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峡谷山庄的集资募股工作开始了。这天,村委会门前放了一张桌子,村会计、 出纳员坐在桌后登记收款,一群村民手拿着户口本。身份证、钱款等物围在桌前等 着交款,乱乱哄哄,热热闹闹。 刘二槐与几个汉子开始维持秩序。 丁香走了过来,在人群里寻找刘二槐,找到后把他拉向一边。刘二槐莫名其妙 地问道:“老姨,你又干啥呀?” “二槐,你不是说你爸的事儿你处理吗?你到底咋处理的呀?怎么你越处理他 们越粘乎呢?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呀!” 刘二槐显得很无奈,说:“老姨呀,这事儿你不能急,要想处理得好,就得慢 慢来。” 丁香生气了:“什么慢慢来,我看你是在哄我!” 刘二槐没办法,只能哄一天算一天:“老姨,咱娘儿俩就像是亲妈亲儿子,我 能哄你吗?你就等着吧,肯定有结果。” 丁香不依不饶地说:“你给我个准话儿,得等到啥时候?” 刘二槐指指人群说:“老姨你看,我这儿还有事儿,你先回去行不?等有工夫 我再向你汇报。啊?” 丁香明白刘二槐在哄她,一拧身子走了。 丁香终于想明白了,关键时候靠谁都不行,只能靠自己。她就义无反顾地走向 刘老根的办公室,去找韩冰。 她走进刘老根办公室的时候,韩冰正坐在桌边看着一叠文字材料。韩冰抬头看 了丁香一眼说:“哦,是你呀。” 丁香点点头:“是我。” 韩冰心里猜测着她的来意,问道:“有事儿!” 丁香说:“我想跟你唠唠。” 韩冰推开材料说:“那就坐吧。” 丁香坐在沙发上,直奔主题地说。“我想跟你唠唠刘老根。” 韩冰猜到丁香想说什么,笑了一下点点头:“嗯,说吧。” 丁香翻着眼皮想了想,说了起来:“老根这人挺正派的,早年还当过大队书记, 没少为大伙儿办事,他在我们屯子人缘儿最好。现在当经理也是一心一意的,生怕 赔了本儿对不起你,他可真是个好人呢!” “这我知道。” 丁香突然话锋一转:“他老婆死了好多年了,他是个老光棍儿,一直是一个人 过,这你也知道吧?” 韩冰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你……干吗跟我说这些呀!” “我觉着刘老根也该找个人了,人老了总得有个伴儿啊,孩子再孝心也不如老 夫老妻的知疼知热,你说是不?” 韩冰好像明白了丁香的意思,会心一笑,与她兜起了圈子:“是啊,你和他是 亲戚,我呢,也算是他的同事吧,咱们都该关心他。你说……他应该找个啥样儿的 呢?” 丁香审视韩冰的眼睛说:“我寻思呢,他该找个有钱的城里人,还得有文化, 因为刘老根他现在不是一般人,是大经理呀!说得悬一点儿,他一跺脚十八道沟都 直颤呢!真的!” 韩冰微笑着摇摇头:“要我看,他还是应该找个山里人,最好还是青梅竹马, 因为那种感情长到骨头里了,跟命连着。” 丁香叹息一声说道:“咱俩也别兜圈子了,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看刘老根对 你有那意思,可能是不好意思跟你说,你要是也有那意思,我就给你们串连串连, 你说中不?” 韩冰暗自笑了一下,问道:“你是来……给我介绍对象?” 丁香认真地点点头:“嗯。” 韩冰敛去笑容,盯住她的脸认真地说道:“丁香啊,咱俩也别绕圈子了,其实 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这是火力侦察。” 丁香没听懂,眨了眨眼睛问:“什么……侦察?” 韩冰严肃地点点头,说道:“对。你没必要绕这个圈子,你应该实话实说,也 许我还能帮你,我觉得你和刘老根挺般配的。” 丁香脸一红,口是心非地说:“你咋还扯上我俩啦?我们是亲戚。再说我哪能 跟你比呀?我是秃尾巴鸡而你是凤凰,人家刘老根当然得意凤凰啦!你看他跟你在 一起那样儿……哈?粘粘乎乎的……” 说着话,刘老根走了进来,向丁香点点头说:“啊,你在这儿啊。”他说完就 不再理丁香了,递给韩冰一张纸说道:“我刚才到村委会去了,人山人海的,大伙 儿都乐意入股。你看,这是办了手续的名单。” 丁香知趣地站了起来,说:“你们……那啥吧,我走了。” 韩冰点点头说:“也好,咱们改日再聊吧。” 刘老根目送了香走了出去,回头问韩冰:“你要找她唠啥呀?” 韩冰笑了,说:“怎么是我找她?而是她找我呀。” 刘老根又问道:“她找你?干啥呀?” 韩冰忍不住一笑:“给我介绍对象。” 刘老根愣了一下:“介绍对象?介绍谁呀?” 韩冰笑望刘老根:“你。” 刘老根脸立刻红了:“她这人可真是!这不是胡闹嘛!” “其实她给我介绍对象是假,探探我的心思倒是真的。” 刘老根眨了眨眼睛问道:“探你的心思?……啥心思?” 韩冰答非所问道:“看来,丁香真是黑上你了,我看你也该想想这事了,何必 搞得人家寝食不安呢?” 刘老根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行了,快别说这些了。” 这几天,丁香发现女大学生李小莹经常来厨房里转悠看看这问问那的。丁香心 想,这孩子八成是认吃。女孩子认吃可不好,她准备有时间找她谈谈,告诉她别因 为一口吃的上了坏人的当。 这天,李小莹又来到了厨房,走到丁香面前看着她摘菜。丁香抬头看了她一眼, 问道:‘称这孩子……是不是饿呀?“ 李小莹笑了:“我饿啥呀?我不饿。” “你不饿?那你为啥老在厨房里转悠呢!” “我……想熟悉熟悉情况。” 丁香开始教导李小莹,就像教导自己的孩子:“熟悉情况也别住这儿来,这是 个侍候人的活儿,没出息。你们年轻人应该往远看,于点儿大事儿,尤其你还是个 大学生,别老想着做饭吃饭的事,你说是不?” 李小莹笑了,点点头说:“是。” 丁香又说:“去吧,到别的地方熟悉情况吧,这地方埋汰。” 李小莹冲丁香笑了笑,转身离开。 韩冰本想多住些日子的,可是自从丁香给她介绍对象后,她就觉得住不下去了。 她更加明确地意识到,她在这里多住一天,丁香就难过一天,于是开始收拾东西准 备离开。 刘老根走进办公室,见她收拾东西十分诧异,问:“怎么收拾东西呀?” 韩冰停下手里的工作,向刘老根笑了一下说:“我想我该走了。” 刘老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又问道:“不是说好了要住些日子吗?” 韩冰说:“算了,不住了,我家里还有事。” 刘老根不解地问:“有事?怎么忽然有事啦?” 韩冰又笑了笑:“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呀?有事就是有事嘛。” 她收拾完东西就开车走了。临走前韩冰特意找丁香告别,那意思分明是在向她 说明什么。 丁香送韩冰走出峡谷山庄,又目送着韩冰开车远去,心里也不太是滋味。 李小莹基本熟悉了餐厅的情况,便对刘老根说她了解得差不多了。刘老根听了 便找两人谈话,亲自主持她们的工作交接。 刘老根干咳了两声,看着丁香说道:“丁香啊,嗅,还有李小莹,我今天把你 们两位找来,是想谈谈工作的事儿。咱们公司发展到今天,在管理上得努力迈台阶 儿,不迈不行,是不是?不迈就没出息。” 丁香斜了刘老根一眼说:“想迈你就迈吧,跟我说啥呀?” 刘老根说道:“跟你说的意思呢……得把你迈过去。” 丁香没听懂,诧异地问道:“啥?把我迈过去?” 刘老根点点头:“嗯。你呢,就像是第一个台阶……啊,咱村的人都是第一个 台阶,不太会管理,所以呢,得迈过去,让大学生来管,大学生是高台阶,用了大 学生咱就上台阶了,你明白吧?” 丁香眨着眼睛思考,说道:“听这意思,你是要蹬我呀!” 刘老根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要蹬你……哎?也有点儿那意思,这话该 怎么说呢?这个……” 丁香突然大声说:“哪个呀?你就实话实说呗,是不是不让我干啦?” 刘老根尴尬地笑了笑说:“不是不让你干了,而是不让你干经理了。” 丁香沉思地看了看李小莹,身子下意识地向一边挪了挪,问道:“我不干了谁 干?是不是这姑娘?” 刘老根点点头:“嗯。从现在起,你把工作交给她。” 丁香对李小莹说:“你出去一下。” 李小莹为难地看了看刘老根:“这……”她心里明白,没有刘老根的命令她不 能走。 刘老根明白李小莹的意思,向她点点头说:“你先出去吧。”李小莹便走了出 去。 丁香见李小莹走出去了,站起身走到刘老根桌前,冷冷地问:“你给我说实话, 因为啥把我迈了?” 刘老根有点紧张,看了丁香一眼说:“不因为啥。我不是说了嘛,就是迈台阶 儿。” 丁香一声断喝:“撒谎!你早不迈,晚不迈,偏偏韩冰来了你把我迈了,你以 为我心里不明白是咋回事吗?” 刘老根瞪了她一眼说:“你明白啥呀?这和人家韩冰有啥关系?我实话跟你说 了吧,我早就想把你迈过去!拖到今天都晚了!” 丁香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好一个刘老根儿呀,你也太没良心了!我一天 到晚地给你干,帮你管着食堂不说,还事事为你操心,你上火我嗓子疼,你打喷嚏 我淌眼泪,你伤风感冒我流鼻涕,你还想让我咋样?啊?你还想让我咋样?” 刘老根有点儿懵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没让你这样啊!” 刘老根说了实话,却伤了丁香。丁香难过地说:“你是没让我这样,都是我贱 皮子,老不要脸!我咋这么下三烂?我哪辈子欠你的了?” 刘老很苦苦劝道:“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儿了,咋还这么愿意当官儿啊?不让 你干你还哭了,轻闲一点儿有啥不好哇?” 丁香狠狠吐了刘老根一口:“呸,亏你说得出口!我是想当官儿才哭吗?我是 觉着窝囊!糊里糊涂就让你给撸了,村里人该咋看我?我还不如药匣子呢,人家没 等你开除自己先不干了,大伙说起来也得说人家有钢条儿啊!我可倒好,让人家给 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刘老根没了主意,说:“那咋整,要不,你再干两天儿?” 丁香又吐了刘老根一口:“呸!想美事儿吧,姑奶奶我不侍候你了!”说完抹 着眼泪离开。 该睡觉了,大辣椒等着药匣子铺好炕,然后爬上去美美地躺下了,紧接着药匣 子也爬上炕,又伸手把电灯闭了,在她身边躺下。 大辣椒一甩手扔开药匣子楼过来的胳膊,说:“大热的天儿别搂了。” 药匣子说:“不搂也别立马儿就睡,说说话儿吧。” “说说话儿行。哎,我告诉你呀,丁香让刘老根给撸了。”药匣子十分惊讶, 一转身面对着大辣椒:“撸了?因为啥呀?” 大辣椒说:“刘老根要迈台阶儿,就让女大学生把她替下来了。” 药匣子思忖着:“迈台阶儿?……不对,这里边八成有事儿。” 大辣椒问道:“哎,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给她奏那一本呢?”药匣子不知道 大辣椒说了什么,问道:“你奏啥本了?” 大辣椒说:“我发现她安排刘二槐和冯乡长吃饭,没下账,就告诉刘老根了。” 药匣子埋怨妻子说:“我说你得罪这人干啥呀?人家和刘老根是亲戚,真亲恼 不过三日你懂不懂?你奏她的本她能不知道吗?刘老根要真为这事儿把她橹了,她 不得记你一辈子吗?” 大辣椒不在乎那个,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记就记呗。” “你得罪这人犯不上啊!” “那就兴她得罪我,不兴我得罪她?” “她咋得罪你啦?” “她咋得罪我你还不知道?我问你,吃坏肚子那事儿是不是她叫唤出来的?防 疫站那个姓胡的是不是她领来的?她不把那姓胡的领来你能让公安局给带走吗?就 冲这,我也得奏她一本!” 药匣子叹息一声说道:“你这样可就不对了。我看她不是有意找我麻烦,而你 这是成心给她上眼药,我可告诉你,丁香心小!” “她心小别人就得哄着她?刘老根都不哄她我哄她?她是我妈呀?” 药匣子沉默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寻思呀,你奏丁香那一本顶多是个药引子, 刘老根撸丁香不那么简单,这里边有原因。” 大辣椒来了情绪,支起身子问:“那你说有啥原因?” 药匣子说:“你不是说刘老根和董事长唠嗑儿时丁香总去搅和吗?” “没准人家董事长看着来气,就让刘老根把她撸了。” 大辣椒眼睛一亮:“哎对了,我听说她还找董事长了,说是要给人家介绍对象。” 药匣子忙问:“介绍对象?介绍谁呀?” 大辣椒嘻嘻一笑:“你猜。” 药匣子眼睛眨巴两下:“刘老根!” 大辣椒得意地拍了药匣子一下:“到底是小诸葛呀,一猜一个准儿啊!” 药匣子摇摇头,感慨地说道:“丁香这事做得可就不对了,董事长的对象也是 她介绍的?” “这回你可错了!她哪是介绍对象啊?她那是跟人家叫板呢!人家不受她这个, 开车走了,紧接着刘老根就把她撸了。” 药匣子自言自语道:“这个丁香也是糊涂,咋跟董事长掰腕子呀!” 早晨,大辣椒有力地吹响小哨,员工们立即从屋里跑出来,在草坪上站成一排。 大辣椒大声喊道:“立正!报数!” 员工们报完数,大辣椒发现又少了一个人,问道:“哎?怎么又缺了一个?” 满桌子马上答到:“丁香没来。” 丁香在家里浇园子呢。 园子里放了一个水桶,丁香站在水桶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小水瓢,目光呆滞地 审视园子里的菜——那些菜明显枯萎了。她心里很难过,想想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 把自己的菜都撂荒了,到头来还是被人家“迈”了,早知如今,又何必当初? 这时满桌子跑进了院子,冲丁香喊道:“丁香啊,你咋不上班浇上园子啦?经 理要你上班呢。” 丁香抬头看了满桌子一眼,淡淡地说:“我不去了。” 满桌子吃惊不小,说道:“你不去哪行啊?不是小经理叫你,是大经理叫,是 刘老根儿叫” 丁香不屑地笑了一下:“别说刘老根儿呀,老天爷叫我也不去。” 满桌子一惊一乍地喊了起来:“我的妈呀,你胆儿肥啦?没病没灾儿的,说不 去就不去?” 丁香把眉头一皱,挖苦地说道:“我说满桌子你傻呀?我说不去就是不要这个 班儿了,这你还听不明白?” 满桌子怔住了:“不要班儿了?” 丁香坚定地点点头:“嗯,不要了。你回去告诉刘老根儿吧。” 满桌子慢慢转身离开,喃喃自语道:“这可怪了,差啥呢!” 餐饮部的厨师和服务员直顺地站成一排,静静地看着刘老根,刘老根身边站着 李小莹。按原计划,今天应该进行新老经理的交接班,可是丁香到现在也不到,刘 老根烦躁地看一眼手表,眼睛又盯向窗外。 满桌子匆匆走进来,向刘老根汇报:“经理,丁香说她不来了。” 刘老根气愤不已:“什么?不来了?为啥呀?” 满桌子如实说道:“她说她不要班儿了。” 刘老根怔住了,沉默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哦,不要班儿了。” 他想了想,抬起头吩咐众人:“都立正!” 众员工立正后,刘老根隆重推出李小莹:“从今天起,餐饮部经理换人了,她 就是你们的新经理,大家鼓掌欢迎。” 掌声响起以后,李小莹摆摆手说道:“我叫李小莹,今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本来应该庄重一些的交接仪式,就这样不欢而散了。刘老根打发了众人以后, 又对李小莹说:“你再到她家去一趟,就说代表我,问问她想没想好。如果她回心 转意了,就让她麻溜儿地来上班,如果还使性子……”刘老根顿了一下,果断地说 :“那就告诉她,咱们要除名了。” 李小莹来到丁香的家,见丁香正躺在炕上撕一张照片。李小莹不明白丁香为什 么撕照片,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说:“阿姨,我来看看你。” 丁香坐起来,拍拍炕说:“来,坐下吧。” 李小莹在炕边坐下后,丁香缓缓地说:“姑娘,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冲你去 的。” “这我知道。我是代表经理来的。” 丁香心中一动,心绪复杂地看着她:“代表经理?” 李小莹说:“经理要我问问你想好了没有,要是还想上班,就赶紧跟我回去, 不然……不然经理要把你除名了。” 丁香愣了一会儿,问:“除名是啥意思?是不是开除的意思?” 李小莹没说什么,微微点了一下头。 丁香决心捍卫自己的自尊:“你告诉刘老根别费那事了,用不着他开除我,是 我自己不愿意干了,我跟药匣子一样,先开除他!” 李小莹沉默了一会儿,功道:“阿姨,我看你就别闹情绪了,还是回去上班吧, 现在的工作多难找哇?” “姑娘啊,姨知道工作难找,可我总不能为了工作不要脸面吧?你回去告诉刘 老根,要我回去上班可以,但是他得用八抬大轿来请我!” 李小莹怔怔地看着丁香说:“这……这可能吗?” 丁香一挥手说:“那我就一脚把他蹬了!回去告诉他吧。” 丁香的事令刘老根心里十分不安,见了李小莹就急着问道:“她怎么说?” 李小莹如实汇报:“她说,如果要她回来上班,除非你用八抬大轿请她。” 刘老根大动肝火:“想得倒美!她是谁呀?” 李小莹继续汇报:“她还说,要不这样,她就一脚把你蹬了。” 刘老很迫不及待地挥挥手:“她被除名了,你快去办吧。” 丁小满来看丁香,丁香躺在炕上不起来,脸朝墙。 丁小满轻轻坐在炕边,“老姨,到底是咋回事啊?你咋还让人家除名了呢?” 丁香转过脸来面对丁小满:“是我自己不干了。怎么是除名!” “那你为什么不干了呢?不是干得挺好的吗?” 丁香愤愤地说:“你老公公处处找我别扭,说迈台阶儿就先把我迈了,他事先 应该跟我说一声儿吧?我还不知道咋回事呢,人家一抬腿把我迈了,你让我这老脸 往哪儿搁?” 丁小满叹息了一声,然后不软不硬地批评丁香说:“老姨,我看你也是脾气太 大了,人家换经理也是为了提高管理水平,那大学生怎么也比你强吧?不让你当经 理你就干别的嘛,你辞哪门子职呢?” 丁香一翻身坐起来说:“我说你咋还听不明白呀?我是一定要干那个破经理吗? 我是怨他不给我面子,咋说也是实在亲戚吧?他就不能让我先张嘴?” 丁小满又劝道:“老姨,就为这点小事儿,你生这么大气值吗?要我看你还是 消消气,我回去跟我爸说说,你再回去上班吧。” 丁香又赌气地躺下了,说道:“回去上班也行,让他来请我。” 丁小满生气了:“你治这气有用吗?再说你这不是难为人吗?” 丁香阴阳怪气地说:“哦,我难为他了?那我就在家闲着吧。” 丁小满无奈,站起身说:“老姨,你消消气,再好好想想。也别一个人老闷在 家里,吃了饭以后出去转转。” “我还有脸出去转?我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丁小满不再说什么,叹息一声离开了。 丁小满去看丁香的时候,刘二槐也在家里劝说着刘老根。 刘二槐说:“爸,我看你这事做得还是欠考虑,你惹她生气干啥呢?村里人不 笑话吗?” 刘老根很不耐烦,说:“那你让我咋地呢?像哄孩子似的哄她?” “她就那性格,其实,她比我们都疼你,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老根听了这话顿时火了:“我说你会不会说话呀?嗯?这话好听啊?” 刘二槐有点六神无主,小声说道:“这……这你有啥不好意思的,本来就是这 么回事嘛!” 刘老根烦躁地摆摆手说:“行了,你别说没用的了,睡觉去吧。” 刘二槐走向门口,又犹豫着停下来,看着刘老根说:“爸,我再劝你一句,让 她回来上班吧,她心重,这你知道。” 刘老根长叹一声说道:“不行啊,晚了。马前泼水了。” 刘M 槐眨了眨眼睛,费解地问:“马前泼水?什么‘马前泼水’?” 刘老根说道:“‘马前泼水’你不懂?拉场戏《马前泼水》你不是看过吗?泼 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收回来的都是泥汤子,这回懂了D 巴?” 刘二槐讥讽地点点头:“行!这地方戏你还真没白看!” 一天下午,冯乡长领着一位乡里干部来到刘老根办公室。刘老根连忙站起身相 迎:“哟,冯乡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冯乡长矜持地坐在沙发里,指点着刘老根说道:“好一个刘老根啊,当上老板 以后说话都一套一套的,和从前比你可是判若两人呢!” 刘老根在冯乡长身边坐下,谦逊地说:“冯乡长这是批评我呢。” 冯乡长扬脸笑了:“我咋敢批评你?你是企业家了,我是个九品乡官儿,我管 不着你哟。” 刘老根也笑着说:“冯乡长你就是批评我呢,你是个乡官儿不假,而我可不是 企业家,我刘老根到啥时候都是个老农民,我归你管。” “你别归我管,你能帮帮我的忙就算看得起我!我俩这次来就是向你求援来了, 你可别给我来个孙猴子脸——七十二变。” 刘老根问:“求援?有啥事你说吧,我一定尽力而为。” 冯乡长说:“你看,你现在出名了,全县都知道十八道沟有个刘老根,办了一 个峡谷山庄,不但城里人来,个别的老外也来,大家对你这地方都产生了兴趣,县 里一些关系单位就找到我,要我带他们到你这儿参观参观。” 刘老根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就来吧。” 冯乡长眼睛转了转,补充道:“你可别把这事看得太简单,人家来可不光是看 看,主要还是想放松放松,你……得把人家招待好。” 刘老根愣了一下,问:“招待好?那得咋招待呢?” 冯乡长挠了挠头发,话说得更明确了:“这些关系单位都管着一方面的事儿, 不但乡里有求于人家,日后你要发展也离不开人家,所以,你留他们住两天,吃啦, 玩啦,都要安排好。” 刘老根为难了:“那……费用谁出哇?” 冯乡长面孔变冷了:“如果要费用,我还用找你吗?” 刘老根换上一脸愁容:“可现在正是旅游旺季呀,客房很紧张。” 冯乡长皱皱眉头说:“再紧张也不能紧张家里人吧?游客重要还是县里的关系 单位重要?我跟你说,不要只把眼睛盯在钱上,人际关系也是财富!对不对?你刘 老根啥都明白这事咋就装糊涂?费用就由你出了,全当为乡里做贡献了。啊?” 刘老根一脸无奈,想了想说:“那……有多少人呢?” “不多,也就几十人吧。” 刘老根一瞪眼睛:“啊?几十人还不多?” 冯乡长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多少你就将就点儿吧。” 刘老根头一次遇到这事难免不知所措,话不及时饭就做夹生了。 草坪上停着两辆面包车。远处是几辆马车,车老板侍立于车前。冯乡长领着一 伙人从山庄里走出来。他指着马车嚷嚷:“哎,你们坐惯了汽车,还都没坐过马车 吧?现在咱们就坐马车去大峡谷。” 人们嘻嘻哈哈地坐上马车,车老板长鞭一甩,几辆马车出发了。 刘老根推开了办公室的窗子,忧郁地望着马车远去。这时,李小莹走进来,轻 声问道:“经理,你找我吗?” 刘老根回头看了她一眼,走到桌边坐下,忧郁地说道:“来了一群白吃白住的, 我也没想好对付的办法。你在安排伙食的时候记住一条,能省就省,让他们吃饱就 行。” 李小莹问道:“那……冯乡长会不会生气?” 刘老根无奈地说道:“生气也没办法,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都跑这儿 来白吃白住,咱就不用于了。” 李小莹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刘老根想了想,又说:“这两天我出去躲躲,冯乡长要是找你要好吃的你就应 付他,别让他把你吓住,一切有我呢。记住了?” 李小莹再一次点头:“嗯,记住了。” 真让刘老根猜着了,冯乡长等人对伙食很不满意。 冯乡长觉得很没面子,找不到刘老根,刘二槐就要顶罪了。冯乡长马上把电话 打给刘二槐,气急败坏地说:“刘二槐,你马上到峡谷山庄来!” 冯乡长用的是手机,刘二槐便没听清他的声音,不满地问了一句:“哎?你是 谁呀?” 这下冯乡长更火了,骂道:“你他妈耳朵塞鸡毛啦?我是谁你也听不出来吗? 你赶紧给我过来!” 刘二槐这才听出了冯乡长声音,立时慌了:“哟,是冯乡长。你等着,我马上 到。” 刘二槐骑着摩托来到峡谷山庄时,冯乡长正拿着手机等在草坪上,见了他立即 吩咐道:“去,赶紧给我安排伙食!” 刘二槐疑惑地问道:“那……我爸呢?” 冯乡长恨恨地说道:“你爸溜了!” 其实刘老根并没躲出多远,他倒背着手回村了。他在家里躺了一会儿,觉得应 该去看看丁香。情绪平静下来后,他还是觉得愧对丁香。于是就从炕上爬起来,倒 背着手走向丁香家的小院。 刘老根走进丁香家的院子时,丁香手里攥着两片药,正拿着暖水瓶倒水。刘老 根在院子里有意咳嗽了两声,问道:“丁香啊,你在家呀?” 丁香虽说气还没消,但潜意识里她还是希望刘老根来。当然,嘴是不能服软的, 便向窗外望了一眼说:“我还没死,你进来吧。” 刘老根走进屋子时,丁香正着急地往炕上爬爬到炕上后很专业地盘上两腿,挺 直了身子脸向着窗外。 刘老根看着她那挺直的身板笑了:“看这意思,你还没消气儿!” 丁香斜了刘老根一眼说:“消没消气儿咋地呀?你干啥来了?” 刘老根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来……看看你。” 丁香心里一热,却放不下架于,又使起性子说:“哟,你这大老板还有心思来 看我?别忘了我是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 刘老根诚心缓和关系,“有啥是非呀,你不是我小姨子吗?” “你还记着我是你小姨子?我看你小子是六亲不认!” “我哪是六亲不认呢,有些事我也是没办法。你要是还认这门亲,就该替我想 想,你咋还给我出难题呢!” 丁香生气了:“听你这话,也不是来看我呀!这不是说我的不是来了吗?我都 回家躺着了,你还追着撵着说我干啥?有啥意思呀!” “我没想说你的毛病,我真是给你消气儿来了。你咋就听不懂我的话呢?” “是我听不懂还是你不会说?你不是给我消气儿来了吗?你就说说,咋让我消 气儿?” “还是你先说吧,我咋地你才能消气儿?” 丁香盯了刘老根一会儿,有心难为他,说道:“你把我请回去我就消气儿了。” 刘老根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把你请回去!” “对,把我请回去,我还得当经理。” 刘老根的耐心毕竟有限,忿然说道:“我说你老天拔地的咋还犯官儿瘾了呢? 于点儿别的活儿就不行?” 丁香瞪了他一眼说:“你别糟贱我,我可没当官儿的瘾,我这是要脸呢!” 刘老根冷笑着摇摇头:“这脸你是要不回来了,你都被除名了。” 丁香马上辩道:“你少跟我扯犊子,是我先不干的!” 刘老根点点头:“你说的也不错,你不干了,我不就得除名嘛。” 丁香气坏了,手指着刘老根说:“行了,你别琢磨着气我了!你走!” 刘老根没走,反倒坐在了炕边,说:“你看看,我又琢磨着气你了,我咋气你 了?你说这话我咋就说不明白了呢?” 丁香扯过枕头躺下了:“我要睡觉了,你不走还有啥想法呀!” 这一招儿挺阴的,刘老根哪里承受得起?于是连忙站起身向外走,边走边说: “先别睡,等我出去了你再睡!” 丁香躺了片刻,忽然坐起来,透过玻璃窗凝视着走向院外的刘老根,喃喃自语 道:“冤家,你到底是神还是鬼呀!” 性子使完了,她还是放不下他。 冯乡长那一帮人还没走,刘老根就不敢露面,呆着没事,他就去了十六道沟, 想去看看那里刚刚点火的小烧锅。 刘老根走进一间简陋的小厂房,见两口大锅的锅盖高高地吊起,屋里弥漫了一 些蒸汽,几名工人手执木锨正从烧锅里往外掏酒糟,其中就有药匣子。刘老根四周 看了一圈后突然发现了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问道:“匣子,你咋跑这儿烧酒来 啦?” 药匣子说:“这小烧锅是我外甥的,这几天缺人手,让我过来帮帮忙儿。” 刘老根抓了一把酒糟嗅了嗅,问道:“这酒咋样啊?上不上头?” 药匣子说:“不上头,这酒可好了,纯粮食酒,一点不掺假。” 刘老根说:“去,倒点儿来我尝尝。” 药匣子转身跑了,不一会儿拿来一个酒瓶子递给他。 刘老根接过来喝了一口,品了品说:“嗯,这酒是不错。” 药匣子很热情地说道:“你喝着好?那妥,我给你拎一桶回去!” 刘老根把药匣子扯向一边问:“哎,他这酒咋卖呀?” 药匣子说:“用小车推到镇上去卖,两块多钱儿一斤。” 刘老根说:“我想买他的酒,他要是卖给我,是不是两下都省事儿了?” 药匣子不解地问:“卖给你?你那儿的客人喝小烧儿吗?” “原来我也没注意,最近我发现有些客人愿意喝药酒,你说药酒不就得用小烧 儿泡吗?” 药匣子听了眼睛一亮:“对呀,药酒上讲究哇!哎,这事儿你交给我咋样?我 给你泡药,我给你卖。” 刘老根笑了,开着玩笑说:“你给我卖?我可信不着你,我怕你给我兑水。” 药匣子没听出这是玩笑,沮丧地说:“唉,你是一碗水把我看到底啦,我药匣 子在你面前是栽了!” ‘你别扯没用的了,说正经的吧。你去问问你外甥,愿不愿意跟我合作,他要 是有意思,让他明天过去跟我唠唠。“ “还等明天干啥呀?你既然来了,就跟我到他家去一趟呗,他家离这儿不远。” 药匣子说着话,扯着刘老根走了。 冯乡长一帮人走了以后,刘老根回到办公室,要过饭票子默默翻看着,李小莹 站在刘老根桌前,惶慌诚恐地看着他。刘老根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盯着李小莹问: “这些都是冯乡长那伙人吃的?” 李小莹点点头:“嗯。” 刘老根火了,大声喊道:“我不是告诉你能省就省吗?你怎么往死里祸害!” 李小莹道:“是村长来安排的,钱由村里出了。” 刘老根愣了:“你说啥?” 李小莹又重复了一遍:“钱由村里出了。” 刘老根突然一拍桌子喝道:“混账!” 丁香走进刘老根家院子时,听到屋里传出劈劈啪啪的声音,紧接着是刘M 槐的 喊声:“哎。你咋打我呀?”刘老根也喊着:“我就打你,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 丁香正纳闷时,忽见刘二槐从屋里跑出来,后面跟着刘老根,手里拎着扫地笤 帚。刘二槐机灵地躲在了丁香的身后,刘老根父子便围着丁香绕圈子。刘老根打不 着刘二槐拿丁香撒气,大声喊道:“这时候你来干啥呀?” 丁香傲然说道:“我来找我外甥女儿,不行吗?” “你找你外甥女儿就进屋吧,挡在这儿干啥呀?” “我挡在这儿保护我外甥女婿,你凭啥打我外甥女婿?你给我放下武器!” 刘老根气得一跺脚,愤然说道:“你们这是成心气我呀!”说完扔下笤帚走出 院子。 刘二槐捡起笤帚笑了:“老姨你真行,把敌人的武器给缴了。” 刘老根的火气没在儿子身上发出来,便一个人坐在炕上喝闷酒。刘二槐看见父 亲喝酒的样子知道他这一次气生得大了,再不敢嬉皮笑脸,忧郁地走进来劝道: “爸,别喝了。” 刘老根像是没听见,继续倒酒。刘二槐见劝说不起作用,就开始道歉,他诚恳 地说道:“爸,我知道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刘老根斜了他一眼说:“坐那儿吧。”刘二槐默默坐在炕边。 刘老根问道:“你错在哪儿呀?” 刘二槐不假思索地说:“我不该拿村里的钱给人家白吃。” 刘老根伤心地说道:“二槐呀,还有一成你没想到哇。咱们爷儿俩一个是村长, 一个是经理,村长儿子把钱花给经理老爹,你说这叫啥事儿啊?你不是让乡亲戳咱 们的脊梁骨吗?” “村里的钱是大伙儿的,你那里的钱不也是大伙儿的吗?大伙儿都入了股哇。 其实这钱还是没转出去。” 刘老根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说:“怎么没转出去?人家吃了大头儿,咱剩下 的是小头儿,大伙儿不亏呀?” 刘二槐犹犹豫豫地说出了一句话:“爸,我有一句话你别生气,你既然不愿意 给人家白吃,当初为什么还答应人家呢?” 刘老根感到惭愧,点点头说:“是啊,这事儿首先是我的错。其实我没答应, 可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的话也没敢说出口,紧接着人家就把人领来了。你说我怕 啥呢?咱亏谁啦还是欠谁啦?” 刘二槐想了想说:‘爸,咱爷儿俩都有难处,你说是不?“ 刘老根叹息一声说道:“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事,咱抹不开情面可是不行啊! 人家看咱这块肉挺肥,都想咬一口,你一口他一口,就把咱吃光了,咱不能再让人 家咬了,得把腰杆儿挺起来,咱做的是正当生意,有啥好怕的呢!” 刘二槐提醒道:“爸呀,有些事并不像你想的这样简单呢!” 刘老很沉思着摇了摇头:“我看哪,也未必像你想的那样复杂。有时候咱是放 着简单偏往复杂了整,明明简单的事也就复杂了。我想好了,往后我不接待村里的 客人,你有钱也别往我那儿花。” 刘二槐认真了:“爸,你这又何必呀?来了客人不往你那儿领,你让我上哪儿 呀?” “上哪儿我不管,反正我是不能让你在我眼皮底下祸害村里的钱。”刘老根说 完,果断地端起杯把酒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