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丁香站在水池边洗菜时,听见刘二槐喊她“老姨”,她扭头一看,见刘二槐正 站在厨房门口向她摆手,就扔下手里的菜走了过去,问道:“干啥呀?” 刘二槐小声问:“我爸呢?” “出去办事了。” “啥时候回来?” “没说。有啥事儿啊?” “我把冯乡长请来了,趁这个机会,让我爸好好陪陪他,紧张的关系不就缓和 了吗!” “冯乡长在哪儿呢?” “在客房打麻将呢。” “你爸啥时候回来还说不准呢,你先陪着吧。是不是得准备饭呢?” “这还用说吗?不一定太多,但得挑最好的上。” 丁香马上想到了钱的问题,便问:“那饭钱谁出哇?乡里能出吗?” “咋能让乡里出呢?人家是咱请来的,你看见谁家请客让客人交伙食费了?” “你爸可有交代,不管是谁,一概不除账。” “老姨,你咋也死心眼儿啊?有我呢,你尽管安排吧。” 丁香安排了很高档的一桌菜。菜上桌时,服务小姐引导冯乡长一行人走进一间 小餐厅。冯乡长看着桌上的菜沉吟了一下,对刘二槐说:“哎,这可不好哇,不是 说随便吃点儿吗?” 刘二槐很得体地微笑:“乡长你别在意,这可是我个人的意思,咱这叫私人来 往,大家在一块儿聚聚,跟工作没关系。” 冯乡长满意地笑了,指点着他说:“你小子总有名堂。”说完笑呵呵地落座, 众人也跟着坐下。 小姐打开一瓶茅台酒,冯乡长见了眉开眼笑:“哎呀,喝这个?太破费了吧? 我看还是喝小烧儿吧。” 刘二槐说:“乡长你可真能开玩笑,吃这样的莱喝小烧儿,那就好比穿西服戴 狗皮帽子。” 冯乡长哈哈大笑起来:“这比喻好,够教授水平!” 大辣椒偶然经过小餐厅,看见丁香手拿着一个木制托盘从小餐厅走出,走向走 廊另一头。她望着丁香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咦,这老帮子今天咋亲自端菜呢!” 大辣椒走到小餐厅门口,从门缝向里面看去,意外地看见了一个别开生面的酒 局——冯乡长喝得大汗淋漓,指点着众人问:“我咋喝你们咋喝?” 刘二槐代表众人说:“对,你咋喝我们咋喝,绝不含糊。” 冯乡长得意地笑了,说了声“好”,然后拿起一杯白酒连同酒杯扔进一杯啤酒 里涧那几个人:“知道这叫啥吗?这叫深水炸弹。”说完,仰起脖子把酒喝了下去, 然后摇了摇酒杯说:“喝完了,再把酒杯摇一摇。”他十分得意,就像在众人面前 展示自己的艺术作品。 众人目瞪口呆…… 冯乡长一行走了以后,大辣椒立即来到了收银台,伸手对小姐说:“把一队儿 那屋的菜单子拿给我看看。”大辣椒也算个领导,小姐是不敢瞒她的,便向她摇了 摇头。 大辣椒十分惊讶:“没下单子!” 晚上,大辣椒坐在炕上用针线穿辣椒,药匣子坐在地中央的小板凳上收拾采药 的小药篓。 药匣子明知故问地说:“今天防疫站又来人了?” 大辣椒反问道:“你咋知道?” “我掐算出来的。” 大辣椒瞪了药匣子一眼:“我是看透了,你除了吹牛不u 的。” 药匣子说了实话:“姓胡的那小子黑上刘老根了,问坏肚子的事。” 大辣椒严肃地盯住药匣子问:“他们找你了?” 药匣子点点头说:“嗯。丁香领来的。” 大辣椒愣了一下:“丁香?她啥意思呀?” 药匣子摇摇头:“谁知道她啥意思。”大辣椒问:“你咋说的?” 药匣子摊开两手:“还能咋说?我就说是我整的,是我下的药。” 大辣椒望着药匣子沉思不语…… 一辆警车停在药匣子家院门口,旁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不一会儿,药匣 子被两名警察带出屋子,旁边跟着胡科长。警察把药匣子塞进警车,然后鸣着警笛 把车开走了。 大辣椒最先听到了消息,哭哭啼啼地跑进刘老根办公室,扯着他的手说:“老 根大哥呀,可不好啦,你快……快救救药匣子吧……” 刘老根怔住了,惊慌地问道:“药匣子咋地啦?” “他让公安局抓啦!” 刘老根来到县公安局,站在收发室的窗外问道:“同志,哪个屋管抓人哪?” 收发员审视的目光明显带有职业的色彩:“你问这个干啥?” 刘老根连忙递进介绍信:“我是峡谷山庄的,我们的人被抓来了,可能是抓错 了,我得跟抓人的说说。” 收发员看了看介绍信说:“去刑侦科。” 刘老根手拿着介绍信走进刑侦科,一眼就看到药匣子垂着头蹲在暖气片前,一 只手被铐在暖气管子上。药匣子真是蔫了,浑身上下都透出忏悔意识。 刘老根蹲在他面前问:“匣子,你犯啥事儿啦?” 药匣子看见刘老根就像走失的孩子终于看见了父亲,涕泪横流地说:“还是药 膳的事儿,他们说我有意下毒。” 这时抓人的警察走了过来,拍拍刘老根说:“哎哎,你是谁呀?” 刘老根忙说:“我叫刘老根,是峡谷山庄的经理,你们误会啦!” “啊,你就是刘老根,那就坐下吧。” 刘老根着急地说:“我坐不住,你们快放人吧,我们还得赶路呢!” 警察忽然把眼睛一瞪:“放人?事情没搞清楚能放人吗?” 刘老根说:“没啥不清楚的,我们搞的是药膳,菜里下的是补药,是我让药匣 子下的。” 警察马上接道:“啊?你让下的药哇!你也别走了!” 刘老根怔住了:“我也不走了?为啥?” 警察扔过来一支笔:“坐那儿,把情况写清楚!” 刘老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药匣子,他知道弄不好自己也将与药匣子做伴儿了, 思忖片刻后想起一个脱身之计,忽然站起身说:“哦,对了,刚才我碰见你们局长 了,他还有话要跟我说呢,我去去就来。” 刘老根说完站起身溜了,果真溜进局长办公室,把介绍信拍在局长桌上说: “局长啊,你们误会啦,我们下的药真都是补药哇!” 局长不认识刘老根,打量他一会儿问道:“你是谁呀?” 刘老根这才自我介绍道:“我是刘老根,峡谷山庄经理。” 局长知道刘老根的名字,点点头说:“哦,你就是刘老根,我知道你。你坐下 慢慢说,出啥事啦?” 刘老根没敢坐,反倒站得更直顺了,急切地说道:“我们搞了一道药膳,出了 点儿小毛病,吃坏肚子了,你们的人就把我的员工抓来了,说他是有意下毒哇!” 局长望着刘老根沉思了一会儿,拿起电话打到了刑侦科:“喂,你们带回个人 吗?……什么证据?……游客怎么说?……在情况没弄清之前,你们先放人!…… 你啰嗦什么?我要你放人!” 刘老根领着药匣子回村时已经是深夜了。村民们知道药匣子回来了,都来看他。 但是药匣子勾着脑袋坐在炕上一言不发,大辣椒坐在炕边只顾抹眼泪,两口子都无 视村民的存在。 满桌子劝慰大辣椒:“辣椒哇,你就别伤心了,人不是回来了嘛!” 大辣椒哭哭啼啼地说:“本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谁想到越整越大扯!” 丁小满气愤地说道:“那警察也太不像话了,怎么随便抓人呢?” 刘二槐说:“我打听了,那警察是副县长的儿子。” 刘老根这才恍然大悟,说:“怪不得,我看那小子连局长都没放在眼里,局长 让他放人他还别别扭扭的,原来是仗着他爹呀!” 嘎牙子问道:“狗日的胡科长咋就有那么大神通,能把副县长的儿子勾来呢?” 药匣子突然抬头说话了:“胡科长和那小子是连襟儿,我听那小子管胡科长叫 姐夫。” 刘老根自言自语道:“妈的,让小鬼儿缠住了!” 嘎牙子闲来没事就躺在大树下听听二人转,一边听一边玩弄刘山杏送给他的红 绸手绢,那手绢承载了他对刘山杏的无尽思念。他已经把手绢玩得很地道了,一根 手指支撑着手绢能快速旋转。 一个叫二刚的小伙子拎着两瓶啤酒、几根香肠走到大树下,在嘎牙子身边坐下。 二刚欣赏地看着嘎牙子手指上的手绢说:“哎,你行啊,这不是山杏的绝活儿吗? 你啥时候练出来的?” “其实这玩意不难,摆弄摆弄就会了。”嘎牙子坐起来,把手绢顶在头上,拿 起一瓶啤酒用牙咬开瓶盖,喝了一口啤酒说:“往后哇,我不养蛤蟆了,唱二人转 去。” 二刚愣了一下说:“你扔下我一个人咋整啊?偷蛤蟆的不得把我吃了!” “让经理再给你配人,多配两个。” “昨天夜里好像又有人偷蛤蟆了,我看北坡的塑料布又给整坏了,你说咱这杆 砂枪咋就镇呼不住呢?” 嘎牙子沉思着说道:“为啥镇呼不住?他们知道咱尽往天上放。往后咱灌上铁 砂子,专往杂种们的屁股上轰!我让他回家趴在炕上往外抠铁砂子!” 二刚胆小,眨着眼睛问:“往屁股上轰?那不得轰出事儿来呀?” 嘎牙子想了想说:“今晚上先吆喝吆喝,免得说咱们不讲究。” 夜里,嘎牙子端上砂枪,二刚端上大手电筒,两个人去巡山了。嘎牙子一身正 气八面威风,先举起砂枪朝天上放了一枪,然后厉声喊起来:“偷蛤蟆的给我听着, 别以为老子不敢往你身上打,从现在起老子开始打人啦!老子这是保护集体财产, 和保护银行金库是一码事儿,老子打你没商量!不信你就试试,敢偷我一只蛤蟆老 子轰你一身筛子眼儿!” 嘎牙子决定用砂枪打人以后,刘老根也想到了那把枪。他意识到公安局那警察 还会来找麻烦,害怕嘎牙子用那枪再闯出祸来,就给刘二槐打了个电话,问道: “二槐呀,嘎牙子手里那把枪你是不是办了持枪证啦?” “办了,怎么啦?” “没怎么。县长儿子不是黑上咱了嘛,我怕那杆枪再惹出啥事儿,万一让人家 抓住毛病,咱不是把嘎牙子也坑了吗?” “咱那把枪不是防山牲口的吗?” “真要是出了事儿可就不是防山牲口了。” 刘二槐觉得父亲想得很周到,说:“加点儿小心也好,小心无大错。” 刘老根说:“你马上往蛤蟆山跑一趟,把枪收回来!” 刘二槐骑着摩托车赶到了蛤蟆山,先走进地窖子拿了那把枪,然后对着山坡喊 起来:“嘎牙子!嘎牙子!” 嘎牙子从林子里钻出来说:“哟,二哥来啦。” 刘二槐说:“这把枪我拿走了,你们经理让我把枪收上来。” 嘎牙子着急了:“啥?那我拿啥看蛤蟆呀?” “那就拿棒子吧,这也是为你好。我走了。” 刘二槐前脚走,嘎牙子后脚也下山了,他要找刘老根理论理论,凭啥把枪收上 去。他走进刘老根办公室,见他办公桌上放着那杆枪,还有持枪证。嘎牙子张口就 说:“你把枪收了,让我咋看蛤蟆呀!” 刘老根说:“没有枪就不能看蛤蟆了?我就不信那偷蛤螟的还明抢不成?”话 音未落,副县长的儿子幽灵一般走了进来。 刘老根还真有点怕他了,愣了一下说:“哟,张警察来了,快请坐。” 副县长儿子看了一眼桌上的枪说:“呵,经理大人可真威风啊!办公桌上明晃 晃地放着一把枪。” 刘老根说:“这是看林子用的。”副县长的儿子问:“有持枪证吗?” 刘老根立即把持枪证递上去,副县长儿子仔细看了持枪证说:“现在开始收缴 各类枪支,我就是冲你这把枪来的。” 刘老根说:“这不是收上来了嘛,正准备上缴呢,你就拿去吧。” 副县长儿子不再说什么,拿起枪出门。 刘老根对发怔的嘎牙子说:“这回看见了吧?” 嘎牙子与二刚躺在树下,一边听录音一边发愁。 二刚说:“没了枪,咱俩拿啥看这片山呢?” 嘎牙子脸上蒙着那块红绸手绢,默然不语。 “警察要是没了枪小偷都不怕,你说是不?” 嘎牙子依然不语。二刚伸手把录音机关了:“我说你咋哑巴啦?你倒是说句话 呀!” 嘎牙子突然一翻身坐起来说:“我有招儿了,你说咱下夹子咋样?” 二刚愣了一下:‘下夹子?打家雀儿哇?“ “打什么家雀儿哇?夹人!用打猎的大踩夹子,杂种操的,骨头给他夹折!‘” 二刚伸出大拇指说:“这招儿好,跟埋地雷似的,踩上就让他完犊子!” 嘎牙子说干就干,立即回山庄写告示去了。 刘老根走进会议室,见圆桌上放了许多写完的告示,便拿起一张念道:“山里 发现黑瞎子,夜晚出来偷蛤蟆,为了惩治害人兽,漫山遍野下夹子!” 刘老很微微点头道:“嗯,这词儿不错。” 嘎牙子很得意,说:“当然不错,求我二嫂帮着琢磨的。我二嫂说了,不能说 是夹人,小偷看了就能明白,还把他骂了。我二嫂说,这叫”智慧‘。“ 刘老很想了想说:“好是好,但你不能真下夹子。真把人脚夹了咋办?” “兴他偷咱蛤蟆,就不兴咱夹他脚丫子!” “不行!乡里乡亲的别动真的,告示可以贴,夹子不能下,吓唬吓唬得了。你 记住没有?” 这时大辣椒推开门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叫了一声:“经理。” 刘老根回头问大辣椒:“有事儿?” 大辣椒点点头:“嗯。” 刘老根说:“有事儿就说吧。” 大辣椒站在门口沉吟了一下:“不行,得到你屋里说。” 刘老根听了便往外走,自言自语道:“啥事儿啊,神神叨叨的!” 他把大辣椒领进自己的办公室,问道:“啥事儿,说吧。” 大辣椒诚恳地说道:“我要是说错了,你可别不高兴,我都是为了你好。” 刘老根不耐烦地说:‘你咋也磨叽啦?说吧。“ 大辣椒沉默片刻,突然发问:“这山庄,员工都入了股,是吧?” 刘老根点点头:“是啊。” “你还想让全村人都人股,说是有福同享,对吧?” 刘老根又点点头:“对呀。” “那就是说,山庄是大伙的,不是谁家的,这不错吧!” “不错。” 大辣椒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之后,突然连珠炮似的喊起来:“那她丁香有啥权利 用大伙的东西给冯乡长打溜须?给人家喝茅台吃山珍海味,到头来连个单子都没有, 吃谁的喝谁的呀?我们家药匣子出了点儿小事儿你看把她忙的,把警察都匀来了, 她这事也算得上贪污吧?咋就没人管呢?” 刘老根呆住了:“有这事儿?” 大辣椒越发激动,声音提高了,眼睛也瞪了起来:“有没有你问问去呀!就在 大前天晌午,在一小队那屋,冯乡长还喝了深水炸弹!” 刘老根更借了:“喝什么?深水炸弹?” 几分钟以后,丁香被叫到了经理办公室。她进屋时见刘老根低着头坐在桌前, 一只手掐着太阳穴,就问:“老根儿,你脑袋疼啊?” 刘老根一脸严肃,瞪了她一眼说:“你不要叫我老根儿。”‘丁香故作诧异状, 夸张地问:“哟,那叫你啥呀?” 刘老根不耐烦地说:“叫经理。” 丁香瞪了他一眼说:“我还不知道你是经理?这儿也没有别人,你跟我装啥经 理呀?” 刘老根皱皱眉头,无奈地说:“行了,你坐下吧。” 丁香一副不屑的样子坐在沙发上。她没拿自己当外人,真觉得当着半个家。 刘老根心里斟酌着说法儿,然后严肃地说道:“我现在以经理的身份和一位员 工谈话,请你不要……不要把别的关系扯进来。” 丁香心里盘算:你刘老很想以经理身份谈话,我丁香偏不以员工身份听,你刘 老根纵有七十二变也还是刘老根,看你能咋地!于是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说:“我还 能有啥关系呀?谈呗。” 刘老根盯住了香,沉声问道:“冯乡长在这儿吃过饭?” 丁香沉默片刻,然后满不在乎地把脸一扬:“嗯。” 刘老根的眉头已经皱成了疙瘩,又问:“花了多少钱?” 丁香偷偷斜了他一眼,眨了眨眼睛没吭声。 刘老根继续追问:“我在问你,花了多少钱!” 丁香忽然变得理直气壮:“我都是为你好。” 刘老根猛然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我用不着你为我好!” 丁香怔了一下,眼泪立即流了出来,数落道:“我知道你没看上我,我做啥都 不对,我把心掏给你也白搭,没准还上去踩一脚,当肉蛋踩……倒也是,一个肉蛋 算个啥?” 刘老根依然大声喊叫:“你说这话干啥呀?这话贴边儿吗?我问你,你有什么 权利给人家肥吃肥喝?这山庄是你们家的呀?” 丁香哭起来,边哭边说:“你跟我喊啥呀?我吃一口啦?人家二槐好心好意把 冯乡长请来,要为你缓和关系孩子也是一片好心,不都是为了你吗?你不得罪人能 有这事?” 刘老根一愣:“二槐?‘丁香抹了一把眼泪,又拿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把脸一拧说:一对,二槐,我们娘儿俩就把这事儿办了,咋地吧!” 刘老根没办法了,放低了声音:“我说你这是干啥呀?你在这儿哭哭叽叽的, 让人家听了算咋回事儿啊?别哭了!” 丁香擦了眼泪说:“害怕呀?我不沾你边儿行了吧?”说完站起身摔门而去。 刘老根闭眼沉默一会儿,猛然拿起电话拨号:“喂,找刘二槐!……什么?出 去了?”他恨恨地摔了电话。 想不到丁香又返了回来,指着刘老根说:“刘老根我告诉你,有气你冲我撒行, 别跟孩子过不去,你找二槐的麻烦就是往死里逼我!”说完,又摔门而去。 刘老根拿丁香没办法,只好把一叠钞票交给收银台的小姐说:“这是招待冯乡 长的饭钱,你告诉会计下账。” 晚上,刘老根回到家里后默默坐在桌边抽烟,扔了一地烟头和揪掉的过滤嘴。 抽了一会儿烟,他扭头向门外喊道:“二槐,你过来!” 刘二槐走进来,默默看了一会儿父亲,问:“爸,又咋地啦?” 刘老根回过头来凝视着儿子,然后长长叹息一声说:“啊,坐吧,爸跟你唠唠。” 刘二槐狐疑地坐在炕边,审视着父亲的脸色,不知他要说啥。 刘老根又拿起一根烟摆弄,说:“二槐,咱老刘家祖祖辈辈没做过丢人现眼的 事,到了你这辈儿,也该走正道儿,别让人笑话。” 刘二槐狐疑地看着父亲问:“爸,我咋地啦?” “你把冯乡长请来,吃了那么多东西不下账,你说这事儿光彩吗?你要是有心 请,就请家来,那山庄不是咱们家!” 刘二槐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无奈地说:“咱家也没那个条件呀!” “请到山庄也可以,可你得花钱哪!再说了,你不是在给你老姨找麻烦吗?你 这么大了咋这点儿事也不懂啊?” 刘二槐也很伤感,说:“爸,你别说了,我把钱交上就是了。” “你想咋交哇?村里出?” “村里出咋地啦?村里的事儿你也管?” 刘老根忍不住又喊起来:“村里的钱也是大伙儿的,凭啥你拿去抹油嘴儿?丢 人哪!” 刘二槐摆摆手说:“行了,你别喊了,我用小满的工资交行了吧?” 刘老根在用人的问题上是很清醒的,他知道要想成大事就得用高人,所以他老 早就让韩冰在省城物色大学生,他想逐渐给峡谷山庄换血。韩冰对刘老根这一点也 很欣赏,做起这件事也十分上心。 这天,韩冰亲自开车来了,还带来两位大学生。走进刘老根办公室,她指着刘 老根向两个年轻人介绍道:“这就是刘经理。”韩冰又向刘老根介绍两位年轻人: “他叫徐迈,学财务的;她叫李小莹,学企业管理的。” 刘老根与两个年轻人—一握手:“欢迎你们!欢迎啊!”说着指了指沙发: “快坐吧,我给你们倒水。” 刘老根与两个年轻人聊了一会儿,就把他们领进了为他们准备的办公室。屋子 是刚收拾出来的,里面放了两套桌椅,桌上还放着两台电脑。李小莹看见桌上的电 脑眼睛一亮:“呀,还有电脑呐!”徐迈也爱惜地抚摸着电脑说:“看,还是品牌 机呢!” 刘老根很得意,说:“咱也来个办公现代化。咋样,还满意吗?” 两个人都兴奋得直点头:“满意。” 刘老根又说:“你们先熟悉熟悉环境,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提。” “哎。 安顿好两个大学生,刘老根回到办公室对韩冰说:“这次来别急着走,就多住 些日子吧,有些事儿我还得和你商量。” 韩冰点点头说:“行。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在这儿帮你出出主意,就当是避暑 了。” “这几天客房紧张,你就住我办公室咋样?我给你加张床。” 韩冰沉吟了一下说:“住你办公室,不影响你办公吗?” “这办公室我一天也用不了多少,干脆就让给你吧,连办公带住宿都有了,等 客房腾出来专给你留一间。” 韩冰连连摆手,说:“不,不要留客房,我还是侵占你的办公室吧,好在是暂 时的。” 刘老根满意地笑了笑,站起身说:“我这就去,让他们给你搬张床来。” 韩冰也站起身说:“哎,不忙,不忙啊!” 刘老根说:“坐一路车挺累的,搬来你歇歇。”说着话走了出去。 韩冰住下后,每天由刘老根陪着四处转转。这天,两个人来到了菜园子,韩冰 望着茂盛的蔬莱感慨道:‘这菜长得真不错!“ 刘老根笑眯眯地说:“上的都是农家肥,没有一粒化肥。” “在城里是吃不到这种菜的。哎?这里的菜有多少种?” “将近二十种吧,只要市场上能见到的,咱这儿都有。” 韩冰外行地问:“哎?够游客吃的吧?” 刘老根笑了笑:“吃不完,有一半卖给县宾馆了。” 韩冰欣赏地看着刘老根说:“真是不错。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能办到这种程度。” 刘老根得意起来:“明天我再带你到山上看看,咱们养了一山蛤模,那可是好 东西呀!” 韩冰忽然头一歪:“哎,我问你,你知道咱们现在缺什么吗?” 刘老根不假思索地说:“缺水里的东西呗,鱼,王八。” 韩冰微笑着点点头:“原来你心里有数儿?” “没数咋行啊,就是资金周转不开呀,干着急。” “现在企业有眉目了,这时候再号召村民入股不会没人响应了吧?” “我想不会了。” “那咱们马上着手运作,明天把方案敲定一下?” “是啊,这事早该办了。” 傍晚的时候,丁香故伎重演,又拿着一个暖水瓶走进刘老根办公室,想看看刘 老根和韩冰在干什么。她进屋后没看见人,却发现屋里多了一张床,床上还放着韩 冰的衣物…… 丁香由那张床联想出好多景象来,心里就难受得不行。她从刘老根办公室出来 后就来到了河边,呆呆地看着河水…… 水面上仿佛漂动着丁香的记忆,丁香马上想起刘老根酒醉的那个晚上,曾醉意 朦胧地对她说:“我知道,你疼我……” 丁香仿佛看见刘老根的脸在水面上颤动,一时间对那张脸恨得不行,便拣起一 块石头狠狠扔进水里,她想打他那张脸…… 离开河边后,丁香回家了。她找出了那张照片——自己站在丁香树下微笑的那 一张,拿在手里默默审视着。她后悔自己当初做得太下贱,为什么要把这照片送给 刘老根呢?吃错药了? 她一甩手把照片扔在炕上。 新来的女大学生李小莹正在摆弄电脑,刘老根走了进来。“小李呀,我想让你 到餐饮部当经理,你愿意干吗?” 李小莹微微一愣,觉得这事太突然了,说:‘我刚来就当经理?“ 刘老根说:“你是大学生嘛,我呢,也得好钢用在刀刃上。你也知道,咱们的 员工都是农民出身,没办法,有时候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你既然来了,就挑一副担 子吧。我现在发现,餐饮这一块儿还真得个好人儿经管着。” 李小莹还是有点畏难,缓缓地说:“可我……情况也不熟哇!” “情况不熟你先熟悉几天,等你了解差不多了我再给你任命,你看这样行不?” 李小莹沉默一会儿,点点头说:“那……行吧。” 夜里,刘老根从峡谷山庄出来,哼着地方戏往村里走:“二妹你稳坐观花亭, 听二哥从头到尾叙叙往情……” 他哼哼叽叽地走到村头老树下,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儿没有观花亭 也没有二妹,只有一棵老树和一个寡妇!” 刘老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见丁香翘着二郎腿坐在裸露的树根上。近于绝望 的丁香此时一反常态地高傲,所以那条腿就翘得很高。 刘老根问道:“五更半夜你坐这儿干啥呀?夜游呢?” 丁香反唇相讥,脸一扬说:“我在这儿等个夜游的爷们儿。” 刘老根心里明白丁香在等他,却说:“啊,那你等吧,我回去了。” 丁香突然站起身说:“站住!那夜游的就是你,你还往哪儿走哇?” 刘老根笑了,问道:“夜游的是我?我夜游?” 丁香愤然指着刘老根问:“你不夜游咋才回来呀?你干啥去啦?是不是跟你二 妹坐观花亭去啦!” 刘老根来气了:“我说丁香啊,你咋老想管我呢?你以为你是我妈呀?” 丁香听了把脸一扭:“哟,我可不敢给你当妈,有你这样的儿子我不成慈禧了?” 刘老根说:“那你干啥成天盯着我呀!” “你以为我愿意盯着你呀,为了我外甥女儿我没办法。我外甥女儿嫁给了你儿 子,你儿子他爹要是整出点花儿花儿事儿来,那我外甥女儿不也得跟着丢人现眼吗?” 刘老根怔了一会儿:“我说你咋还学会埋汰人了呢?我儿子他爹能整出啥花儿 花儿事儿?” “还嘴硬?你儿子他爹屋里住上了娘们儿!” 刘老根一脸无奈:“我说丁香啊,你能不能不跟着穷搅哇?我告诉你,我刘老 根脚正不怕鞋歪,不嫌累你就折腾吧!” 丁香故意气人,说道:“你急啥呀?我说你儿子他爹,又没说你。” 刘老根气愤不已,鼻子里“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丁香冲着他的背影唠叨:“你‘哼’啥呀?为了孩子,还是好好经管你那张老 脸吧!还说我不要老脸呢!” 丁香一直放心不下刘老根屋里那张床,想来想去想到了丁小满,她想让丁小满 做做二槐的工作,让二槐说说他爸。 她来到学校时正好下课,丁小满脚踩着钟声从教室里走出来,见了丁香问道: “老姨?你咋来啦?” “我来跟你说件事儿。你过来,咱娘儿俩到墙角说。” 丁小满被丁香扯着胳膊走向墙角,问:“啥事啊?神秘兮兮的!” “小满呀,你得让二槐劝劝他爸呀!他岁数也不小了,名声也挺好的,真要是 整出点儿老来俏的事儿来,你们不也得跟着丢人现眼吗?啊?” “我爸咋地啦?啥事儿啊?” 丁香又拿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凑在丁小满耳边说:“那个董事长,知道吧?又 来啦,都住你爸屋里去啦!” 丁小满听了甚感疑惑:“住我爸屋里去了?没有哇!你都知道了,我咋会看不 见?” “唉呀,我没说住在家里,我是说住办公室去了。” “她住办公室,那我爸不是住在家吗?” 丁香急得不行,拿手指点着丁小满的额头说:“你这孩子咋不开窍儿哇!办公 室就可以住女的吗?好说也不好听啊!再说,还守着大辣椒那张破嘴,没事儿也能 编出事儿来,顶风都臭十里!” “老姨,这事儿我可不能说,愿意说你自己说吧。” ‘你咋不能说?你跟二槐吹吹枕头风儿,那不比我说好使吗?“ “你也不想想,我一个儿媳妇掺和老公公的私生活儿,传出去我就好意思啊!” 丁香更生气了,恨恨地说:“你不说拉倒,你以为我和二槐不能说呀!”她说 完一扭身走了。 丁香离开学校就真奔村委会来了。她走进屋冲刘二槐摆摆手:“二槐,你来。” 刘二槐问:“啥事啊?就在这儿说吧,我还等电话呢。” 丁香看了看屋里的人说:“不行,得到外边说,你就出来吧,来了电话让他们 叫你呗。”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刘二槐无奈,站起身跟了出去,问道:“老姨,啥事儿啊?” 丁香很伤感地看着刘二槐说:“二槐呀,老姨现在没别的亲人了,就你和小满 是老姨的心头肉,为了你们的脸面,不该管的事儿老姨也得管呢。老姨的话你明白 吗?” 刘M 槐咋会明白丁香的意思?便问道:“老姨,你要管啥呀?” 丁香皱起眉头说:“老姨要管你爸,不直接管,通过你管他。” 刘M 槐大惑不解,问道:“管我爸?还通过我管?我爸咋地啦?” 丁香不急不忙,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二槐呀,俗话说得好,人活一张脸,树 活一张皮,你爸要是整出啥埋汰事儿来,你说咱们是不是也跟着丢人现眼?” 刘二槐终于急了:“哎呀,老姨呀,到底啥事儿,你就快说吧,别大喘气啦!” 丁香这才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说道:“好,老姨现在就跟你说,你听了可千万别 上火。告诉你呀,你爸办公室里养了个女的。” 刘二槐听了一惊,怔怔地瞪着丁香问:“老姨呀,你说啥呢?” 丁香又神秘地说:“床都搬屋去了,还是席梦思呢!” 刘二槐半信半疑,着急地问道:“就那么……明晃晃的?” 丁香点点头:“嗯!” “啥样儿个女的呀?” 丁香故作神秘地说:“这女的你也认识。” 刘二槐忙问:“谁呀?” 丁香静了一会儿,一字一顿地说道:“董事长。” 刘二槐盯着丁香,眨了眨眼睛,神情明显放松了。 丁香看出刘二槐放松了,便问道:“咋地?你还不信哪?我可告诉你,董事长 也是寡妇!” 刘二槐知道姨丈母娘的心思,息事宁人地说:‘老姨呀,你说的我信。这样吧, 事儿都包在我身上,你呢,不用管了也不用问了,更不用寻思了,一切都由我来处 理,你看行吗?“ 丁香终于笑了:“行!是个当村长的料!老姨就知道你懂事儿!” 刘二槐哄着丁香说:“老姨,那你回去吧。” 丁香点点头,‘哎“了一声,乐呵呵地走了。 刘二槐望着丁香的背影,一脸无奈。 这天夜里,刘老根与刘二槐坐在炕上商量村民入股的问题。刘老根说:“二槐 呀,我跟董事长商量了,村民入股的事就交给你办了。” 刘二槐不由自主地笑了:“交给我办?我归你们领导哇?” 刘老根说:“你不归我们领导,可你是村长,又是我儿子,村民的事儿你躲不 了。你把大伙儿的钱齐上来,然后再交给我们。嗯?” 刘二槐想了想说:“行吧,谁让你是我爹呢!你让我干我就干吧。” 刘老根进一步强调说:“你可得给我通知到了,咱落了一屯不能落了一邻,既 然是好事儿,那就大家都有份儿,一户不能少。” 刘二槐说:“你要是信着我了就别不放心,要是信不着你就拿回去自己整,我 还真不愿意揽这磁器。” 刘老根连忙点着头说:“信着你了,你就干吧。” 刘二槐突然问:“爸,董事长还要住些日子吗!” 刘老根很随意地说:“她倒没说啥时候走。哎?你问这于啥呀?” 刘二槐觉得有些话难于启齿,但是为稳妥起见他又不能不说:“山庄那么多客 房,不能给她腾出一问吗?何必住你的办公室呢?” 刘老根说:“现在客人多,客房紧,我那办公室闲着也是闲着。”他忽然意识 到儿子话里有话,问道:“咋地,听谁说啥啦?” 刘二槐掩饰道:“没有。不过……我想咱还是注意点儿影响为好,人多嘴杂说 啥的都有,让人家望风捕影地说些不着听的咱犯不上。你说是不?” 刘老根看着儿子,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