专心地把干草嚼得有滋有味。所以雪霖把家里外头的活儿都包下,仍宠着老婆, 准她到村里玩玩纸牌。 孟秋容整天活蹦乱跳的,没长大的闺女一般。其实雪霖与孟秋容同岁,整二十 四啦。这个年纪的同村人,小孩儿都会打酱油了。雪霖心里很急,但面上看去又很 平静,雪霖不忍给快活的妻添愁。 雪霖总觉得孟秋容快乐的后面隐着很深的忧郁,他就尽量让她寻些乐趣。她就 瘾上纸牌。 乡村的冬夜很长。昏黄的电灯下,四人坐里圈儿打牌,外围聚着许多爷们儿娘 们儿卖呆儿,指指戳戳,比打牌的瘾还大。但一动起钱来,便心虚气短,爷们儿怕 娘们儿闹腾,娘们儿更不敢兴洋儿。孟秋容在这里头就很突出,输钱从不赖,像往 外掷纸片。一方面雪霖宠她,另一方面还是雪霖能挣。 雪霖同孟秋容结婚后就到马棚喂马,也许是队里有意识这样安排的,让他监视 杨春奇。雪霖跟杨春奇处得很融洽。他自己差不多把马棚的活儿都包了。那些马就 像他孩子让他心疼,他的工分挣得当然比别人多。 雪青马是匹母马,眼下就要下驹子。 雪青马肚子鼓胀得几乎要炸开。马铺上的干草都快铺成草垛了,雪霖还是怕马 着凉,还时不时续上些、雪霖一会儿摸摸马头,一会儿又出神地望着马眼睛,那份 急切就像自己要做爹一样,弄得孟秋容的心酸叽叽的。 “怕就今儿夜的事啦。”雪霖朝安静地靠门板而立的孟秋容走拢过去。孟秋容 眼里有一片迷蒙的雾气,被夕阳映得深沉又辽远。 “你还是去玩吧,下马驹子很可怕,看把你吓着。”想想又说:“顺便再请下 杨春奇,他给马接生有一套。” 雪霖看孟秋容难以觉察地一惊,眨几下眼睛,雾气掩去,仍旧快活,他突然很 难过,觉得她越飘越远,似流云、水雾一般。 孟秋容走出几步又返过身,问:“你要我去请杨春奇?”她的心突突跳。 雪霖懒懒地望着天,应着,“要是他不来,我自己也能行。” 孟秋容照旧在黄昏后进村,家离村子有一两百米。孟秋容跟杨春奇有闲话,为 少生是非,雪霖就在村外的一个岗上垒起屋。 雪霖刚懂事,爹娘就相继撒手而去,好像是得的虎林热,那时还不知这种地方 病咋个医法,发了几天烧,人就没了。雪霖早没了亲人,对现在唯一的近人孟秋容 宠爱得有些邪乎。 一路漫下坡。雪早就化净了。小道又干爽又硬板,车轱辘菜顽强地钻出黄绿的 一个小推儿,每步都能踩上几棵。车轱辘菜不怕辗不怕压,人踩更不怕,可孟秋容 还是一路小心,这小小生命活得也够不易的。随即,孟秋容感叹起自己来。 她怕杨春奇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那样的话,她就会什么也不顾地朝他扑过去。 哪怕村人唾她,雪霖杀她,她都不怕。她管不住自己。 天边的晚霞逐渐被暮色染成紫灰色。快进村时,就见二子慌慌跑来,“他们要 我去找你,就缺你了。” “我还得请兽医。” “你去玩儿,我给你找。咋的啦,马要下驹子吗?”二子掉身又慌慌跑去。 坐在纸牌桌旁,孟秋容又恍惚入梦。往事的一些碎片,在脑子里蝶般翻飞,而 表情却绝对专注。轮到她打牌,她总是老半天才摸出一张。其他三家轮流和,还总 爱做庄。孟秋容始终不动声色。 “第一胎为啥不要?” “不到生育岁数。” “怕是也不到结婚岁数吧?”女医生很鄙视很恶意地笑笑。“跟你讲,第一胎 就刮,以后有不孕的可能。”看孟秋容很羞很窘,语气缓和些,“你要想透,别后 侮。” “我不在乎。”孟秋容抬起脸,强忍住满眶泪水。 杨春奇跪在孟秋容面前。 “把孩子留下吧,也是我的血脉不是?” “这孩子算啥哩?孩子没爹呀。” “我就是孩子的爸,虽是地下的,但我会对孩子好。”杨春奇无奈地站起身, “我还是求你别把孩子打掉。” “你能给孩子啥呢?我可给孩子找个爹,可这孩子毕竟不是正道来的,我怕有 一天孩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恨我。” “要恨,孩子也只能恨我。” 对家把纸牌推开,“孟秋容又是门前清点炮,哈!” 杨春奇再也不能时时跟她相好了,空留下一片温情,一个谁也不知的懊悔。杨 春奇像生在深坳里的刺枣树,努力追想一回,心就会被深深刺透。忽一日孟秋容发 觉自己像长成的谷穗一样,饱胀着被收获的欲望。腹中的孩子也长大到衣服快遮不 住了。孟秋容就想,顺应自然吧,说不定土地佬早给我配好男人。日子那么悠长啊 有星光有月光有红红的太阳。 孟秋容上家不乐意孟秋容了,“咋搞的?没看你下家净打饼子、万子,明摆着 缺条子嘛,真是。”说话间又轮到孟秋容打牌,没等落地,上家嘿嘿乐了,“还当 真是我炮牌。” 孟秋容要嫁的那人就是雪霖。 雪霖高高的个子,脸比一般庄稼汉要白,眼睛很高深很可爱。 孟秋容同意这门亲事是因为雪霖长得多多少少有些像杨春奇。 成亲那天,他俩摆脱掉所有亲友,雪霖轻牵起孟秋容的小手。 雪霖觉得孟秋容不同于一般女孩子,因为她没有什么表情是故意做出来的,脸 上晴朗如清洁的天空,那使雪霖心里悠悠而生深深的情爱,不仅仅是男女之情,似 乎还有别的。 孟秋容在雪霖牵领下努力去想雪霖是她一切亲人的总和。从此,她可以躲进雪 霖的怀里,要哭就哭要笑就笑,显出女人的千般风情。 她不再被人猜疑,指责,她是有汉子的人。他们走在春天里,享受着由心灵默 契而产生的深深幸福。 不远处,他们秋天才翻盖的房屋沐在阳光里,散着甜蜜的草香。 雪霖牵紧孟秋容奔跑起来,快到家门口时,雪霖伏下头轻柔地说:“好闺女, 快养出一个像你一样的闺女吧,我会好好疼你们。” 孟秋容眼前一黑,突然有种跌落高崖的感觉,“第一胎为啥不想要?” “难产么?”孟秋容下家有些不耐烦,用手里的那张废牌刮着鼻子。孟秋容正 缺的那一门,刚上手一张,正努力把飘缈的心思拢在牌上,听了下家恶俗的话,跟 自己堵气似的又把那张缺门牌打掉,“啊,想挂么就来么。” “我要当妈妈。”孟秋容被困在一个看不清又无底的峡谷里。那女医生的话恶 魔般缠住她不放。 雪霖越是怜悯她疼爱她,她陷得越深。永远不能要她的杨春奇也变了一副嘴脸, 每夜都箍住她的身子,恶毒地戏笑她。 孟秋容只有逃开雪霖的温情,在茫茫然的纸牌桌上,打发掉本该属于他俩的流 淌幸福的漫长夜晚。 雪霖用一种疼爱的目光望她,她不想失掉雪霖,她什么都——不能说!“我要 当妈妈。”孟秋容觉得自己罪恶深重。她必须要承担这个后果。她只是可怜雪霖。 她留下孩子就是给雪霖留下耻辱。 “我看你今天甭试巴了,总不和牌,回去照顾马下驹子算了。”二子不知啥时 站在孟秋容背后,偷偷摸了摸她的后腰。 孟秋容默默起身让位子挤出重围。 外屋门还没带上,就听屋里人一阵嘁嚓嘁嚓,唯有二子声音最响:“她跟雪青 马学下驹子去了。”人们哄笑起来。 孟秋容走在仍有些冷的夜里。 以往很多时杨春奇都在半路上等她回来,有时要等上四五个钟头,他只为能抱 抱她,亲亲她。他们不敢耽误太久,为了这个,她才每天都出去玩儿。 雪霖套上雪青马,那时雪青马还是个刚长成的小马。雪霖硬把孟秋容抱上车去 城里的医院。 孟秋容把雪霖留在门诊外,自己进去。那个女医生还是几天前的样子,只是脸 温和得多。 “大小、位置正常。别的也没啥毛病。”女医生边褪去肢手套边松口气。 “孩子……真的正常吗?”孟秋容想女医生定是认出她来,脸不免有些烫。 女医生说:“一切都好,你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 孟秋容出了妇科诊室,雪霖没在走廊的木椅上。孟秋容走到外面,也没有。马 挂在一棵树上淘气地啃着树皮。 孟秋容坐在车上等老半天。 雪霖不知从哪冒出来,用很古怪的眼神看孟秋容。 孟秋容跟他说话,他也只讷讷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半道上险些把车赶进沟。 刚下过两天雨,水还没退,过后俩人不仅后怕。 孟秋容猛记起,雪霖看她时的那种探寻的眼光,就是从出了医院那天开始的, 孟秋容感觉到什么,又很快被孤独感驱散。 天边有颗星泛着冷漠的光亮。孟秋容觉得自己的心跟那星很贴近,仿佛能听到 它流泪声和向远天呼唤爱的胸音。 以前孟秋容看到雪霖等她的灯光,心里便涌起温暖,同时又生出愧疚和恐惧。 孟秋容多想每晚都守着杨春奇,向他撒娇或听他的话。 可她不能,她只能让那个恶魔撕她的心。 孟秋容甚至怕听雪霖给她捂手脚时发出的啼嘘声。今晚家的方向却黑着。走近 了,西厢的马棚透出灯光。 雪霖为了便于照料马,把队上的马棚搬到自家来。 窗户临时钉上塑料布,没钉严,孟秋容悄悄过去,掀起一角往里看。雪青马卧 在像草垛一样暄软的铺上,用舌舔一团东西,那是一匹小雪青马,红茸茸的毛湿贴 在肉红色的皮上。 孟秋容乐得刚想跳起来,大喊一声。就在这时,传来一个人的笑。孟秋容僵在 那里。 孟秋容把那角塑料布往大处掀掀,就现出两个人。是雪霖和杨春奇。雪霖的脸 对着窗,而杨春奇却背着身。两人轻声说话,一起收拾地上的东西。 雪霖对杨春奇的笑很坦诚,全然不像对孟秋容,总想探些什么的神气。 孟秋容的心猛烈地疼痛。第一胎为啥不要?……魔鬼,魔鬼,魔鬼! 孟秋容摸黑到炕上,倒上去,脑子先前很乱,后来一点点理清,心里轻爽许多。 孟秋容知道,做了几个月忧烦的梦就要醒了,她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 一夜无梦,早晨孟秋容睡得很早,雪霖也没脱衣裳,睡得很沉。她久久望着那 张让她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的脸,泪就涌上来。 孟秋容悄声溜下炕,这时晨光已射进窗子。 雪震醒来时,孟秋容把饭做好了,摆在桌上。一个包袱也打好了,放在孟秋容 身边。 “为啥?”雪霖急红了眼。 “我不能再骗你。”孟秋容强忍着不哭。雪霖突然瞪大眼,气得声音有些变调, “你不是我老婆吗?骗啥?” 孟秋容也被激怒了,啥也不顾了,“对,我是你老婆,可惜不是原装的,可惜……” 孟秋容说完就像禁锢的水找到缺口,“哇”一声哭出来。孟秋容仿佛看见那恶魔就 要淹死在水中了。 雪霖傻愣愣的,尔后发疯般抱起索索发抖的孟秋容,“好了,好了,好了……” 孟秋容滚在雪霖怀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雪霖也陪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太阳 已照进屋里。 雪霖低声说:“我饿了。” “那就吃饭吧。” “你真傻。” 雪霖的脸在孟秋容头发上蹭。蹭着蹭着孟秋容的脸就红了,声音纤纤,“我也 是,一直饿着。”两个人就做起事情来。 “你得轻点儿。” “我晓得。” “晓得还这么用力?” “谁让我稀罕你哩。” 她就一声比一声高地叫唤,像哭又像笑。 杨春奇倒在马棚的干草堆里痛苦万分。 一场透雨,几个大睛天过后,田里就热闹起来,粪肥秋后就拉到田里,现在只 需在翻完的黑土上撒开。孟秋容就干这个。 雪霖停下犁杖,眯起眼看孟秋容,用眼神逼迫她歇。雪青马刚复元,不能狠使。 雪霖卸去马套,母马就朝小马跑去。两匹一色的马,在地堰上啃草芽,孟秋容把锹 放倒,俩人并排坐在木把上。二子带着笑谑,“还有一块地种了吗?” 雪霖亮开嗓子,“那还用说。” 似乎把阳光都震得颤颤的。再看孟秋容捏紧雪霖的胳膊,温情地红着脸,那样 子叫雪霖第一次觉得,孟秋容不再像小闺女,而像个真正的妻。 可是孟秋容看见杨春奇时,脸色就变得煞白。 下放右派杨春奇比雪霖更能吸引她。 他们在晌午双双躲到土坑里,那是村人挖黄泥留下的。 杨春奇抱住孟秋容。 “我到何时也不回北京,咱俩在一起吧。” 她不说话怕时间飞逝怕他转眼成空,她感觉着他胸膛的温暖,把自己的泪滴上 去。 她用她的身体说话,把腿攀到他身上。 他压抑着他的狂情不使它泛滥。他拼命裹她的奶摸她的身子。 她在土坑里翻滚,生死全然度外。她把他搬到自己身上。 那个土坑尘土飞扬,声音纷杂,老远就能看见听见。 二子是村中的懒汉,专门在意偷人养汉的事,在这方面他比警察还有侦破能力。 他远远地见了土坑在冒尘土,心里就猜了八九分。他边往这边跑边喊:“快来 看,搞破鞋啊!” 孟秋容和杨春奇摹然不动了。 杨春奇最先明白过来差点儿没吓死,他提了裤子爬出土坑,往小树林跑。 孟秋容不但不怪他,还为他担心,希望他跑得更远。 二子没看清跑走的人是谁,但却看见了坑里披头散发的孟秋容。 他嘲笑地大声嚷:“肚子这么大了还胡搞,也不怕搞掉犊子。” 十来个村人都围过来,唾骂孟秋容。 她羞死了,恼死了,可她庆幸他们没看见杨春奇。 雪霖赶到时,傻了眼,等明白过来就跳进坑里。 “马跑了,我去追,让你等久了。” 村里人起哄,骂雪霖是没长家伙的废物,当了王八还为人家说情。 雪霖急了,“我跟自己老婆睡觉有啥错?” “睡觉不能回家睡?” “我们就乐意在这土坑里,管得着吗?来,秋容,咱们继续睡。” 孟秋容呜呜大哭,她无颜再见雪霖,把脸埋在手里。 雪霖再没提过此事,他却病了。病了几年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