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卡车司机知道嘎牙子对文化馆情有独钟,车开到文化馆门口主动停车,不用嘎 牙子吩咐。停车后,嘎牙子愿意下车就下,不愿意下车就说一声“开车”,司机便 开车继续行驶。 这天,车停下后,嘎牙子又发现了那辆尾灯包着红绸子的自行车。他盯着那辆 自行车看了一会儿,心里说:操他妈的,拔它气嘴子!于是下了汽车,一边向四周 观察,一边接近自行车。 嘎牙子走到车前,突然蹲下,拔下气嘴子一扬手扔了。 嘎牙子拔了气嘴子,心里咚咚跳着走进文化馆,见大会议室里正在上课。两个 老师站在前面做示范,连唱带表演,后面站了一排年轻男女,照葫芦画瓢跟着比比 画画。 他的目光寻到了刘山杏,静静地看着她。刘山杏也发现了嘎牙子,立即轻轻地 跑了过来小声问:“你找我吗?” 嘎牙子赌气地说:“不找你找谁?别人我认识吗?” “找我干啥呀?” “你爸让你回家一趟,立马儿就回去。” 刘山杏想不出家里会有什么事,又问道:“我爸找我啥事儿啊?” 嘎牙子说一声:“不知道。”然后一转身走了。在他眼里,刘山杏唱二人转近 似于失足。 刘山杏接到嘎牙子的通知后,马上就请假回村了。进村时,恰好碰见大辣椒, 拎着一筐辣椒迎面而来。刘山杏便客气地和她说话:“干啥去呀,二婶儿?” 大辣椒呲牙一笑:“小满她老姨要拿豆角换辣椒,我给她送去。” 刘山杏正要离开,被大辣椒一把扯住了:“哎,山杏啊,婶儿问你一件事儿, 听嘎牙子说你唱二人转去了?这事儿准吗?” 刘山杏点点头:“啊。准。” 大辣椒怪异地看着刘山杏微笑,口是心非地赞许:“好,唱二人转好!小姑娘 小小儿在一起一边唱一边拧,一辈子没愁事儿,是吧?” 刘山杏被大辣椒说笑了:“二婶儿你可真有意思,唱上二人转就没愁事儿了? 那全国人民都唱二人转好了,就都不愁了。” 大辣椒来了精神,神吹起来:“咋地?听你这意思是笑话二婶儿不懂啊?我告 诉你吧,二婶儿年轻时看的二人转多了,那时候还说粉词儿呢,我的妈呀,透粉儿 透粉儿的!” 刘山杏不愿意听这话,严肃起来说道:“二婶儿,你那都是老黄历了,我学的 二人转可不是透粉儿透粉儿的,我学的是雅的。” 大辣椒把“雅”误解成“哑”了,瞪起眼睛说:“哑的?咋地?现在的二人转 光剩下拧啦?不说不唱啦?那不是哑巴剧吗?” 刘山杏觉得和她理论真是对牛弹琴,就说:“二婶儿你送辣椒去吧,我回家了。” 说完匆匆往家走了。 大辣椒望着刘山杏的背影把嘴一撇,小声嘀咕:“刚学两天半就想蒙我,啥我 没见过呀,还哑的,哑的那还叫二人转?” 刘老根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材料,刘山杏悄悄走进来,在他身后站了 一会儿,轻轻叫了声“爸”。 刘老根回头看见女儿,诧异地问:“哟,你咋回来了?” 刘山杏觉得奇怪,问:“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 “我叫你回来的?”刘老根猛然想了起来,“哦,对了,是我叫嘎牙子给你捎 的话儿。去,搬把椅子坐这儿。” 刘山杏站着没动:‘爸,有啥话你就说吧。“ 刘老根问:“山杏,我听嘎牙子说,你搞对象了,有这事儿吗?” 刘山杏听说是嘎牙子嚼的舌头,心里十分反感,冷着脸问父亲:“爸,我搞不 搞对象,跟嘎牙子有什么关系吗?” 刘老根笑了笑:“当然没有关系。爸找你回来,只想知道有没有这事儿,你跟 爸说实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刘山杏摇摇头:“没有。” 刘老根问:“嘎牙子说有个男的驮你逛大街,那男人是谁呀?” 刘山杏想了想:“嗅,那男人是我的一副架儿,唱下桩儿的,我俩常在一块儿 学戏,关系自然比别人近一点,但不是那种关系。” 刘老根一哦“了一声,又说:”山杏啊,你也大了,对你的婚姻大事,爸不想 多掺合,只想提醒你,一人在外要多长一份心眼儿,处人儿呢也要挑那种实诚人处, 别轻信男人的花言巧语,爸的话你能记住吗?“ 刘山杏点点头应道:“爸,我知道。” 刘老根望着女儿,脸上一派慈祥:“那就好,去吧。” 刘山杏转身走了两步,又站住了,深情地望着父亲:“爸,你年纪大了,你的 事要是不顺利,千万别上火。” 刘老根微笑道:“爸知道。” 刘山杏在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就随着运料大卡车回县城了。她在县文化馆门 口下了车,嘎牙子也跟着跳下来,讨好地说:“山杏,运料的车天天这时候从这里 过,你要是有啥事儿,或者要回家,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刘山杏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拧身向门口走去。 嘎牙子又叫住了刘山杏,懊悔地说:“山杏,我向你检讨,我不该扯老婆舌, 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行吗?” 刘山杏微微一皱眉头,一摆手说:“行了,别说没用的了,快忙正事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楼了。 嘎牙子站了一会儿,扭头时又看见了那辆自行车,心里的火气就冲自行车撒了, 走过去,拔下气嘴子扔出老远。 工地上已经立起了一片房茬子。 工棚前,刘老根屁股下垫着两块砖,靠在窗下睡着了。 这时候丁香出现在工地上,东瞅瞅,西看看,然后走向工棚。她看见刘老根睡 觉的样子很招人疼,就轻轻叫了一声:“哎。” 刘老根没反应。 丁香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刘老根儿。” 刘老根这才醒了,揉了揉眼睛看清是丁香:“啊,你来啦。” 丁香眼里现出一丝柔情:“你咋睡这儿啦?不怕做病?” 刘老根爬起来,说:“没想睡,这些日子太乏了。” 丁香叹息一声,柔声劝道:“悠着点儿吧,别不服老。” 刘老根静静地看着丁香,似乎接受了那一份温情:“哎。” 自从刘老根把公司的牌子钉在家里,刘二槐和了小满就住到了丁香家。丁香在 工地上看见刘老根挨累的样子心里疼得不行,便决定把刘二槐夫妇赶回家去,也好 照顾刘老根的生活起居。 丁香说:“小满,我看你们还是搬回去住吧。” 丁小满坐在桌前低头批着作业,说:“不行,老爷子把家办成公司了,一天到 晚乱哄哄的,我还于不干啥啦。” 丁香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儿,慢声细语地说:“我现在是看明白了,你爸这张弓 啊,现在是拉开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这事儿,死活也得干下去了。反正咱也扳 不回他,那就帮帮他吧,有你们俩在他身边,互相也好有个照应,你爸他岁数大了 ……” 丁小满抬起头,见老姨的眼里有泪光在闪,不禁怦然心动。 第二天,刘二槐和丁小满背着行李回家了。刘老根从屋里走出来,在院子里遇 见二人,便问:“咋个意思?回来住大车店?” 丁小满诚恳地道歉说:“爸,我们俩年轻不懂事,你别怪我们。” 刘二槐也说:“我们俩回来能照顾你呀。” 刘老根想,孩子认个错就行了,便说:“行了,快进屋吧。” 嘎牙子经常拔那辆自行车的气嘴子,越做越老道,心里也不再慌张。这天,他 故伎重演,刚把气嘴子拔下来,身后突然飞来一脚,把他踢翻了。嘎牙子翻过身来, 看见一位横眉立目的小伙子。那小伙子是自行车的车主,驮山杏的男人,名叫赵三。 嘎牙子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咋踢我呀?” 赵三不言语,揪着袄领子把嘎牙子提了起来,恨恨地说:“踢你是轻的,我可 逮着你了!说,为啥拔我气嘴子?” 嘎牙子耍赖:‘你……你有气嘴子吗?“ 这下可把赵三气坏了,咬牙切齿地说:“好一个小兔崽子,你还敢耍嘴皮子!” 说着话挥起一拳,又把嘎牙子打个了跟头。 嘎牙子爬起来想跑,被赵三一把扯住了:“你还想跑冲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嘎牙子蔫了,露出一脸可怜相:“打两下得了呗。” 赵三瞪着眼睛怒喊:“不行,我得送你上派出所!” 门里立即跑出一群人,把嘎牙子围住了,七嘴八舌地指责他,推推搡搡。 嘎牙子怕极了,不住地嚷嚷:“你们干啥呀?干啥呀?” 卡车司机冲进人群保护嘎牙子,装模作样地说:‘你们干啥呀?你们咋欺负人 呢?你们知道这是谁?这是嘎秘书!“ “什么嘎秘书,你们是一伙的!” 这时候刘山杏钻进人群,看见嘎牙子愣住了:“怎么是你?” 嘎牙子十分尴尬,捂着脸看了山杏一眼,马上把头低下了。 赵三问刘山杏:“你认识他?” 刘山杏点点头说:“他是我们村的,你放他走吧。”刘山杏说完,不管赵三同 不同意,命令嘎牙子:“嘎牙子你快走吧。” 嘎牙子狼狈地钻出人群走了。 嘎牙子还没回村,刘老根已经知道他闯了祸。刘山杏把电话打到刘老根的手机 上,把嘎牙子挨打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刘老根听了气得不行,决意收拾嘎牙子。 嘎牙子回到工地时,刘老根已经又着腿等在那儿了。嘎牙子第一次看见刘老根 如此生气,蔫头耷脑地跳下车,抬起一只手把脸捂上了。 刘老根冷冷地看着他,明知故问:“脸咋地啦?” 嘎牙子冲刘老根尴尬地笑笑,他猜到刘山杏来过电话,没敢吱声。 刘老根见嘎牙子脸被打肿,心又软了:“我说嘎牙子呀,你都是上班的人了, 咋还惹事生非呀?你拔人家气嘴子干啥?手痒啊?” 嘎牙子说:“叔哇,你别说了,他也打我了。两下扯平了。” 刘老根说:“扯平就行啦?扯平了你就不丢人了?你得改毛病!” 嘎牙子问:“改啥毛病啊?” 刘老根又火了:“还嘴硬?改啥毛病你自己不知道吗?你看谁闲着没事儿拔别 人气嘴子了?你这叫祸害人你知道不?” 嘎牙子默然不语。 刘老根又说:“嘎牙子我可告诉你,人家董事长正在城里帮我选人才呢,你要 是不想干就早点儿说话,也好给老实人腾地方。” 嘎牙子惊慌了,抬起头说:“我知道了,我改还不行吗?” 刘老很沉思片刻,然后把语气放缓,很感慨也很真诚地说:“改吧,咱们的人 会越来越多,看来,得立规矩了……” 刘老根急于开工,先花去了从儿子那里借来的二十万,钱快花光了却还不见韩 冰的钱打过来,他急了,大家都急了。韩冰要是出点差错,那他就得上吊了。 这天,嘎牙子进城运料空车而返,急匆匆来向刘老根汇报。走到他家院门口时 遇见了丁香。 丁香问:“嘎牙子,你咋没进料去呀?” 嘎牙子说:“去了,又空车跑回来了,人家不赊账。” 丁香疑惑地问:“不是有一百万吗,这么快就花没了?” 嘎牙子说:“哪来的一百万哪?董事长那八十万根本就没到账!” 丁香一惊:“妈呀!她啥意思呀?”一方面出于对韩冰的抵触,另一方面出于 对刘老根的疼爱,丁香此时比谁都急。 嘎牙子说:“谁知道,现在工地都停工了。”说完匆匆进院,丁香沉思了一下, 也跟了进去。 屋里,刘老根手举着电话不断拨号,眉头拧成了疙瘩。嘎牙子和丁香走进屋子, 静静地看着他。刘老根放下电话,吩咐嘎牙子:“嘎牙子,再到银行查!” 嘎牙子小声说道:“我刚从银行回来,没有。” 刘老根不再说什么,抽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丁香又急又气,对刘老根喊道:“得赶紧找那娘们儿啊!” 刘老根烦躁地瞪了丁香一眼:“能不找吗?打好几天电话都没人接,手机也不 开机。” 丁香脸上现出恐怖:“我的天哪!她会不会涮咱们呢?” 刘老根沉默一会儿,一挥手:“行了,你别跟着瞎操心了!” 丁香急刘老根之所急,从他家出来后去了村委会,让刘二槐帮他爹想办法。丁 香把刘二槐从村委会里拉了出来,愁眉苦脸地说:“二槐,出大事儿了,那娘们儿 的钱到现在也没到账。” 刘二槐皱起眉头说:“这事我知道,我都帮着跑好几趟银行了。” 丁香又说:“你爸那二十万盖了些房茬子,那娘们儿要是把咱骗了,那可就惨 啦!” 刘二槐叹息着说道:“那有啥招儿哇?我爸偏要折腾嘛!” 丁香劝道:“二槐呀,事到如今咱啥也别说了,帮你爸想想办法才是正事儿啊! 这要是有个闪失,你爸不得跳河呀!” 刘二槐一脸无奈,对丁香说:“老姨你是不知道哇,就连我哥也帮着找人呢, 董事长这两天摸不着影儿了,不找到她咱啥招儿也没有。谁跟着上火也白扯,你就 别操这份心了,回去吧。” 丁香不情愿地往回走,嘴里念叨:“这是咋说的呢!” 药匣子坐在炕上看着一本药书。大辣椒忽然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把抢下药书 扔在炕上。 药匣子一愣:“哎?你干啥呀?” 大辣椒脸色冷峻,神秘地说:“告诉你一件事,刘老根掉进去了!” 药匣子没听懂,摘下老花镜问道:“掉进去了?掉哪里了?” 大辣椒说:“掉窟窿桥儿了。省城那小娘子把刘老根逗了,说是投资八十万, 其实一分钱也没有,刘老根瞅着房框子发呆呢!” 药匣子愣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喊道:“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刘老根 这回算是完了……” 大辣椒说:“我瞅刘老根那样儿怪可怜的,咱能不能帮帮他呀?” 药匣子觉得妻子天真得可笑,讥讽地问:“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拿啥帮?现在 就一样东西能帮刘老根,钱!你有吗?” 大辣椒说:“钱我没有,我有人情儿。要不,咱去看看他?” 药匣子故作高深,拧眉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行,这时候去看刘老根 就等于揭人家的短处,咱还是假装不知道吧。” 大辣椒自言自语:“那娘们儿看着挺好的呀,咋干这事儿呢?” 药匣子说:“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现在花花事儿多!” 刘大榛东窗事发,借钱的事到底让夏雨潇知道了。不用说也能想到,夏雨潇那 一阵哭闹会是什么样子。能摔的东西摔了,能砸的东西砸了,什么花瓶、茶杯、酒 具,天女散花一般摔满了地面。 刘大榛勾着脑袋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任凭夏雨潇摔。他的态度让夏雨潇气上 加气,越摔越疯狂,最后没什么好摔的了,就抱起了电视机。刘大榛见了,忙冲上 去把电视机按住了,愁眉苦脸地劝道:“行啦,摔两样行啦,你总不能把这个家都 砸了吧?” 夏雨潇终于有了台阶下,大吵大嚷道:“这个家我也不要了,你要是不把那二 十万给我要回来,我就跟你离婚!离婚!” 刘大榛无奈地看着妻子,说:“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那二十万已经盖房子了, 变成砖头瓦块了,我咋给你要?” 夏雨潇顿足捶胸地哭喊道:“这日子不能过啦……不能过啦……” 她顺手拿起一个瓷制小狗摔在地上,破碎的狗肚子里立即迸射出无数枚硬币, 满地滚动着…… 刘大榛突然爆发了:“你个混蛋!那是孩子的东西!” 珊珊从卧室里跑出来,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地上的碎狗和硬币,然后扑向夏雨潇, 扯着她的衣襟哭喊:“你赔我!你赔我!” 夏雨潇气急败坏地推开孩子:“找你狗爹赔去!”她那一推可能是用力大了一 点,珊珊被推倒在地上,委屈得哇哇大哭。 刘大榛见孩子受了委屈便阳气上涌,冲向妻子用力扇了她一个耳光。此时的刘 大榛与平时判若两人。 夏雨潇被扇愣了,因为自打认识刘大榛,他也没打过她一下。她傻瞪着一双哭 红的眼睛看了丈夫一会儿,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杀猪一般哭嚎起来…… 夏雨潇只身一人来到了十八道沟,找刘老根要钱。走的时候没告诉刘大榛,惹 得刘大榛一遍好找,还以为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夏雨潇走进刘老根家院子时,屋里没人,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她在窗前站了一 会儿,诧异地看着门旁挂着的木牌子,想不通木牌子为什么挂到了家里。她站了一 会儿,丁小满就回来了,看见她先愣了一下,然后热情地说:“哎呀,大嫂回来了。” 夏雨潇勉强一笑,叫了一声:“小满。” 丁小满左右看了看,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的?” 夏雨潇点点头,然后问道:‘爸干啥去了?“ 丁小满说:“一大早就去县里了,大概是为钱的事。大嫂你不知道,爸的火可 上大了!”丁小满一边说话一边打开房门,引夏雨潇进屋。 刚吃过晚饭,夏雨潇就关上屋门,与刘老根谈了起来,先把刘大榛骂了一顿, 然后要刘老根还钱。 刘老根一脸凄然,恳求道:“雨滞哇,爸没别的好说,爸只能说这事儿怪不得 大棒,是爸死皮赖脸逼着大棒借钱,一切都是爸的错,你有气都撒在爸的身上,别 和大接过不去,中不?” 夏雨潇貌似平淡地说:“爸,我没理由怪你,我只能怪大棒。这笔钱是我们共 同的财产,他没权利这样做。” 刘老根审视着夏雨潇冷漠的面孔,心里越来越慌乱了:“说一千道一万,钱已 经变成房框子了,你怪他又有啥用呢?” 夏雨潇点点头,冷冷说道:“是没用,我也没心思怪他了,我们现在正探讨离 婚的问题。”夏雨潇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离婚的问题上,她觉得这一招很有 力量,刘老根承受不了这种压力。 果然,刘老根傻了,呆呆地看着夏雨潇问:“雨涝哇,你说啥?” 夏雨潇涝意说得很慢:“我说,我们要离婚。” 刘老根沉默一会儿,眼里渐渐闪出泪花,声音便咽地说:“雨蒲哇,就这么一 点小事儿,你就要离婚?” 夏雨潇瞪起眼睛说:“咦,这事儿还小吗?二十万呢!” 刘老根说:“可我不是白拿呀,我不是借吗?以后我会还的!” 夏雨潇不像开始谈话时那样斯文了,一伸手说:“借?有借条吗?” 刘老根愣了一下,点点头说:“是,我没写错条。”说完抬手擦了一下眼泪, 轻声细语地说:“雨涝哇,爸立马儿给你写借条,爸就是卖血卖腰子也还你钱,你 别跟大棒离婚!啊?” 夏雨潇冷冷地说:“先写了借条再说吧。” 这时,刘二槐走进屋子,看了父亲一眼,然后恨恨地指点着夏雨潇说道:“夏 雨潇你也太不带劲了!你欺负我大哥还不算,又大老远的跑来熊我爸,你也太不叫 个玩意儿了!” 夏雨潇不屑地瞪了刘二槐一眼,把脸扭开了。刘老根却横眉立目地斥责儿子: “二槐,这儿没你的事儿,你出去!” 刘二槐继续奚落夏雨潇:“夏雨潇,你也就是遇上我哥那个熊包了,你要是落 到我手上,我能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夏雨潇讥讽地哼了一声,轻声说:“你说这话我信,一个农民,啥事干不出来?” 轻描淡写一句话,听起来真是难以人耳。刘老根愤怒地站起来,照二槐屁股上 狠狠踢了一脚,骂道:“滚出去!”此时刘老根的愤怒,说到底还是一种忧伤。夏 雨潇的话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 刘二槐被父亲踢了一脚,狠狠瞪了夏雨潇一眼,走了出去。 刘老根不再说什么,默默走到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借条。 第二天早晨,刘老根见丁小满起床了,就走进刘二槐的房间,推了推熟睡的儿 子,叫着:‘二槐呀,二槐?“ 刘M 槐醒了,揉了揉眼睛问:“干啥呀?” 刘老根说:“一会儿你大嫂走,你告诉小满送送她。” 刘二槐心里正恨着呢,就说:“走就走呗,送她干啥!” 刘老根小声斥责道:“屁话!真亲恼不过三日,因为这点事儿就记仇了?” 刘二槐慢慢坐起来,说:“我知道了,你去吧。” 刘老根终于接到了韩冰打来的电话,原来她领着儿子出去旅游了。刘老根听到 韩冰的声音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声音颤颤地说:“董事长啊,你可让我找个苦哇! 这几天你上哪儿去啦?” “我儿子从国外回来,我带他出去玩了几天。” “我打你的手机你也不接,你怎么不开机呀?” 韩冰笑了,说:“这一路上挺倒霉的,手机让小偷儿偷去了。” 刘老根顿时吃了一颗宽心丸:“怪不得,就说啥也联系不上了。” 韩冰问:“那笔款子到账了吗?” 刘老根说:“还没有,我正为这事着急呢。工地都停工了!” 韩冰十分纳闷,说:“还没到?那可能出了什么差错儿吧,我汇过去好些天了 呀。你别急,我马上在这边查一查。” 韩冰放下电话马上来到了银行,请窗口的小姐查一查那笔汇款。小姐在电脑上 操作了一会儿,说:“账号有误,已经退回来了。你还要汇吗?” 韩冰说:“不是账号有误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纠正啊!”她思忖片刻,说: “哎,你给我提出来吧。” 她提出那笔钱,亲自开着车前往十八道沟给刘老根送去。路上她给刘老根打了 一个电话,说她一个小时后到达,让他等她。 韩冰的轿车停在刘老根家的院门口,刘老根和嘎牙子立即从院子里迎出来。刘 老根说:“你可真快,说到就到了。” 韩冰钻出汽车,笑呵呵埋怨刘老根:‘你给我的是什么账号啊?根本就没汇过 来,银行把钱给我退回去了。“ 刘老根愣了一下,问嘎牙子:“你咋整的呀?是不是整错啦?” 嘎牙子尴尬地搓搓手:“呀哈!能么?呀哈……” 刘老根愤怒地斥责嘎牙子:“不能?那银行咋给退回去了?肯定是你少写了一 个数。”然后又问韩冰:“退回去咋整啊?” 韩冰拍拍轿车说:“我已经把钱带来了,就在后备厢里。” 刘老根听了大惊失色:“带来了?你咋这么胆大呀?” 韩冰说:“你们急等用钱嘛,再说别人又不知道我车里有钱。” 刘老根说:“那就赶紧存上吧!” 韩冰说:“‘你们俩给我当保镖,上车吧。” 刘老根和嘎牙子上了汽车。汽车快出村时,刘老根忽然喊韩冰停车,然后吩咐 嘎牙子:“你下车,回家拿两把菜刀来!” 嘎牙子傻乎乎地问:“拿菜刀砍啥呀?” 刘老根说:“你说砍啥?当保镖不得有家伙吗?” 韩冰回头看看刘老根,笑了:“不用吧,有你们俩还怕什么?” 刘老根十分认真:“不行,小心无大错!嘎牙子下车!” 嘎牙子连忙下车,回家取菜刀去了。 他跑回家,拿了两把菜刀掖在后腰上。跑出院子时,被大辣椒截住了。 大辣椒扯着嘎牙子的袖子问:“嘎牙子,听说你在县城拔人家气嘴子,让人家 擂了两电炮?有这事儿没?” 嘎牙子没好气地一甩袖子:“我说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哇?” 大辣椒依然笑嘻嘻地拿嘎牙子取笑:“你这孩子,二婶儿问问怕啥呀!哎,你 不是挺尿性吗,就老老实实让人家擂了?” 嘎牙子不再搭理大辣椒,抽身便走。这时大辣椒才发现嘎牙子后腰上别了两把 大菜刀。 大辣椒对菜刀产生了种种联想,便喝道:“嘎牙子你给我站住!” 嘎牙子站住,回头问:“干啥呀?我说你还没完啦?” 大辣椒走过来拉住嘎牙子的胳膊:“你别两把菜刀于啥去呀?” 嘎牙子眼珠转了转,恶作剧地说:“那小子擂了我两电炮就算完了?我现在就 找他去,我活劈了他!” 大辣椒信以为真,死死扯住嘎牙子的胳膊不放:“嘎牙子你可不能啊!你把人 家砍了不得进局子吗?快把菜刀给婶儿!” 嘎牙子突然抽出一把菜刀,扬起来对大辣椒喊:“放开我!” 大辣椒惊恐地放开嘎牙子:“咋地?你还要砍我!” 嘎牙子不说什么,抬腿跑了。 大辣椒看着嘎牙子的背影愣了一会儿,忽然扭身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喊: “药匣子——药匣子——” 大辣椒跑回家,见药匣子正站在园子里干着农活,就喘吁吁地说:“匣子,可 不好了,嘎牙子腰别两把莱刀砍人去了!这不得进局于吗?你有没有啥招儿救救他 呀?” 药匣子不急不忙,拍拍手上的灰土问:“砍人?砍谁呀?” 大辣椒急得不行,说:“嘎牙子前两天不是让人家给揍了吗,他砍那小子去了。” 药匣子眨巴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轻描淡写地说:“我说你是不是 缺心眼儿啊?那嘎牙子一屁俩谎儿,他说啥你都信?他别菜刀就是砍人?他就不行 磨菜刀砍猪肉?” 大辣椒也放松下来,自言自语道:“这个小犊子,他逗我玩儿?” 韩冰开车到银行把钱存上,刘老根请她留下来看一看工地,韩冰说儿子正有病 在家,过些日子再来吧,就开车走了。 刘老根手里有了钱,难关暂时渡过去了,心里高兴,便和刘二槐、嘎牙子围着 炕桌喝酒。刘老根美美地喝了一口酒,对儿子说:“二槐呀,这阵子,你这个村长 当得还行,主要是对我们公司的工作改变了态度,能配合尽量配合,我和嘎牙子挺 满意的。” 刘二槐笑了:“爸,听你这口气,你就是乡长,嘎牙子是副乡长。” 嘎牙子碰了刘二槐一下:“哎,你别打岔呀,听我们经理说。” 刘老根一本正经地往下说:“往后呢,你还得继续配合。眼下呢,我们准备招 些服务员,趁工地还没完工送进省城培训,这也是我们董事长的意思。我和嘎牙子 商量了,就在咱村招。” 刘二槐不同意,说:“在咱村招?这个小村子能有几个像样儿的姑娘啊?你尽 招些歪瓜裂枣的能当服务员吗?” 刘老根听了儿子的话大为不满,说:“你这是啥话?服务员就非得是花里胡哨 的?啥叫山庄啊?山庄山庄,就得是山里姑娘当服务员,这才配套呢!我琢磨了, 用咱村的姑娘起码有三条好处:第一条,本乡本土的知根知底儿,孩子也实诚,不 会出别的事儿;第二条呢,都守家在地的不用安排住宿的地方,也好管理;这第三 条最重要,那就是咱干一回事儿,有好处得先想着乡里乡亲,用谁都是用,何不用 本村的呢?” 刘二槐认可地点点头说:“这倒也是。说吧,要我怎么配合?” 刘老根说:“其实很简单,我让嘎牙子写了个招工启事,你明天拿去用村上的 广播喇叭播播,让大家伙儿都知道知道。” 嘎牙子马上拿出一张写了字的纸,十分认真地放在刘二槐面前。 刘二槐微笑着把那张纸又推了回去:“爸呀,这可不是我不配合,村上的广播 喇叭坏了,这些天你听见动静了吗?” 刘老根恍然大悟:“可不是,这些天是挺肃静的。” 嘎牙子问刘老根:“要不,我找张大纸写上,贴出去?” 刘老根点点头:“嗯,这也中。” 刘二槐给出了个主意:“要我看不用费那事,让嘎牙子把这张纸儿跟大辣椒念 叨一遍,明天一早保准全村都知道,那是现成的大喇叭。” 刘老根笑了,对嘎牙子说:“可不是咋地,其实你都不用跟她念叨,你把这张 纸儿交给药匣子就行,药匣子一般的字都认识。” 嘎牙子说了声‘冲“,然后拿起那张纸找大辣椒去了。 几天以后,刘老根开始招工,报名地点就设在他家小院。 本村的姑娘老早就来到刘老根家院子,乱哄哄地把嘎牙子给围上了。这个说: “嘎牙子,快给我登上!”那个说:“嘎牙子,先写我!” 嘎牙子被吵得晕头转向,便一拍桌子站起来:“都闭嘴!” 院子里立时鸦雀无声了。 嘎牙子威风倍增:“排成一队,别像踩了蚂蚁窝似的!”没想到这下又乱了, 姑娘们争着排第一号,你拥我挤,叫个不停。 嘎牙子又一拍桌子,姑娘们都站着不动了。 嘎牙子抬手一指:“按大小个儿排队,小个儿打头,麻溜儿的!” 姑娘们非常听话,很快排成一行。嘎牙子这才得意地坐下,挽了挽袖子拿起笔, 大声喊道:“一个一个来,自己报名儿。” 第一个姑娘大声报名:“张小凤。” 嘎牙子问:“岁数儿。” “十八了。” 傍晚,刘老根从工地回来,在村头老树下被大辣椒拦住。大辣椒指着刘老根的 脸问:“刘老根,你个老豆角子都干弦子了,眼睛咋还尽往小姑娘身上盯?” 刘老根被问愣了:“往小姑娘身上盯?我啥时候盯了?” 大辣椒说:“你就是往小姑娘身上盯,你招工尽挑年轻的。” 刘老根笑了:“你说这个呀。我不挑年轻的还挑你呀?就你这一脸老褶子,两 天不洗能长出草来,你给游客端菜人家能吃下去吗?” 大辣椒不服气,辩道:“游客是吃菜还是吃人哪?再说了,你那山庄就要端菜 的呀?没人做菜你端个屁呀?” 刘老根说:“没人做菜当然不行,我得请厨子,你不行。” 大辣椒说:“我咋不行?你那山庄不是吃庄稼院儿的饭菜儿吗?城里的厨子能 做好土豆炖茄子?他知道猫爪子咋做?他知道刺老芽咋做?他知道榆黄蘑咋炒?他 知道青苞米咋吃?” 刘老根不以为然:“人家不会,不能学吗?” 大辣椒说:“有现成的你不用,为啥让别人学呢?再说了,你那灶房里光用厨 子呀?不得有人掰辣椒削土豆皮扒大葱啥的?” 刘老根沉思着点点头:“这倒也是。” 大辣椒眼睛一亮,忙问:“那你用我了?” 刘老根问:“我啥时候说用你了?”说完抽身走了。 大辣椒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熊色,还神气起来了!” 大辣椒为招工的事请教了药匣子。药匣子的计谋是,先把丁香推上去,有了丁 香一个岁数大的,以后的事就好办了。大辣椒马上实施这个计划,说服丁香去报名。 大辣椒特意挎了一筐辣椒去见丁香,一进院子就大声喊:“丁香啊,我给你送 辣椒来了。”丁香马上出现在门口,眼盯着辣椒筐说:“又跟我换豆角哇?我可没 那么多豆角。” 大辣椒说:“不换豆角,白送你的,我特意挑了个大筐。” “那就放窗台上吧。” 大辣椒说:“唉呀,你就让我进屋吧,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大辣椒挎着筐走进屋子,一抬腿坐到炕上,盘起腿拿起一个辣椒用衣襟擦。丁 香随后跟了进来,问:“你要说啥呀?” 大辣椒从筐里拿出一个辣椒递给丁香,然后咬一口手里的辣椒说:“刘老根招 工,你没琢磨琢磨?” 丁香摆弄着辣椒说:“人家招服务员,我琢磨啥呀?” 大辣椒说:“你这人就是实在,服务员是端菜端饭的,有端菜端饭的就得有做 菜做饭的,你做饭不是挺拿手吗?又会腌咸菜,还轻手利脚儿的,咋就不去呢?那 可是挣现钱儿啊!” 丁香眨着眼睛想了想,说:“人家也没说招做饭的呀。” “没招做饭的那是他没想到,你就说他用不用做饭的人吧。” “这还用说?” 大辣椒满意地点点头:“哎,你就跟刘老根说说,让他现在就招做饭的,你要 求去做饭,我看这事儿准成。” 丁香猜测地看着大辣椒,问道:“看这意思,你也想去?” “我就两说着了。我好歹有药匣子陪着说说话儿,不像你一个人间得慌,你到 刘老根的山庄做饭是不是就有个说话儿的人群儿?再说离刘老根也近呀!” “可别扯了,我看刘老根现在都懒得跟我说话。” “他懒得说话那是忙,他忙你也忙呗,啥事不张罗能成?天上掉馅饼的事我还 没听说过!” 丁香被说活了心,思忖了片刻,又说:“这话也不好说呀,真要是让人家给卷 回来,这脸该往哪儿搁?” 大辣椒再一次献计:“你这人怎么就一根肠子?那小满不是最解洽吗?让小满 替你跟刘老根说,你把架儿端起来了,事儿还能成,你说这是不是手拿把掐?” 丁香看着大辣椒陷人沉思…… 傍晚,刘老根坐在办公桌前,沉思地看着那张招工名单。 丁小满端着一盘菜一碗饭走进来,放在炕上的小饭桌上,对刘老根说:“爸, 吃饭吧。” 刘老根放下名单站起来问:“不等二槐了?” 丁小满说:“二槐上乡里开会去了,今天不回来了。” 刘老根“哦”了一声,走到桌边盘腿上炕,又问:“你吃了吗?” 丁小满:“我吃过了。” 刘老根不再说什么,拿起筷子吃起来。 丁小满在刘老根对面的炕边坐下:“爸,我想跟你说件事。”丁小满听到刘老 根“嗯”了一声,又说:“这次招工,能不能算我老姨一个?” 刘老根沉吟一下,问了小满:“这是你老姨的意思?” 丁小满摇摇头,按老姨的嘱咐撒了谎:“不是,是我的意思。爸,我老姨一个 人在家挺冷清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让她到你那儿做做饭洗洗菜啥的,她也 能有个说话的地方。你就算她一个吧。” 刘老根略一思忖,点点头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