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第三章哭与诉(4) 我们虽然是战败者,但我们却要打扫战场。战士们漫山遍野地寻找自己的东 西,能认领的就认领,不能认领的集中起来再分配。这些破败的家伙什儿都是我 们的宝贝,是我们在荒原上生存的唯一物质财产。大部分帐篷被风刮跑了,我们 有些战士晚上不知道住在哪儿,有些年轻的战士抱着背包在那儿哭。 这时,买买提翻译带着一帮子维吾尔老乡来了。买买提给我们介绍,带头的 叫赛买提? 阿吾东,还有他的儿子海尼沙? 阿吾东等等。买买提还给我们介绍了 其他人的名字,只是我们没办法记住,维吾尔老乡的名字太乱了,没法记。能记 住铁匠阿吾东的名字是因为那个维吾尔姑娘。铁匠阿吾东是那位姑娘的大郎,也 就是爸爸。铁匠阿吾东带领维吾尔老乡人扛、马驮、牛车拉,为我们送来了大批 的木头,说是为我们盖房子。我们都觉得可笑,在荒原上连一块砖都没有,我们 用什么盖房子呀。 维吾尔人卸下木头后开始在一块地势高的戈壁滩上挖坑,大家不知道他们要 干什么,也不帮忙,看着他们挖。他们挖了一个一人多深的大坑,长约五米宽有 三米多,四壁笔直陡峭,靠南挖开了一个豁口,留有一个斜坡。然后维吾尔人用 拉来的木头当梁,用红柳枝当椽,用骆驼刺和碱草当瓦,上面盖上沙土,这样一 间大约十五平方米的房子就完成了。翻译告诉我们,这房子叫“地窝子”。 我们走进地窝子觉得太神奇了,这是真正的房子,四周的墙壁就像用砖垒的 一样笔直。挖了一人多深也不见水的踪迹,屋里一点也不潮湿。屋顶上有天窗, 屋里也亮堂。由于处在地平面以下,当然也就不怕刮风了。这地窝子也许怕下雨, 当我们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后,维吾尔人笑了,说在戈壁滩上一年也下不了一场 雨。维吾尔人挥着手说:“雨在抛兮抛兮抛兮的地方。”维吾尔人一连用了三个 “抛兮”,表示雨已经跑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了,远得很,根本到不了我们这 里。 战士们看到地窝子后都欢呼起来,大家开始以连为单位,以排为组,以班为 点,大挖特挖地窝子,我们打仗时不知道挖过多少战壕,挖地窝子对我们来说一 点也不难。我们把地窝子连成了片,中间用交通壕连接,成千上万的人就藏在了 地下,这很有一点战争的气氛,这气氛让我们熟悉也让我们兴奋。 地窝子后来成了我们最主要的住房。我们把红旗插在地窝子边上,远远近近 的一片红旗的海洋,十分壮观。 下部分 我爹在羊粪坡和羊打了一仗,这是他进军新疆后的唯一的一次规模较大的战 斗。我爹在战斗中陷入了羊的重围,血染沙场,最后成了羊的俘虏。我爹败给了 风却成了羊的俘虏,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当大部队赶到时,风却停了,这让我爹 有口难辩。早晨的太阳一跃便出了地平线,可谓是风停沙住,万道霞光。肆虐了 一夜的大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戈壁滩就像一位心满意足的少妇彻底地平静下 来,在阳光下它赤裸着一丝不挂,将后果推得一干二净。 这下,我爹惨了,他除了挨了维吾尔姑娘的鞭子,还要挨葛大皮鞋的捆,最 后连军帽也被抢走了,在维吾尔老乡的恸哭中我爹成了千古罪人。 由于新疆当时的社会状况复杂多变,国民党特务四处活动,地主巴依为了保 住自己的特权也在四处串联,准备和解放军一较高下。解放军到达指定位置后, 虽然没有了大规模的战争,但乌斯满在北疆、尧尔博斯在东疆和解放军大打出手, 南疆也不太平,这样部队的弦绷得很紧。于是,在羊粪坡上就发生了我爹的“人 羊之战”。 马指导员当年是无法理解那些维吾尔老乡为什么如此惊心动魄地恸哭的。那 样的哭好像是为了羊,好像又不是为了羊。为了羊不应该这么伤心呀,可是,不 为了羊又为了什么? 马指导员和我爹都不了解那些维吾尔老乡,或者说根本不了解在他们东南方 的大漠中,在太阳升起的地方还有一块规模很大的绿洲,还有成片的生长茂盛的 胡杨林,在绿洲中居住着一群一群的人,这些人可以叫他们维吾尔人,也可以不 叫他们维吾尔人,他们还有一个名字,叫刀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