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这人吧,最看不下眼儿的就是铺张浪费,有五毛钱的烧饼绝对不买一块钱 的面包、有一块钱的信写就不打两块钱的电话。事实上我家还没达到小康水平, 就像小平同志说过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我家就属于“后富”起来的那 部分,并且至今仍停留在原始状态。我妈是一国营企业的退休工人,有时候出去 做个钟点工什么的挣点小钱;我爸换过很多工作,现在在一家私企打工,快六十 的人了,天天还背个破兜子风里来雨里去的,业余时间写剧本,写过挺多,但一 本都没卖出去过,就在我家那两米多高的书架上罗着。所以我们家里挺穷,但我 的朋友一个个都是大款,干什么事儿吧从来不想我的感受,这让我常感到很矛盾。 我为什么这时候说这些呢?因为我那个叫习文的朋友总是有事儿没事儿的给我打 电话,我和她说一分钟,两个烧饼就没了,而她每次不和我唠上一个小时是绝对 不甘心说拜拜的,害得我经常为精神食粮而付出匝脖的代价。我的手机显示:我 不在的这几个小时里她给我打了十三个电话。我猜她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儿,无 非是看上了哪个摔锅又不能自拔了,要不就是想找人抨击一下她发现的某种令她 难以接受的社会现象。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又看上一男的,这男的还不是别人,是我们高中同学周 小川。我们班高考就有两人上了北京,周小川是考上的,在一家全国一流重点大 学学金融;习文是花钱去的,她妈当时跟我说:“不管花多少银子上几等学府, 爬也要爬到北京!”也许他们有着很长远的打算,但我是个窝里横,离了我爸我 妈就瘪茄子,我还是坚持守在在这个俗人安居乐业的地方,金窝银窝还是不如我 的猪窝舒坦。 说起这个周小川还跟我有过点小纠葛,他是我高中同桌,报考那天他十分真 诚地问我:“你想去哪?”我说当然是北京了,“爬也要爬到北京!”我学着习 文她妈的口气以表我一心向往首都的决心。他表示出满意,笑着说我猜也是,习 文都去了,你俩什么时候也得在一起呀对吧?然后他也欢天喜地地填了若干个去 往北京的志愿。瞧他那单纯认真的劲儿我当时鼻子还一酸。我真不忍心骗他,但 事实是,我不想再多留一点那个年代的回忆在身边,那些人和事,那段刻骨铭心 的记忆,我想把它们统统抛开,然后开始一个崭新的我,一个不被曾经的枷锁束 缚的我。虽然我知道不可能,它们将是我记忆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一部分,我一直 努力地逃避,虽然每次不经意间想起来的时候还会情不自禁地落泪。 “肥水不流外人田哪,你说对不对?你不给他机会让坏人趁虚而入了怎么办, 所以我决定牺牲一下我小女生的矜持,主动向他出击。你猜怎么着?就他那么拽 的主,我只给他灌了两瓶他就扒桌上哇哇一顿痛哭流涕,声嘶力竭的。说什么往 事不堪回首,他不想再努力去追……我说你还有什么可追的现在都分居两地了, 到底答不答应我快给个痛快话!他直勾勾看了我一眼跟下了狠心似的就说一字‘ 干’。嘿嘿我牛B 吧。” 我在电话这头都能想象到习文此时此刻的表情,一副天意本该如此心安理得 的死样。我能干的除了祝福还有什么呢?我希望他俩真能天长地久下去,虽然还 不清楚周小川是不是真的愿意答应她。因为这种感情方面的打击对一个认真的人 来说实在太大了,周小川是很认真的人,这点我比谁都清楚;而习文平日里虽装 得花里胡哨的,实际上内心脆弱的很,比方有人说你这人真洒脱,对什么事都那 么无所谓的,事实上只有你自己最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孤独可怜,用外表的 冷漠和坚强掩饰内心的脆弱和无助。就好像狗子曾跟我感慨的:孤独的人是可耻 的,因为它们虚伪。 我想起我和习文刚好起来那时候。那是我们初中第一次运动会,学校让每班 出两个女生参加八百米跑,弃权的班就没机会得团体精神文明奖。就差两天运动 会了,我们班女生到这时候就一个个都装的跟大家闺秀似的,腰疼屁股酸的;有 几个女生眼看着本来没发育呢还娇滴滴地谎称来例假,而我刚刚还看见她们在操 场里追着男生疯跑,跑得比男生都快。最后全班二十四个女生没毛病的就我和习 文俩人,我说老师我一没体力二没速度跑了也给班级丢脸。老江冷嘲热讽地说行 啦,没病没灾的也好意思,全班要还有个能上的也不难为你啦,就为咱这班级显 回眼行不?眼看着全班二十二个女生全用崇拜救世主的眼神望着我,我一咬牙, 上了。 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我真不争气,临运动会还不知不觉的感冒了,运动会 当天又发烧又咳嗽的浑身上下一点劲儿没有。我满脸通红地去找老江,她看着我 说那也不能就这么弃权呀,能什么样就算什么样吧!最后愣是把我推到赛场上。 当时猩猩是体委,我们还不怎么熟,连他都说,要不咱不上,没必要受这份儿罪, 就这样跑个第一也没意思,跑坏了身子怎么办?但当我看到老江那对恶毒的双眼 时又退缩了,毕竟我是寄人篱下呀。 裁判枪声一响就把我吓一哆嗦,我顿时觉得俩腿发软,但还是艰难的迈出去 第一步。习文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再过一会儿我就觉得所有的人都 渐渐离我远去。我们在八区体育场开的运动会,跑道一圈是四百米,八百正好跑 两圈。我觉得混天暗地地踉跄了几步,就听见后面的千军万马杀过来了,她们整 整超了我一圈。习文跑在最前头,路过我时还拉我一把,差点把我拉个人仰马翻, 她嘴里不停地喊“你能不能行啦?你能不能行啦?”我说你别管我,就让我自生 自灭吧,说完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往下淌,人也砰一声砸地上了。然后我感觉头顶 呼呼啦啦的一大串尘土飞扬,还听见习文在前边喊:“别踩着她,你他妈的不会 靠边点儿呀……你,找抽吧……”我当时想,完了,一切都过去了,我真在这当 这好几百人的面显眼了,老江太太你得逞了……正在这时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 像是被大风卷起来了一样一下上升到空中,低头一看习文竟把我给背了起来,她 一身小骨头架子隔得我这浑身刚消失的痛觉又回来了,她一颠儿一颠儿地估计把 我这心肝脾肺肾都挤变形了,那疼的,刻骨铭心的。后来我朦胧地听见掌声和欢 呼声,两眼一闭就失去知觉了。 就因为习文这一惊人之举,老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精神文明奖,习文也在第 一批团员竞选中全票通过,她拿着团证那天还请我吃了顿KFC ,说,要不是你这 也没我份,共和国的荣誉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我问她那天你怎么想的,本 来能拿个第一,最后倒整个劳模(老末),多可惜呀?她理直气壮地说:“别说 是你啦,就一不认识的人儿咱也不能让她就在那躺着是吧,还有没有点人性了?!” 就凭她有人性这点,以后我就跟着她了。 上高中以后我俩就更形影不离了,用周小川的话说就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要说习文这人还真没啥大毛病,就是爱看摔锅,每天都有新的发现每天就有了新 的目标。除了和我扯皮她唯一的爱好就是在操场找一凉快地方两腿一稍息,双手 胸前一叉,瞪着一双锐利的小眼儿就满篮球场挲摸,没准什么时候突然扯脖子喊 一声“大摔锅”,吓得你魂飞魄散。学校里长得基本过得去的男生都被她喊过, 他们听见后先是一愣,然后优雅地转过身对习文莞尔报以微笑表示感谢和赞成, 但往往这时候他不是丢了球就是让球咂着脑袋,引起场外一片哗然,所以习文还 有过一个绰号,叫“球场杀手”,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她还给那些所谓的摔锅写 信,信中大肆赞美他们的觉悟多么的高尚,跑到公共场合为大家养眼,洋洋洒洒 地把他们夸赞一番,因为这事儿老有男生请她吃饭……在初中时候就没这么文雅, 猩猩一马当先给她起了个“色文”,而且还是这个名字叫得长久。 -------- 红袖添香