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药匣子卖药惹了麻烦,他找给人家一张假币,一位男游客结算住宿费时被收银 小姐退回来了。收银小姐晃了晃手中一张五十元纸币说:“对不起先生,您这张钞 票是假的,按照规定得没收。” 游客一惊:“假的?不能啊,我的钱都是刚从银行提出来的呀!” 收银小姐说:“可验钞机证明它是假的呀,您还是再拿一张吧。” 游客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了药匣子:“哎呀我想起来了,昨天一个卖药的找给我 一张五十的,这张假币肯定是他给我的。” 收银小姐觉得疑惑:“卖药的?我们这儿也没有卖药的呀?” 游客说:“肯定有,一个男的,五十多岁。” 这时药匣子正从餐厅里走出来,走近服务台时隐隐约约听见了游客与收银小姐 的对话,也认出了那游客的背影。他停下脚步怔了片刻,突然扭身走进厨房,怕收 银小姐领着游客来找他认人,便打开一扇窗户跳了出去。 男游客心情不好,还在和收银小姐纠缠,他让收银小姐把经理找来,他要跟经 理讨说法。收银小姐正要去找经理时,一个女游客匆匆走近收银台,对男游客说: “你还磨蹭什么呀?司机已经不高兴了。” “他找我一张假钱,我得讨个说法。” 女游客误会了,以为男游客说的是收银小姐,便气愤地说:“她找你假钱你不 会不要吗?哎小姐,你凭什么找人家假钱呀!” “错了错了!不是这位小姐,是那个卖药的!” 女游客又抢白男游客:“不是小姐,那你跟小姐说什么呀?” “我想请这位小姐帮我找那个老小子呀!太坏了!” 女游客好像对这里的情况很熟,劝道:“唉呀,那老小子肯定是个流窜卖药的, 现在指不定跑哪儿去了呢,你到哪儿去找哇?” “那就认了?” “你不认还有什么办法?不就五十块钱吗?有了它富不了没了它也穷不了,快 走吧,车都等急了。”她说着话拉走了男游客,客观上也解救了药匣子。 药匣子从窗户跳出来后,不知道危险过没过去,他想看看男游客走了没有,便 躲在墙角观察草坪上的一辆大客车,见女游客拉着男游客上了车,这才长长地出了 一口气。 药匣子心里明白,卖药的事躲了初一未必躲得了十五,为了不犯事儿就应该赶 紧销毁证据,这样至少大辣椒抓不住把柄。他就离开山庄回了家,找出那件黑褂子, 慌慌张张地拆去衣服里边的布兜。药匣子正拆着,忽听院子里有人喊:“匣子—— 匣子——” 药匣子透过窗子看见大辣椒走进院子,忙把褂子藏起来。 大辣椒走进屋子,侦探一样审视着他的脸,板着面孔问道:“药匣子你跟我说 实话,这两天你是不是到山庄卖药去了?” 药匣子装模作样地说:“卖药?没有哇!” 大辣椒审视着药匣子的表情,目光就像一把锥子:“真的没有?” 药匣子狠命摇着脑袋说:“真的没有,你不是不让我卖嘛。” 大辣椒还是不相信他的话,说:“不是你又能是谁?十八道沟谁还有药?” 药匣子貌似无奈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合情合理不由得你不信他:“你说得不错, 十八道沟就我一个人有药,可这长白山采药的该有多少哇?说到卖药就非得是我药 匣子?” 大辣椒见药匣子说得有道理,也不得不相信了,于是纳闷地自言自语:“那会 是谁呢?” 药匣子装腔作势地问:“出啥事啦?” 大辣椒扯住他神秘地说:“不是你就好。我告诉你,出事儿了,一个卖药的找 给游客一张假钱。刘老根还不知道呢,可他早晚得知道哇!知道了不得炸庙儿哇!” “炸庙儿也没用,他又没抓住,找谁去呀?”药匣子说这话其实是安慰自己。 大辣椒挺机灵,又警惕起来:“哎?你回来干啥来了?” 药匣子撒谎说:“啊,这两天药膳挺火的,有两味药用没了,我回来取点儿药。” “啊,你把药拿着,咱们一块儿回去吧。” 药匣子答应一声,胡乱拿了两味药与大辣椒回山庄了。药匣子不知道,他的大 麻烦还在后头呢。 夫妇俩回到山庄后马上就开饭了。药匣子走进灶房刚换好衣服,一位服务小姐 走进来,把一张菜单交给他说:“李师傅,又有点药膳的了,你赶紧配药吧。”药 匣子接过莱单答应了一声,正要配药时,另一位小姐又跑进来对他说:“李师傅, 经理让你去一下。” 这个消息可是太坏了,药匣子听了两腿微微颤了一下:“经理?” 小姐点点头,又说:“在办公室等你呢,脸黑黑的,叫你马上就去。” 药匣子怔了片刻,拔腿往外走时被丁香叫住了:“李师傅你先别走,先把药下 了再去吧。” 他又答应了一声,拿起一个布口袋往外掏药。由于心理紧张,也没注意自己从 家里拿来的是什么药,稀里糊涂就炖上了。 药匣子来到刘老根办公室门外,把门推开一条缝,见刘老根判官一样黑着脸, 说话就有点结巴:“经理,你……你找我?” 刘老根认定是药匣子干的坏事,便厉声命令:“进来!” 药匣子的腿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点点头“暧”了一声,小心地走进来。他慢 慢走向沙发,看那意思是想坐下,忽听刘老根又喝一声:“站着!”他便站住了, 脸上带着僵硬的微笑看着刘老根。 刘老根气愤地说:“你倒是挺知道好歹!我让你坐了吗?” 药匣子知道刘老根为什么找他,明知故问:“这……这咋地啦?跟黑眼儿风似 的。” 刘老根观察着药匣子的脸色问道:“咋地了你不知道?” 药匣子自然了一些,又是一笑:“我知道啥呀?” 刘老根在药匣子的脸上没看出什么,想了想忽然话锋一转,笑了:“兜里有钱 没?借我两个!” 药匣子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问:“真借钱?” “真借钱。” 药匣子完全放松了,长长出了一口气说:“唉呀,你惜钱咋还拉拉个脸呢?怪 吓人的!借多少?” 刘老根盯着药匣子问:“你有多少?” 药匣子的手伸进衣袋里捏了一会儿,拿出一张钞票放在桌上,讪笑着说:“不 好意思,我兜儿里就这些。” 刘老根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突然站起身走过来,从他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扔在 桌上:“你这兜里可没少揣钱哪!” 药匣子怔了一会儿,然后尴尬地笑笑:“不是我不愿意借你,这钱我有用。我 外甥想开个小烧锅,说今天来取,可他没来。” 刘老根恶作剧地说:“这钱有股味儿,你闻到没有?” 药匣子不知所云,傻乎乎地问:“啥味儿?” 刘老根突然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一股药味儿!你又到山庄来卖药了!” 药匣子听了身子一抖,然后摇摇头否认道:“没,没有。” 刘老根冷冷一笑:“没有?十八道沟除了你,谁还有药!” 这话可问不住药匣子,刚才在家里大辣椒就是这么问的,药匣子已经在心里练 习一遍了,开口便说:“是,十八道沟就我一个人采药,可长白山下就一个十八道 沟哇?长白山的药材都是我李宝库的?” 刘老根愣了一下,马上又喝道:“你别跟我嘴硬,人家游客说了,卖药的是一 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不是你还能有谁?” 药匣子装得十分委屈,哭丧着脸说道:“我的刘经理呀,咱这长白山下就我一 个人五十多岁吗?你今年多大岁数哇?” 刘老根一时语塞:“你……”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指着药匣子说:“药匣子我 告诉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骗得了初一,可骗不了十五,我要是不把这 事整明白就不是刘老根!你现在不坦白到时候可别后悔!” 药匣子装出一副要哭的样子说:“老根兄弟呀,我说你咋就黑上我啦?我是卖 过药,可你不能拿一次当百次吧?我这么跟你说吧,你最好把公安局找来,再牵条 警犬来闻闻,要是闻出是我,立马把我扔进去,这还不行吗?” 刘老根拿不定主意了,犹犹豫豫地问:“真不是你?” 药匣子胸脯一挺:“真不是我。” 刘老根无计可施了,挥挥手说:“那……你去吧。” 药匣子正要走时,又被刘老根拦住了:“等等。”刘老根沉思了一下,说: “去,把辣椒给我叫来。” 大辣椒推开刘老根的房门,探进半截身子问:“经理,你找我?” 刘老根点头“嗯”了一声,说道:“有个卖药的,还把假钱找给了游客,这事 你知道吗!” 大辣椒急于表白,几步走到刘老根桌前说:“经理呀,这事儿可不是我们药匣 子干的呀,刚才我问他了。” “刚才我也问他了。” 大辣椒不知道刘老根问出了什么,便紧张地问:“他咋说?” “他也说不是他。”大辣椒如释重负,笑了一下说道:‘他说不是那就肯定不 是。我们家药匣子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哪能给你惹这祸呢?“ 刘老根皱起眉头说:“我也没说这事就是药匣子干的。我找你来是想对你说, 往后门口要把严点儿,告诉迎宾小姐,闲散杂人不要往里放。” 大辣椒连忙点头:“哎,往后我看着点儿。” 早晨,大辣椒站在草坪上嘟嘟地吹响一个哨子,员工们马上从屋里跑出来,在 她面前站成一排,药匣子也在其中。 大辣椒开始领操,粗门大嗓地喊道:“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 …报数!” 员工们报了数,大辣椒觉出数儿不对,自言自语道:“哎?咋缺一个呢?缺谁 呀?”满桌子立刻接道:“缺丁香。”大辣椒很威风,拿出领导的派头说:“她咋 不点卯哇?小凤,去把她给我传来!” 话音未落,丁香气鼓鼓地从屋里走出来。大辣椒看见丁香,威风地喊道:“丁 香,你咋还不紧不慢的呀?跑步!” 丁香像是没听见,走到药匣子面前冷冷地问:“药匣子,你昨天晚饭时给客人 下的啥药?” 药匣子愣住了:“嗯?你啥意思呀?” 丁香大声喊起来:“你说啥意思?你那药膳给游客吃泻肚了,你去看看吧,都 撂倒了!” 药匣子和大辣椒马上都傻了。 客房里,几位游客躺在炕上直哼哼。 刘老根走进来,依次看了看几个人,问:“你们……咋样啊?” “哎哟经理呀,你们这叫啥药膳呢?我看你们这是药人呢!” “这药膳也太霸道了,我整整拉了一宿呀,现在还拉呢!” “这下可败火啦,五脏六腑都拉出去啦。” 刘老根叹息了一声,又问:“用不用送你们去卫生院呢?” “我们都折腾零碎了,可别再折腾了,就在这儿躺着吧。” 刘老根点点头说:“那好,我让人给你们送药来。” 药匣子和大辣椒悄悄走进来,惊恐地看看游客,再看看刘老根,吓得说不出话 来。这时游客说话了:“我说经理呀,你就别虚情假意了,快叫公安局来人破案吧, 你们这儿有人投毒哇!” 药匣子听了腿一软,靠在大辣椒的身上。大辣椒泪汪汪地看了一眼丈夫,伸出 一只手把他挎住了。这时游客又说话了:“经理呀,你把法院的也叫来吧,你们损 害了我的身心健康,我得要求赔偿啊!” 大辣椒听了,开始流泪。 刘老根目光犀利地瞪着药匣子和大辣椒,低声说:“你们俩跟我来!”说完兀 自走出门去。 刘老根走进办公室坐在桌后,大辣椒和药匣子也像小偷似的走进来,刘老根威 严地看着两个人,他想了想,凄然对大辣椒说:“辣椒,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回去 吧。”大辣椒看了药匣子一眼,转身走了。 刘老根目送大辣椒出门,马上面孔又威严了:“药匣子,到底咋回事儿?你给 我从实招来!” 药匣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了,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 刘老根声音很轻却充满威胁:“什么?你敢说你不知道?”他顿了一下,突然 厉声断喝:“难道非到了公安局你才知道吗?” 药匣子猛然抬起头,无比惶恐地说:“八……八成是把药拿错了。” 刘老根无比愤怒,一拍桌子站起来,骂道:“你个混蛋!我要把你送进去!” 药匣子这回可惨了,刚刚接受完刘老根的审讯,现在又要接受大辣椒的审讯, 他无可奈何地抱着双腿靠墙坐在炕上。 大辣椒站在地上,指点着药匣子问:“你咋就能把药拿错了?嗯?你脑袋灌水 了?生虫子了?让耗子嗑了让猫挠了?” 药匣子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大辣椒气愤不已,上前推了他一把:“你咋不说 话呀?你哑吧啦?嗯?你为啥就把药拿错了?” 药匣子抬起头:“昨天,你回来问我卖药的事儿,我心里有点儿哆嗦,就把药 拿错了。等下药的时候,刘老根又叫我,我心里又一阵哆嗦,也没细看,就把药下 了。” “我问卖药的事儿,你哆嗦啥呀?” 药匣子沉吟一下说道:“反正已经这样了,我就告诉你吧,那个卖药的……就 是我。” 大辣椒一惊:“啥?那假钱也是你给人家的?” “假钱也是别人买药给我的,我不知道是假的。” 大辣椒怒不可遏,到处寻找打人的东西,嘴里嚷嚷道:“哎呀妈呀药匣子,你 可气死我啦!你可气死我啦!”她拿起一把扫地笤帚,冲着药匣子高高地举起来。 药匣子一动不动地望着妻子,体现出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敢。大辣椒愣了一会 儿,突然把扫帚一扔,一头扑到炕上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手拍着炕,嘴里叨叨着 :“药匣子呀药匣子,你咋就这么不争气呀……” 药匣子呆呆地看着大辣椒哭喊…… 大辣椒审问药匣子的时候,刘老根又若有所思地坐在了河滩上。 丁香默默走来,望着刘老根的背影说:“老根,你咋又坐这儿啦?河边的风多 硬啊!” 刘老根头也不回地说:“我心里有火,坐这儿凉快凉快。”两个人一坐一站, 营造了片刻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丁香又说:“光上火也没用啊,咱再跟客人好好道个过儿,我想 人家也不会揪着咱不放,再说拉肚子也不是大病,他们现在又好了。” 刘老根默然不语,他在思考丁香的话。 丁香又说:“也别和药匣子较劲了,反正事儿已经出了,再把他送进去又有啥 用啊?” 刘老根这才沉沉叹息了一声,说道:“我那是说来吓唬他的,能真往里送吗? 再说,谁也不是故意的。” “这就对了。明天我告诉药匣子,省着他吓得直尿裤子。” 药匣子吓出病了,躺在炕上直哼哼,头上还敷了一条毛巾。 大辣椒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药片,走向药匣子:“来,吃药吧。” 药匣子这时才说了实话:“我那药不行,来得慢,你上谁家给我要点儿退烧的 吧。” “这就是我上满桌子家要来的,你快起来吃了吧。” 大辣椒说完,搬起药匣子喂他吃药。药匣子吃了药重新躺下,大辣椒把毛巾又 给他敷上。 药匣子有气无力地说:“你上班吧,我不争气,别拖累了你。” 大辣椒站起身正要走,药匣子又说话了:“还有……” 大辣椒站住了,扭过身子看着药匣子说话。药匣子说:“你到班上把哨儿吹了, 把操上了,再回来一趟吧,帮我收拾收拾东西……也许到不了下晚儿,局子里就该 来人接我了……” 大辣椒凝望着丈夫,眼睛渐渐湿了:“你别瞎想,局子里不缺你。” 药匣子凄然一笑:“你不知道,刘老根快要气疯了,不把我送进局子,事不算 完……” 大辣椒听了没说什么,抹了一把泪慢慢走出屋子。 刘老根把吃拉肚的游客请到了小会议室里,向他们道歉说:“今天把大家聚到 一块儿,郑重其事地道个歉。另外呢,再把我处理这件事的打算拿出来,和你们商 量一下。照理说,负责配药的李宝库也应该来给大家赔礼,可他病了,躺在炕上起 不来了,各位就不要跟他计较了……大家来到我们峡谷山庄,本想找个乐呵,不想 却吃坏了肚子,说真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不起大家了……”他说着话站起来, 向客人鞠了一躬。客人们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刘老根又说:“赔完了礼,我再说说我的打算。大家吃坏肚子伤害了身子,心 里头也不敞亮,我们山庄理应赔偿。至于赌多少,我心里也没有数儿,你们开个价 儿吧,只要你们认为合理,我刘老根二话不说,绝不含糊!” 屋子里鸦雀无声,游客们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刘老根见游客们都不说话,就 问道:“要不,你们先商量商量?” “刘经理很实在,也很讲理,我看就算了吧,大家又都没怎么样,是不是!” “我同意,人家又不是故意的,都不容易。” “行了,这事就过去了。来来来,吃西瓜。刘经理,你也吃!”三位游客议论 道。 刘老根脸上露出感激的微笑:“你们这样宽宏大量,我刘老根是遇见好人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你们在我这儿遭了罪,伤了身子,我刘老根不能就这么拉倒。 这样吧,过后我让手下准备一点儿山货给你们带着,咱们交个朋友,欢迎大家有时 间再来。” 游客们说:“不,我们不要。” 刘老根说:“不要不行,不要就不够朋友!” 开完会,刘老根想起药匣子,就奔他家来了。 刘老根走进药匣子家时,药匣子正躺在炕上眼望着屋顶出神。刘老根说:“咋 回事儿啊?你惹了事儿咋还放赖啦?” 药匣子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哟,你来了?”然后又拍拍炕:“来,坐这儿。” 刘老根在药匣子身边坐下,问道:“咋样啊?不行就上卫生院打一针吧。啊?” 药匣子摇摇头说:“没事儿,就是一股急火。你这是……” 刘老根说:“我来看看你。” 药匣子有了几分感动:“我坏了你的事,你还来看我?” 刘老根和药匣子开起了玩笑:‘你有功啊,我能不来看看吗?“ 药匣子咧开嘴凄楚地笑了。 刘老根掏出烟来,抽出一根烟卷揪掉过滤嘴,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药匣子见 了眼馋,就伸出手说:“给我一根。” 刘老根抽出一根烟卷插在他的嘴上,给他点燃。 药匣子抽了一口,咳嗽两声说:“这烟真辣!” “你小子就是祸害人,不会抽烟还祸害我烟卷。” “老根,我还有些药材,交公吧,卖了钱好赔人家。” “你那些破草药,能值几个钱儿!” “你也别小看我,我还藏着一根山参,是真的。” 刘老根被药匣子的态度打动了,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 药匣子抽了一口烟,笑了:“我还得告诉你,昨天我把你骗了。” 刘老根忽然明白药匣子想说什么:“那卖药的是你?” 药匣子微笑着点点头:“是我。其实,我要是不说,你别想抓住我,我在褂子 里边缝了挎兜,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 刘老根沉默一会儿,动情地说:“匣子,你卖药挣点钱儿,这倒也没什么,可 你不该找人家假钱哪,你这不是做损事儿吗?” 药匣子敛去笑容说道:“那钱是别人找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假的。老根你放 心,我药匣子再不是人也不会干那缺德事儿!” “匣子,你昨天还跟我撒谎呢,今天为啥告诉我!” “我再也不怕你了,还瞒着它干啥?说了心里痛快!” 刘老根没明白药匣子的意思,问道:“你啥意思?” “你别忘了,我药匣子还有个外号,叫‘小诸葛’。你心里想的事我全知道, 我不能等着你开除我,我自己先辞职,也省得让你开除了没面子。” 刘老根讥讽地笑了;“狗屁小诸葛!我还没寻思这事儿呢。” 药匣子也笑了笑说:“那是我太超前了,你早晚会寻思这事儿的。” 刘老根严肃起来,说:“你能这么想,我还真就不开除你了。” 药匣子却不屑地说:“你不开除我,我也开除你。” 刘老根愣住了:“为啥?” 药匣子丢人现眼以后,想重新寻找自尊。他摇摇头说:“不干了,没脸再干了 ……” 赵三在峡谷山庄住了一段时间,终于住不下去了,他决定离开。这天,刘山杏 与他到河滩上散步,问道:“你……马上就走吗?” 赵三不假思索地说:“马上就走,这小山庄实在是太寂寞了。” “这地方看的是真山真水,听的是鸟叫蛙鸣,难道不比喧闹的城市好吗?” 赵三笑了笑,说道:“真山真水,鸟叫蛙鸣……的确不错,可这是养老的地方, 而我不想养老,我还年轻。” “你年轻,难道我就不年轻?” “你要是还想到你年轻,那你就跟我走,咱们出去闯。” “跟你走?进城走穴?” 赵三点着头说:“对旧处跑码头。” 刘山杏停下脚步看着赵三,诚恳地问:“三儿,我有点不明白,年轻就得给城 里人唱吗?” “重要的不是给谁唱,而是能不能唱出来什么。城里机会多,如果咱运气好, 指不定啥时候飞黄腾达呢。” “我唱二人转就是喜欢,没想飞黄腾达。” 赵三不满地看了刘山杏一眼:“看这意思,你是不想跟我走了?” 刘山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就说:“你让我再想想吧。” “山杏,你没时间想了。如果你还喜欢我,就跟我走;如果不跟我走,那咱们 就……” 山杏微微一怔,惊讶地瞪着他。赵三笑了一下,说出了后半句:“就拜拜吧。” 刘山杏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还是舍不下赵三,她不能和他“拜拜”,她要跟他 走。这天夜里,刘山杏把自己的想法和父亲说了,父女俩一个坐炕头,一个坐炕梢, 就那样默默坐着,谁也不说话。 后来,刘老根终于说话了:“走就走吧,爸不该扰着你,出去闯闯也好。” 刘山杏马上提醒道:“那山庄的小剧团可就泡汤了。” 刘老根想了想说:“也不一定,再找别人呗。” 两个人又沉默一会儿,刘山杏说:“那……我明天走?” 刘老根想了想说:“后天再走吧,别急三火四的。”他从炕上拿起半截烟头点 燃,动情地说道:“杏儿啊,爸不愿意让你走,其实不光是为了小剧团,而是不放 心呢!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闯荡不容易,遇事都要多长个心眼儿。” 刘山杏的眼睛不知不觉湿了:“暧。” 刘老根狠狠吸了一口烟:“在早哇,那二人转戏班子挺花儿花儿的,啥事儿都 出,现在啥样不知道。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时刻 想着保护自己。这一点你一定记住!” “爸,我记住了。” “要是到省城,就先到你哥那儿落脚,他也好照顾你。但是有一条,别往家领 别人,你嫂子那人说道多。” 刘山杏不满地说道:“她说道多,我就不跟她来往。” 刘老根马上瞪了女儿一眼:“哎,她是你嫂子,你们得往好了处。” 刘山杏开始做出行的准备,洗自己的衣服,也洗父亲的衣服。她用衣架撑着两 件衣服从屋里走出来,把衣服挂在晾衣绳上,偶然扭头时,眼盯着一个地方不动了 ——嘎牙子不知啥时候走进院子,正站在木樟子边静静地看着她。 刘山杏自言自语道:“嘎牙子?” 嘎牙子表情很庄重:“听说你要走了,我来……送送你。” 刘山杏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嘎牙子淡淡一笑:“你爸大清早就上山了,他告诉我的。” 刘山杏微微思忖了一下,说:“哦,进屋吧。” 嘎牙子走进刘山杏的闺房,一进门就看见刘山杏的一张大照片冲着他微笑。他 望着那张照片神色忧伤,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间长大了许多。这时刘山杏说:“嘎牙 子,你坐吧。” 嘎牙子答应一声回过头去,见山杏端着一杯水放在炕沿下一个小方凳上。他便 走向炕边坐下,说:“你也坐吧。” 两个人默默坐在炕边,都不说话,那一瞬间挺尴尬。后来,嘎牙子就找话说, 问道:“你……明天走?”刘山杏微微点头:“嗯。” 嘎牙子又问:“东西都收拾了?”刘山杏又答应:“嗯。” 嘎牙子找不到别的话了,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嘎牙子低着头,突然声音粗粗地说了一句:“山杏你给我一样东西吧。”刘山 杏静静地看着嘎牙子问:“你想要啥东西?” 嘎牙子低着头说:“我想要你唱戏的手绢、扇子啥的,别的东西也行。”刘山 杏觉得纳闷,问道:“你要那东西干啥?” 嘎牙子脚擦着地,轻声说道:“别问了。你就给我一样吧。” 刘山杏不再说什么,站起身走开了,不一会儿又返身回来,一手拿着绸手绢, 一手拿着彩扇,问他:“说吧,要哪样儿?” 嘎牙子的目光在两样东西上移来移去,想拿绸手绢时觉得扇子好,想拿扇子时 又觉得绸手绢好,想来想去说道:“山杏儿啊,你就都给了我吧,全当你破一把财 了!” 刘山杏一笑,把扇子和绸手绢都塞在他的手里。 第二天早晨,嘎牙子老早就爬上村旁的一座小山,坐在一块石头上,头顶着刘 山杏给他的那块手绢,手里摇着刘山杏给他的那把彩扇,眼睛注视着山下的盘山路。 他要目送刘山杏远行。 嘎牙子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刘山杏和赵三的身影。嘎牙子把扇子遮在额前向 山下看去——盘山道上,赵三拉着刘山杏的手,一点点远去…… 大辣椒和丁香记仇了,她认为药匣子倒霉与丁香告密有关。每当两个人相遇时, 大辣椒都有意回避丁香,绕着走。 这天,大辣椒遇见丁香又要躲开,丁香便喊了一声:“辣椒,你站住。” 大辣椒站住了,用不友好的口气问:“干啥!” “这几天你是咋地啦?咋老跟我别别扭扭的?” 大辣椒阴阳怪气又柔声细语地说:“哟哟,看你说的,我哪敢跟你别扭?你是 经理的小姨子,当半个家呢;我是谁?我是药匣子老婆,这要是搁文革那时候我就 得跟着药匣子一块儿撅屁股!” 了香没听懂,嘻嘻笑了一下问道:“撅屁股于啥呀?” 大辣椒看见丁香笑自然来气,一瞪眼睛说:“挨斗呗!” 丁香不笑了,十分认真地问道:“为啥斗你们呀?” 大辣椒把脸一拧说:“为啥?下药投毒的坏分子吗!” 丁香品出了大辣椒话里的意思:“听你这意思,是因为药膳的事儿跟我记毒啦! 哎我说大辣椒哇,你也是个明白人,你拍胸脯想一想,你们家药匣子药倒一大片, 就算我不说,那游客自己还不说?你纸里能包住火吗?” 大辣椒听不进去,一挥手:“唉,啥也别说了!”说完,有气无力地走了。 房门被人敲了两下,刘老根喊了一声“请进”,眼睛同时看向门口,心里暗暗 叫苦——门慢慢开了,防疫站胡科长领两个人走了进来。 胡科长在沙发里坐下,讪笑着说:“刘经理,我又来了。” 刘老根哪敢怠慢,赔着笑脸说:“来了好哇,检查卫生是好事儿。我欢迎检查。” 胡科长听了这话暗自笑了,说:“我这回来不检查卫生……” 刘老根忙问:“不检查卫生?那你干啥?” 胡科长依然笑嘻嘻的,话出说来却像刀子:“我来收拾你!” 刘老根怔住了,眼睛里有怒火闪了一下,但马上消失了,继续赔笑道:“嗅, 收拾我……是不是应该先检查后收拾呀!” 胡科长突然把脸一绷说:“还用查吗?你把那么多人吃得跑肚拉稀,你自己说 说看,这问题该有多严重!” 刘老根恍然大悟:“嗅,你……为这事儿……” 胡科长说:“对,就为这事儿。你是要罚款呢,还是要封条?” 刘老根静静地看着胡科长,摇摇头说:“这两样儿我都不要。” 胡科长十分得意,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刘老根,我要告诉你:要不要是你的 事,给不给是我的事。我想给你不要也不行。” 刘老根笑了笑,心里想到一计,就说:“胡科长,我看这样吧,我去把餐饮部 经理找来,有些情况儿她比我知道得多。”说完也不管胡科长同不同意,站起身走 了出去。 他走进厨房找到了丁香,吩咐她说:“那个胡科长又来了,查药膳的事儿,你 去应付他们吧,我得去办别的事了。” 丁香有点紧张:“我去应付?我咋应付哇?” 刘老根便给她打气:“你别害怕,想咋应付就咋应付,错了算我的。” 丁香点点头:“你让我去那我就去吧。是不是得预备饭呀?” 刘老根马上摇摇头说:“没饭。” 丁香又问:“不给酒喝,光给拿蛤蟆?” 刘老根说:“蛤蟆也没有,你把他们支走就行。” 不一会儿,丁香走进了刘老根办公室,说了声:“胡科长来啦?”然后走到刘 老根桌前坐下,那架势还真挺有派。 胡科长往门外看了看,怔怔地问:“哎?你们经理呢?” 丁香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不卑不亢地说:“我们经理公务繁忙,把这事儿交给我 了,你们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 胡科长用讥讽的目光打量着丁香:“你?” 丁香傲然点点头:“对,我。我也是经理。” 胡科长意识到被刘老根耍弄了,顿时心头火起,皱皱眉头说:“好吧,那我现 在就通知你,你们餐厅从现在起停业整顿。” 丁香一惊:“为啥呀?” “你们把游客吃得跑肚拉稀的,不停业整顿能行吗!” 了香眨着眼睛沉思,忽然眼睛一亮,说道:“啊,你们为这事啊!这事也不归 你们管呀!” 胡科长愤怒了:“什么?不归我们管?那你告诉我,该归谁管!” 丁香有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说出三个字:“公安局。” 胡科长丈M 和尚摸不着头脑:“公安局?” 丁香点点头:“坏肚子的原因是有人在菜里下了药,你看这事你们能管吗?” 胡科长顿时目瞪口呆:“下药?” 丁香说:“对,下药。要想查这事儿得公安局的来,你检查卫生的不好使。” 胡科长不相信,喊道:“胡扯!谁下的药?下的啥药?” 丁香眉梢一挑:“李宝库下的药,下的啥药你得问他。” 胡科长半信半疑了,说:“那你领我们去找李宝库。” 丁香说:“那就请跟着我走吧。‘脱着话先拔腿向外走了。 她领着胡科长等人走进药匣子家院子时,药匣子正站在园子里晒药。丁香冲药 匣子喊道:“药匣子,接客。”喊完斜了胡科长一眼,扭身走了。 药匣子审视着胡科长等人走进园子,问道:“你们是谁呀?” 胡科长说:“我们是县防疫站的,我姓胡。” 药匣子很放松,根本没在乎什么胡科长,说道:“啊,他呀,我知道他。干啥 来啦?帮我们家打耗子?” 胡科长忍耐地笑笑:“我来跟你核实个事儿,前几天有不少游客吃坏肚子了, 这事儿你知道不?” 药匣子不屑地说:“我咋不知道?我整的我还不知道?” 胡科长问道:“真是你整的?那你咋整的?” “我还能咋整?下药呗。” 胡科长听了就同身边的人交换一下眼色,沉思着点点头,又问:“那……你动 机是啥呢?” 药匣子故意装傻:“炖鸡?不是不是,我记着那天是炖大鹅。” 胡科长说:“我没说炖鸡,我是说动机,也就是问你是咋想的,为啥要往菜里 下药。” “我不下谁下呀?别人敢下吗?就说你吧,你敢吗?” “我当然不敢……哎我不明白,你往菜里下药,咋还……咋还这么自在呢?” “你啥意思呀?想把我送进去呀?我知道你跟刘老根过不去,你小姨子斜愣眼 儿还要当服务员,人家刘老根不要。哎,她现在干啥呢?要不跟我学采药吧,我领 她爬山越岭还锻练身体。”药匣子对刘老根还是有感情的,对胡科长自然心生反感, 嘻笑怒骂便有了英雄气概。 胡科长怔怔地看着药匣子,对手下人说:“这人疯了咋地?” 药匣子骂道:“你才疯了呢!” 胡科长不敢和药匣子纠缠,忙向同伴摆摆手,三个人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