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乡党委会决定举办一次运动会,冯乡长在会上提出要给每个运动员买一套运动 服。大家一致认为乡里拿不出这笔钱,冯乡长说乡里拿不出可刘老根拿得出,有人 说刘老根拿得出却不肯往出拿,冯乡长说这事交给他,他去找刘老根。 冯乡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给刘老根出难题,你要是不给就是跟乡党委掰 腕子,你要是给了那是我冯乡长要来的,你出血我吃血肠。在他看来,你刘老根怎 样躲都躲不掉这暗器伤身。 其实冯乡长是不敢向刘老根张嘴的,他的能耐只能冲刘二槐使,一个电话就把 他叫到了乡里。 冯乡长点上一支烟,慢吞吞地对刘二槐说:“乡里要开个运动会,想整得像样 一点儿。咋像样儿呢?穿得齐刷一点儿吧,买一套运动服,检阅的时候精精神神的, 外边来人看了也好看。” 刘二槐思忖着眨了眨眼睛,奉承道:“乡里这想法儿好,能反映出咱乡的精神 面貌。” 冯乡长看着刘二槐诡谲一笑说:“你也说好?这太好了。乡党委会经过认真研 究,决定把这任务落实给你。怎么样,有困难吗?” 刘二槐微微一愣:“落实给我?” 冯乡长点点头说:“对,这任务只有你能完成,你呢,也必须完成。” “乡长的意思……是让我们村里出?” 冯乡长瞪了刘二槐一眼说:“村里出我还用找你吗?让你爸出。” “让我爸出?这……这……” 冯乡长不耐烦了,赖叽叽地说:“你‘这’啥呀?你爸的峡谷山庄办得红红火 火的,挣了那么多钱,还不应该为乡里做点儿贡献吗?” 刘二槐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情愿地问道:“那……得买几套呢?” 冯乡长严肃地给他纠正道:“不是几套,而是几百套。” “啥?”刘二槐呆住了。 冯乡长不想听他再说什么,问道:“你咋来的?” 刘二槐说:“我坐公共汽车来的。” ‘你马上坐我的车回去,找你爸落实这件事儿。“ 草坪上停了一辆崭新的吉普车,那是刘老根的新坐骑,徐迈刚刚从县里提回来。 峡谷山庄的员工们见到了汽车都很高兴,因为经理威风了员工们自然感到骄傲,便 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地围上来,摸摸这儿看看那儿甚是喜欢。 刘老根听说车提回来了,也笑呵呵地看车来了。 他走到车前,拍拍车身说:“这小玩意儿不错,挺精神的!” 大辣椒说:“经理呀,你咋不买个轿车呢?那多来派呀!” 刘老根说:“买轿车装相儿啊?这车多好哇,便宜又抗造,跑山道正合适。” 满桌子马上奉承道:“咱经理真是好干部,经大伙儿左劝右劝才买了个吉普, 这要是换了冯乡长早买火箭了!” 刘老根被满桌子逗笑了,说:“满桌子你可真能扯,火箭能坐人?” 满桌子自己也笑得很是得意:“我就说这个意思。” 这时候,冯乡长的桑塔那自远处开来。满桌子最先发现他的轿车,自言自语地 说:“呀,那不是冯乡长的车吗?” 大辣椒说:“就你嘴欠,说什么冯乡长要买火箭,这回好,真把冯乡长给念叨 来了。” 满桌子也说:“今天邪门儿了,说谁谁就到。” 轿车停下后,刘二槐从车里钻了出来。大辣椒看见他马上笑了,说:“哟,不 是乡长,是村长。村长比乡长招人待见。” 刘二槐打发走轿车,然后把刘老根拉向一边小声说:‘爸呀,麻烦又来了。“ 刘老根已经习惯了各种麻烦,不慌不忙地问:“麻烦?啥麻烦?” “乡里要开运动会,想买几百套运动服。” 刘老根费解地眨了眨眼睛问道:“这麻烦啥?拿钱就买呗。再者说了,乡里开 运动会跟我有啥关系?” 刘二槐一脸忧郁,轻轻地说道:“爸呀,你咋还不明白呢?得拿你的钱买!” 刘老根更不明白了,想了一会儿问道:“拿我的钱买?” “冯乡长说,乡党委会上定了,把这个任务落实给我,而且还必须办成,让我 做你的工作,你看这事儿咋办?” 刘老根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喊道:“啥?他冯乡长咋谁的钱都想花呀!” 刘二槐叹息一声,又说:“爸呀,你要是不折腾这个峡谷山庄,我也不会受这 份儿气呀!现在可好,把我夹中间了,你让我咋整?” “谁夹你了?我夹你啦?你愿意受气我有啥招儿?你告诉冯乡长,就说峡谷山 庄现在是全体村民的,让他跟村民商量去!”刘老根说完,转身向门里走了。 丁香从省城回来后不再拿自己当病人,其实她的肺部炎症还没有完全痊愈呢, 在劳动的时候应该注意才是。可她不注意,尽干些重活。 这天,丁香又拎着水桶浇起了园子。那一桶水挺重的,她拎着不时地挪动位置, 不时停下来喘息一会儿。 大辣椒拿着一包药走进院子,见丁香正汗淋淋地浇着园子,就大声喊起来: “哎,我说你咋还浇上园子了?你现在还没好利索呢,可别把肺子神着!” 丁香被大辣椒逗笑了,用行家的口气说道:“大辣椒哇大辣椒,你还是药匣子 老婆呢,这点事儿都不懂?你看见谁的肺子抻着了?”大辣椒说着话走进园子: “说的也是,肺子要是神了应该疼。” 大辣椒这句话把丁香提醒了,她说道:“哎,可真的,你说我得了肺炎咋就没 觉着疼呢?” 大辣椒怎么知道肺有没有神经?于是装明白地说道:“不疼那就是轻呗,再挺 几天你试试?不疼死你才怪!” 丁香认为大辣椒的话很有道理,感慨地点点头说:“你说对了,看来有病还真 不能耽误,得趁轻儿治。” 这时候,大辣椒把手里的药包递给丁香说:“给你,我们家匣子给你的。” 丁香接过药包问:“这是啥呀?” 大辣椒说:“药,都是消炎的。” 丁香被这一包草药感动了,十分认真地说:“辣椒,你们两口子真是好人,往 后咱可别闹别扭了,谁要是埋怨谁了就直说,别掖在心里。” 大辣椒哈哈笑着说道:“谁掖在心里了?我大辣椒嘴大舌长,不加小心能把心 吐出来,谁像你这娘们儿心思那么重?有啥事儿光寻思不说!哎对了,进城看病前 一天下晚儿,你干啥去了?” 丁香疑惑地问道:“那天下晚儿你来了?” 大辣椒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和药匣子来看你,你不在家;撵到小满那儿, 小满那儿也没有。我就不明白,黑灯瞎火的你干啥去了?” 丁香看着大辣椒眨了眨眼睛,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大辣椒好像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什么,笑呵呵地指着她说:“看看,你心里有事, 掖着不跟我说那才你还说不掖在心里,屁大个工夫你就忘了。” 丁香被大辣椒将了一军,沉吟了一下说:“我……上河边儿了。” 大辣椒愣了一下,瞪着眼睛问道:“上河边儿?一个人?” 丁香小声说:“不是一个人,还有老根。” 大辣椒嘻嘻笑了,眯起眼睛问道:“看这意思,把那层窗户纸儿捅破了?” 丁香羞赧一笑:“嗯。 大辣椒突然粗门大嗓地说了一句:“赶紧趁热打铁呀!” 丁香开始趁热打铁,晚上吃了饭就找刘老根去了。 她走进刘老根家院子时,见刘二槐哭丧着脸从屋里走出来——这刘二槐回到家 就跟父亲磨叽运动服的事,父子俩又为这事闹翻了。 丁香审视着刘二槐的脸色问:‘哟,这是咋地啦?“ 刘二槐斜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愤愤地走出了院门。 丁香悄悄走进刘老根的屋子,见他正背着身子坐在小炕桌边抽烟,便有意咳嗽 了一声。刘老根正在气头上,也没听出这是女人的声音,一拍桌子喊道:“你滚!” 丁香愣了一下问:“你让谁滚呢?” 刘老根这才回过头来对丁香说:“哟,是你呀,我还以为是二槐呢!” 丁香知道这父子俩又闹翻了,忧虑地问道:“二槐又咋地啦?” 刘老根心烦的时候不愿意跟丁香费话,便皱皱眉头说:“没咋地。你来干啥呀? 有事儿啊?” 丁香见了刘老根那副面孔心里很不是滋味,斜眼瞪了他一会儿,“趁热打铁” 的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没事儿!”然后一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上班,冯乡长就把电话打到了刘老根办公室,刘老根不在,电话又打 到了徐迈的屋里。等刘老根上班时,徐迈不敢怠慢,马上把冯乡长来电话的事向他 汇报:“经理,刚才冯乡长来电话找您,您不在,他就把电话打到了我的屋里。冯 乡长好像情绪不太好,他回。回回” 刘老根无奈地叹息一声:“胃口太大,满足不了哇!你打电话告诉他吧。” “他不只是电话里说—说,而是马上要来跟您面谈,让您等他。” 话音刚落,汽车喇叭声已经透过窗子传了进来。刘老根听了那喇叭声如临大敌, 慌忙把烟卷扔在烟灰缸里,站起身向窗外看去——外面的草坪上,冯乡长的轿车刚 刚停下。 刘老根脑于飞快地转了一下,对徐迈说:“快,把我锁在你屋里。” 冯乡长很快就来到了刘老根办公室门外,推门没推开,便用力敲了两下门。 徐迈从隔壁的房间里走出来,随手把门锁上,然后和冯乡长打招呼:“哦,冯 乡长来啦?” 冯乡长冷冷地问:“刘老根呢?” 徐迈平静地回答:“刘经理出去了。” 冯乡长一脸狐疑:“出去了?我看他那辆破车在外面停着呢。” 徐迈不动声色地说:“啊,他没往远走。” 冯乡长眼珠转了转,认定刘老根就在屋子里,于是十分严肃地命令道:“我知 道你有这屋子的钥匙,赶紧把门打开。” 徐迈掏出钥匙把门打开。冯乡长推开门审视着屋子——烟灰缸里,一根烟卷正 袅袅冒着白烟…… 黄昏时分,吉普车在山路上左摇右晃地行驶着。路况很差,人坐在车里就像坐 在了农民的簸箕里。令人难以想像的是,刘老根竟然坐在车里睡着了,而且把呼嗜 打得山响。 刘老根经过一阵强烈颠簸,突然急剧地咳嗽起来,人也醒了。徐迈起初对刘老 根的咳嗽并没在意,后来见他咳嗽起来一发而不可收,便觉得奇怪了,看了他一眼 说:“咋这么咳嗽呀?” 刘老根咳嗽着说:“谁……谁知道?八……八成是颠的。” 徐迈又说:“这条路太差,你别睡了,看颠坏了。”刘老根咳嗽着挺了挺身子, 说道:“妈的,不赶上修道不能走这条路。” 回到峡谷山庄吃晚饭的时候,刘老根突然发现自己丢了一样东西——嘴里一枚 假牙不知道啥时候就没了,更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他百思不得其解,这牙齿含在嘴 里它怎么就会没呢?由于灰土很大,自己在车上一直闭着嘴呀!刘老根丢了牙齿吃 饭自然别扭,索性就不吃了,找来一支手电筒来到门前的草坪上,打开吉普车的车 门寻找。就在他蹶着屁股东翻西找的时候,大辣椒从村里走来,经过吉普车时讨好 地问道:“经理,你才回来呀?” 刘老根回头看了大辣椒一眼,咳嗽着答应道:“嗯。” 大辣椒有意奉承刘老根,尽拣好听的说:“贪黑扒火的你干啥去啦?你为咱山 庄真是操碎了心!我们看了可心疼了!你这是找啥呢?” 刘老根不找了,抬起身捶了捶后腰说:“我牙丢了。” 大辣椒听了一愣,她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就问:“啥丢了?牙!” 刘老根抬起手指点了一下自己的右腮:“就右边这颗假牙,不知道啥时候丢了。” 大辣椒忍不住笑了,半信半疑地问:“牙含在嘴里还能丢?” 刘老根也苦苦一笑,摇摇头说:“谁说不是?它可是丢了!” 大辣椒很会来事儿,夺过刘老根的手电筒帮着找起来…… 刘老根咳嗽了一宿,第二天病没有减轻反而有些加重了。这样他也没当回事, 一边捶胸一边喝水。他咳嗽着翻了翻桌上的台历,看今天都有什么大事要办,这时 徐迈匆匆走进来小声说:“经理,冯乡长又来了。” 刘老根不假思索地说:“再把我锁你屋里。” 徐迈说:“怕是出不去了,你听!” 刘老根侧耳细听,听见走廊里传来冯乡长清嗓子的声音。他知道自己无法出这 个门了,想了一下说:“我猫在桌子底下,你站在前边挡着点。”说完蹶着屁股钻 到了桌子底下。 冯乡长走到刘老根办公室的门口,见房门大开心中窃喜,小声嘟哝道:“这回 我看你往哪儿跑!”说着话就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四周看了看又疑惑了——徐迈正 背着身子站在桌边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屋里根本没有刘老根。冯乡长十分懊恼,皱 紧眉头问徐迈:“刘老根咋又不在?他干啥去了?” 徐迈转过身笑了:“哦,是冯乡长,你来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 冯乡长很不耐烦地说:“你别跟我打岔,我在问你呢,刘老根干啥去了?” 徐迈装着糊涂:“到现在还没到,是不是在家呀?” 冯乡长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身迟疑地走向门口。就在这时刘老根功 亏一篑,实在坚持不住了就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这咳嗽声自然是被冯乡长听到 了,刘老根又不知好歹地咳嗽了两声,这一次冯乡长听得很清楚。 冯乡长走回来了,扯开桌前的徐迈往桌下一看,看见刘老根躬着腰捂着嘴团在 桌子底下,那样子真是难受极了。冯乡长忍不住嘿嘿笑了。 刘老根知道暴露了,他尴尬地钻出来,冲冯乡长讪讪一笑说:“我这两天咳嗽 得厉害,想憋都憋不住!” 冯乡长不说什么,冷着脸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刘老根也不说什么,坐 在自己的椅子上,轻微地咳嗽着。 沉默了一会儿,冯乡长说话了:“运动会快要开了,你那运动服到底是出不出 哇?” 刘老根不好直接回绝,便捂住嘴大声咳嗽起来。 冯乡长不满地看了看刘老根,等刘老根的咳嗽声轻了,又说:‘你也该为乡里 做点儿贡献了,总不能一毛不拔吧?再说了,我也不是白要你的钱,我琢磨了,在 衣服后背印上’峡谷山庄‘四个字,那不也是给你做!“告吗?” 刘老根心想,那叫什么狗屁!“告?于是又夸张地咳嗽起来,这下终于把冯乡 长惹怒了:”你不说话老咳嗽啥呀?“ 刘老根依旧咳嗽着,那样子像是有话说不出来。 冯乡长知道刘老根会一直咳嗽下去的,愤愤地站起身说:“看来我忘带了一样 东西!” 刘老根突然不咳嗽了,问道:“啥呀!” 冯乡长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句:“止咳糖浆!”说完恨恨地出了门。 冯乡长气鼓鼓地走到草坪上钻进自己的轿车。这时刘老根咳嗽着追了出来,向 启动的轿车摆摆手,冯乡长气得不行,皱着眉头没理他。 这时候丁香走了过来,盯着刘老根问道:“我老远就听你咳嗽,咋地啦?” 刘老根摇摇头说:“没咋地!” 丁香又问:“没咋地?那咋这么咳嗽?” 刘老根说:“昨天坐车颠了一下,完了就咳嗽。” 丁香微微一惊,故作懂行地问道:“那是把肺子颠着了?” 刘老根说:“谁知道呢,没事儿。”说完就进屋了。 丁香对刘老根的咳嗽十分重视,目送刘老根进屋后,马上回村去找刘二槐,刘 二槐也觉得咳嗽是个问题,就说:“抽时间我领他上医院看看。”丁香赶紧说: “你别抽时间了,一会儿就去吧。” 刘二槐点点头说:“行。” 刘二槐马上随丁香来到峡谷山庄,劝说父亲去医院看病。刘老根拗不过了香和 刘二槐两个人协力相劝,便跟着他们奔县医院去了。 来到医院后,医生让刘老根拍一张X 光片。等片子的时候,徐迈陪刘老根坐在 走廊的长椅上,安慰他说:“经理,你别紧张,要我看没事儿。”刘老根听了坦然 一笑,说:“我心里有数儿,肺子颠不坏,都是他们一惊一乍的。” 其实徐迈陪着刘老根说话是刘二槐安排的,其用意是不让刘老根自己听医生讲 病情。徐迈把刘老根拖住后,刘二槐和丁香偷偷把片子取出来交给了医生,医生把 X 光片子插在灯箱上看了一会儿,然后问:“患者在哪儿呢?” 刘二槐向外一指说:“在那边走廊坐着呢。” 医生放心了,一指片子说:“你们自己看吧,这不是有东西吗?” 丁香的眼睛瞪着片子看了一下,马上颤声说道:“天哪,还齐边儿齐沿儿的呢!” 她在省医院学到了这方面的知识,不用医生再说什么,眼泪立即流了下来…… 晚上,刘老根一家人坐在炕上,由丁香主持召开家庭会议,主题是说服刘老根 进省城看病。可刘老根不走,所以双方一直僵持到很晚。 刘二槐不知道该如何说服父亲,便拿丁香做例子说:“爸呀,咱还是去吧,我 老姨当初不就是咳嗽吗?” “你老姨现在咋地了?” 这一句话把刘二槐给问傻了。是啊,老姨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低头想了想, 又说道:“我老姨她现在是没咋地,可那是她命大。她肺子里的阴影要真是齐边儿 齐沿儿的,那她……” 刘老根更不满意了,挖苦地说道:“咋地?你以为那病是按指标分配的呀?她 不是我就得是?” 刘二槐自觉得难以说服父亲了,于无奈之中不得不向他摊牌:‘爸呀,事到如 今我就跟你实话实说了吧,我相信你能挺住……“ 刘老根认真了,静静地看着儿子。 刘二槐冷峻地盯住父亲,缓缓说道:“你肺子里有东西,而且是齐边儿齐沿儿 的。” 丁香听了刘二槐的话忍不住又哭了,哽咽着说道:“省医院的大夫跟我说过, 齐边儿齐沿儿的就不是好东西……” 刘老根终于沉默了,因为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过于沉重。但是他毕竟是 一条硬汉子,发了一会儿呆后马上又强装出笑脸,而且还跟丁香开了一句玩笑: “这病人成还真是发指标呢,你躲过去了,它就照我下耙篱,是不?” 丁香皱了皱眉头说:“行了,你也别假装心宽了,快准备准备吧。” 刘老根说:“啥叫假装心宽呀?我压根就没怕它!它要是那玩意儿我就割下去!” 丁香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自言自语地说:“这可怪了,过日子不能做伴儿这事 却做了伴儿,咋都是肺子质量不好呢?” 刘老根的吉普车开进了省城,停在了省医院的大楼前。 刘老根下了车,几自向医院的门走去,刘大榛、刘二槐、丁香、丁小满、徐迈 紧随其后。 刘大榛把刘老根领到了放射线科给他透视。医生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 “真是怪了,怎么有点像……牙齿?” 刘老根听了马上从透视机上走下来,挥挥手说:“行了,不用透了,我明白了。” 刘老根明白了医生却糊涂了,推了推眼镜问:“你明白啥了?” 刘老根心情放松了,马上来了精神,嘻嘻笑着说道:“我丢了一颗假牙,好一 顿找也没找着,谁能想到它掉肺子里了!” 透视完,刘大榛拿着一张报告单领着刘老根走出X 光室。亲属们立即围住刘大 榛,而刘老根则微笑着走向一边,坐在一排塑料椅子上。 丁香小声问刘大榛:“大榛,咋样啊?” 刘大榛哭笑不得地说:“一项人间奇迹在我爸身上发生了——一颗牙掉进了肺 里。” 诊室里,医生一边看片子一边问刘老根:“我还是不明白,牙掉到肺里你不知 道?” 刘老根说:“我当时坐在车上睡着了,可能是车一颠把牙颠掉了,我一打呼嚕 儿就抽进肺子里去了。” 医生笑了,然后摇摇头说:“这要是别人跟我说我死活也不能相信,牙还能掉 进气管里,而且自己还不知道!” 刘老根比画着说:“啥叫奇迹?这就叫奇迹!奇迹是任何人都可以创造的!” 不是肺癌当然好,可这牙齿还是得想办法拿出来呀!于是刘大榛就问医生: “李大夫,你看咋样才能把那颗牙取出来呢?” 刘老根也说:“可不是咋地,你别信不信的,你得给我整出来呀!” 医生沉思了一会儿说:“先试试气管镜吧,如果气管镜取不出来,那就得手术 了。” 丁香听了一惊:“手术?” 刘老根不以为然地接道:“手术也没啥,割开再缝上呗,就跟你做针线活似的!” 半小时以后,刘老根躺在了镜检室的床上…… 亲属们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消息。不一会儿刘老根就从里面出来 了,表情十分严肃。亲属们的表情立即也跟着严肃了,他们猜测气管镜失败了。正 要问时,刘老根又恶作剧地笑了。 丁香问:“你一会儿绷着脸一会儿又笑,到底是啥意思呀?取没取出来你快说 话呀!” 刘老根这时才把自己的一个拳头出示给众人,然后又慢慢展开,大家这才看到 他手掌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牙齿,于是不约而同地笑了。 刘老根得意地把牙齿塞进嘴里,然后背起手向前走了,那步态很是有派,依然 是经理派头。 刘老根看完病后把别人先打发回去了,自己留下一天,和韩冰谈事。韩冰把刘 老根领到一家茶艺社,两个人隔桌而坐,喝茶说话。 韩冰说上次她去公司时本想把董事会成立起来,后来因为着急走,就搁下了。 刘老根也想起了上一次的情景,就问:“哎,对了,你上次为啥着急走呢?能 告诉我吗!” 韩冰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出了谜底:“就是因为了香嘛,我在那里住一天,丁 香就度日如年,所以我就躲了。现在想来,我应该把董事会建起来再走。” “这个丁香啊,有时候真是坏事!” 韩冰微笑地看着刘老根说:“老根,你觉得丁香配不上你吗?” 刘老根听了一脸尴尬:“咋……咋说这儿来啦?” 韩冰十分认真地说:“我看出来了,丁香爱你,爱到了骨头里。但是,由于性 格和出身的局限,她又不能像城里人那样直白地袒露自己,她那种情感的控制和掩 饰其实也很痛苦。我觉得你们俩挺合适的,为什么不走到一起呢?” 刘老根对韩冰的确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些东西隐藏在潜意识里不是 很自觉,所以他不愿意在韩冰面前谈丁香。他对韩冰说:‘你可能看走眼了,我和 丁香是亲戚,她对我的意思就是对亲戚的意思,我们俩没啥。“ 韩冰审视着刘老根的面孔,知道他言不由衷,就说:“人总要有个伴儿,这是 人之常情,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呢?其实你们俩的事儿,人家丁香都跟我说了。” 刘老根听了不觉一愣:“她说啥了?” 韩冰停顿了一下,说:“她说你们在河边……如何如何。” 刘老根一拍桌子,气恼地把脸扭了…… 刘老根与韩冰在省城喝茶的时候,丁香在十八道弯已经如坐针毡了。 她找到了刘大榛家的电话号码,把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里很快就响起了刘大榛的声音:“喂,你好。” 丁香一听是刘大榛的声音,脸上便不由自主地绽出笑容:“哦,大榛哪,我是 你婶儿。” 刘大榛沉默一会儿问:“婶儿,你是不是找我爸呀?” 丁香答应着:“嗯,找他。” 不一会儿,电话那头响起刘老根的声音:“喂?” 丁香的脸色马上变得严峻了,冷冷地说道:“我是丁香。” 刘老根此时心里正火着呢,听说她是丁香立即就没了好动静:“我说丁香啊丁 香,你啥时候学会了胡嘞嘞呢?” 丁香被问愣了:“我这还没说话呢,我啥时候胡嘞嘞啦?” 刘老根说:“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以前,你看你跟董事长胡扯些啥呀!” 丁香沉默了,然后才问:“我跟她胡扯啥啦?你说,我扯啥啦?” 刘老根更加气愤:“你扯啥你不知道?装糊涂哇!” 丁香也火气大长:“哎,我说你是咋回事儿啊?你进城吃戗药去啦?咋一进省 城就变样儿呢?省城有迷魂药哇?” 刘老根心想,电话里也说不清什么,还是别费电话费了,就说:“行了,你有 事儿说事儿吧,找我干啥?” 想不到丁香却把电话摔了,恨恨地说了一声:“没事儿!” 刘大榛在刘老根到来之前就找到了刘山杏。这天晚上,他领着父亲和妻子女儿 来看妹妹。当他们被人领着走进化妆室时,刘山杏正对着镜子化妆,她从镜子里看 见了父亲,便回过头高兴地叫起来:“哎呀爸,你咋来啦?” 刘老根笑吟吟地答应道:“嗯,爸来了。” 刘山杏又叫了一声:“大哥、大嫂。” 珊珊这时举起一束鲜花对刘山杏说:“姑姑,我给你献花。” 刘山杏接过花拍了拍珊珊的头:“珊珊,姑姑谢谢你!” 夏雨摊对刘山杏说:“咱爸今晚上把饭局都推了,就为来看戏。” 刘山杏兴高采烈地说:“呀,这可太巧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场演出。” 刘大榛听了便问:“怎么是最后一场?不是说还有半个月吗?” 刘山杏说:“我和剧场老板谈通了,他同意我提前结束演出合同。” 刘老根说:“那正好儿,我明天要回去,你跟我的车走吧。” 刘山杏又是一阵兴奋,亮着眼睛问:“爸,咱有车啦?” 刘老根说:“咱有了一辆京吉普,但是没开来,明天咱们坐董事长的车走。” 刘山杏高兴得直拍手:“哎呀,这可太好了!” 刘老根又问道:“不说嘎牙子和你在一块儿吗?他在哪儿?” 刘山杏左右看了看:“刚才还在这儿呢,谁知道这会儿上哪儿去了。” 话音未落,嘎牙子已经出现在门口,一只胳膊缠着绷带,吊在脖子上。 刘老根瞪着嘎牙子的胳膊问:“这……这是怎么啦?” 没等嘎牙子张嘴,刘山杏先说话了:“他让人家打了。” 刘老根听了一愣:“让人家打了?谁打的呀?” 嘎牙子这才说道:“可能是赵三。” 刘老根听了大惑不解:“可能?谁打你你还不知道吗?” 嘎牙子沮丧地说道:“打我的时候他们用麻袋扣我脑袋上了。” 片刻沉默之后,刘山杏眼睛湿了,说:“嘎牙子都是为了我。” 嘎牙子听了顿生一脸豪气:“杏儿,你咋又来了?这事儿算个啥呀?” 韩冰来到峡谷山庄后立即着手组建董事会。这天晚上,她坐在小炕上正看着一 张名单,丁香敲敲门走了进来,对韩冰说:“董事长,我来看看你。” 韩冰马上下了炕,拉着她的手坐在炕边,热情地问:“身体完全恢复了?” 丁香点点头:“嗯。 韩冰开了一句玩笑:“今天不是来侦察的吧?” 丁香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看你!” 韩冰说:“我在刘老根面前说了你不少好话,你可得感谢我!” 丁香眼睛一亮:“真的?” 韩冰点点头:“真的。” 丁香忙问:“那他……” 韩冰说:“该我做的我都做了,他怎么样那就看你的了,这事儿我可没有能力 包办。” 丁香脸一红说:“那是。” 韩冰忽然问丁香:“哎,你说药匣子这人怎么样?” 丁香眨了眨眼睛说:“药匣子?人倒是不坏,就是心眼儿多了点儿。” 韩冰又问:“听说他惹出不少麻烦来?” 丁香说:“他是惹出些事儿来,可他不是有意的。” 韩冰点点头,若有所思。 药匣子坐在一把椅子上,脚蹬着一个药碾子。窗子开着,咣当咣当的声音传出 好远。药匣子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脚下的药碾子便停了,于是清楚地听到了大辣 椒走进院子的喊声:“匣子——匣子——” 药匣子不做声,静静地看着门口。他马上就看见大辣椒冲进来,眼睛闪烁着兴 奋,胸脯一起一伏地喘息着。药匣子觉得妻子潮红的脸色很招人稀罕,便笑眯眯地 调侃道:“瞅你这副熊样儿,狗咬你啦?” 大辣椒却喘息着说:“刘老根……是你祖宗!” 药匣子一愣:“你说啥?” 大辣椒喘息了一会儿,又说:“刘老根真抬举你,让你当董事!” 药匣子听了激动不已,脚蹬着药碾子就要往起站,结果一脚踩翻了药碾子,人 也摔在了地上。 大辣椒见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药匣子偎在地上不起来:“傻笑啥呀?扶我起来呀!” 大辣椒扶起药匣子说:“真没出息,一个董事把你吓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